“妖女?證據呢?”
她對陌生人的品評從不在意,但長這麼大,第一次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被指著鼻子罵,風之念心中屬實不快,反問道:“偌大的江府,說不定江小姐睡不著,隨便去哪裡玩兒了?而且,她人不見了,不應該去找她貼身的乳娘要人嗎?”
雙目幽冷,輕笑著掃視廳內眾人,她並沒有發現李嬸的蹤跡。
劉管家臉上的困惑一閃而過,而侍衛們再次感受到風之念四周那股強大的排斥靈力後,也紛紛心想:這白衣女子修為深厚,要是真壞人,早就動手了才是,怎麼可能還在這兒和他們講道理?
看他們有所遲疑,風之念又內力傳音讓花櫟去江府外設立結界封鎖大小出口避免有人逃跑,派花染去蟬鳴館帶人證對峙,自己則在幾名侍衛的“護送”下朝著府內最亮堂的地方走去。一路上,女使婆子,家仆侍衛,各個行色匆匆緘默不語,整個江府燈火通明,都在找失蹤的江雲婷。
來到前院書房,房門大開,屋內交椅上的人寬衣寬袍更顯瘦骨嶙峋,滿頭華發,不過知命之年,卻比季婆婆還要蒼老,他雙眼凸出、麵頰枯黃,悲淒的表情透露著萬分的痛苦。
條案上放著一件東西,上麵仿佛有幾片血跡。地上江雲婷的女使頓首而跪,結巴道:
“奴…奴婢…半夜起身發現蚊帳掀起,上前伺候…就發現小姐不見了…在屋內屋外找了一圈…回來就在床上發現了這件衣服。”
原來是有血跡的衣物。風之念走近瞥了眼衣角,和江雲婷衣服的顏色相同,都是藕荷色,但款式至少是十五年前的了。上麵除了血跡外,還有枯葉汙垢,散發出一股沉土酵泥的氣味。
她雖好奇但不想靠太近。一想到大半夜整個江府都在安靜又詭異地找人,風之念隻想緊快知道江雲婷的失蹤和乳娘有沒有關係。站在門外,她附身行禮,一路斟酌後直白道:“江老爺,請問江小姐的乳娘,李嬸現在在哪裡?她居心叵測勾結盜匪意圖謀財害命,現在蟬明館的壞人已經被抓住,朝霧閣的人一會兒就會來這裡說明。”
“該抓的人已經抓起來了。”江鴻鳴聽完女使敘述,已經知曉了今晚的情形,拄著拐杖艱難起身,道:“今夜多謝姑娘也對不住姑娘了。”
來不及震驚,風之念閃身飛進屋內攙住想要下跪的江老爺,心臟嚇得差點想要跳出來。先前在客棧被人磕頭,她就當替彆人受了,但現在若被白首之人行跪禮,就算不能長生不老,自己也肯定得折大壽。她彆扭著說不出不用謝的話,扶人重新落座,確認道:“您是說,江小姐的乳娘李嬸已經被抓起來了?”
江鴻鳴點頭道:“是。”
女使從一進門就盯著風之念,聽完江老爺的回答後瞬間直起了腰,眼睛瞬間瞪成了銅鈴。
風之念緊接著替自己也替女使疑惑道:“那江小姐今晚布置機關,在門口安排侍衛是要做什麼?乳娘為什麼要這麼做?”
“前些日子,府裡出了些無恥之徒,小女就在府內做了些小機關抓賊,七八個手腳不乾淨的都是她抓的。”江老爺已然是不足之相,說話虛喘,半句一頓,緩氣道:“但今晚特殊,有人傳信,說此夜申時,會有內鬼在蟬鳴館和劫匪勾結,想要把我江府掏乾抹淨,雲婷亦是知曉。”
靜默少頃,第二個問題沒有得到答案,江鴻鳴就閉上了飽經風霜的眼睛,眼角的濕潤無聲表露著對女兒下落的焦急。風之念本不應再追問,彆人的家事恩怨,她不想也不願意過問太多,但屋外涼風襲來,吹散滿屋的腥氣,這裡的一切都有些怪異,她轉身輕聲對女使道:“敢問,你們家江小姐失蹤和乳娘李嬸被抓,孰先孰後?”
女使愣愣地搖了搖頭,她根本不知道江老爺為什麼讓劉管家把乳娘抓起來,也不知道雲婷小姐怎麼失蹤的,在得知李嬸是內鬼後還不能立刻接受現實。
風之念心底徒然升起一絲探究和懷疑,乳娘和江家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還要借劫匪之手來殺人?乳娘和江雲婷的失蹤究竟有沒有關係?
看向條案上的唯一線索,她正要去查看血衣,倏爾,劉管家手持尖刀,衝入房中,睚眥欲裂,對著她邊砍邊道:“妖女拿命來!就是你把小姐弄丟的!”
躲著刀鋒,風之念將人引到院中寬敞地方避免誤傷,步步退讓探量著對方的刀法內功。
隨後趕到的季婆婆,看到院內情形,大喊道:“姓劉的,你先給我住手。我有要事向老爺稟報。”
“還稟報什麼,整個江府都找不到雲婷的人!”劉管家雙眼通紅,刀法雖穩但急,滿腔悲憤道:“這妖女自己解開了繩索不說,符咒對她根本不起作用,我親眼看到她在東院施法讓小姐吐血,除了她誰還能讓一個人憑空消失!”
風之念隔空斷了刀身,符篆是對她都沒有作用,但碧梢卻被傷得一直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強大靈力。
想到在東院,劉管家被質問時候的反應,又記起他是看到江雲婷吐血才出來的,怎麼就說親眼看到她施法傷人了?要是擔心當時就應該出來質問,而不是事後沒有根據的惡意懷疑。
自己真是隻記得內鬼,反倒忘了他這個內應了!
她不再躲避,近身將劉管家製住,剛點了他的啞穴,季婆婆驟然出手三根金針,阻止道:“姑娘手下留情。”
本以為點啞穴就夠了,誰知這三根針的效果更好,劉管家瞬間癱軟在地。
風之念看書院內聚集的人不比在大廳時候的少,即刻收手澄清道:“我沒想要他的性命,隻是想點了他的啞穴,讓他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惡語。”
季婆婆解開劉管家的穴位,發現她沒有說慌,又見風之念從書房裡出來,想必江老爺也已經告知了實情,謹慎道:“今夜冒犯姑娘,實是為了捉賊大計,得知你從蟬鳴館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劉管家配合抓賊,並非歹人,隻因小姐失蹤,急火攻心,口不擇言,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這話說得有些耳熟,她琢磨著季婆婆極端轉變的態度、劉管家不弱的功夫和暴躁的脾氣,心想半個時辰前的東院裡真是一場好戲。
江老爺的話表明他知道乳娘是內鬼,但江雲婷不知,非要親自抓人。為了避免江雲婷得知真相傷心,劉管家一人飾兩角,和乳娘假意合作成為內應,故意讓江雲婷懷疑自己是內鬼,演得極其心虛,打算等到夜深人靜時在秘密地將乳娘抓捕。不料有人半夜翻牆,還自爆來處,他們迅速反應,直接將那人變成了更加可信的背鍋對象。
想通這些後,風之念覺得自己可笑至極,本想當黃雀來抓內鬼,反而被當作假蟬利用,後退一步道:“叨擾已久,在下告辭。”
“證據呢!”劉管家啞穴被解開後,仍然爬在地上,但看她要走,又開口威脅道:“姑娘,你問我要證據,可你的證據呢?自你闖入江府那一刻就有嫌疑,除非你自證清白,拿出來證據,否則彆想輕易走出這裡。”
“哈哈哈哈哈哈哈,站都站不起來了,還說大話。”一個巨型的怪物笑著從房頂飛下,將院內的人嚇退半尺,劉管家驚嚎著暈死過去。
周圍的侍衛少了一半,風之念瞬間得空按住季婆婆伸向腰間的手,緊張道:“不要出針,是蟬鳴館的人證。”
花染穿著夜行衣,帶著兩個黑衣人,三人如同連體嬰兒般飛到院內。
“劉大舅,是我們啊,您怎麼了?”
風之念聞聲一愣,又確認了好幾遍花染身邊兩人的身形,發現他沒有帶來劫匪首領,而是拎來了刀疤男和他的弟弟。眨眼間,季婆婆手裡的針飛出,花染用劍擋過,及時亮出腰牌道:“朝霧閣辦案,還望配合。”
兩個黑衣人被放開,邊跑邊喊,粗狂的聲音讓人倒吸一口涼氣。蒙麵黑衣一身匪氣,侍衛們又重新亮出刀劍,準備迎敵。
然而,待兩人走進,露出被打成豬頭的麵孔後,季婆婆一句無事便安定了眾人的心。
重新返回書房的路上,花染內力傳音簡要地和風之念解釋了整件事情更完整的脈絡和沒有遵守命令的原因。
——這兩人雖然是劫匪,但父母受過江家的恩惠,劉管家更是他們的表舅,一個月前,他們在小頭領處得知有江家內鬼和他們聯係後,就暗中寫信告訴了江家,讓他們及時抓住內鬼,防患於未然。花染帶他們來,一是驗證兩人說辭的真假,二是覺得比帶那頭犟驢首領更有說服力。
等兩個黑衣人搖醒劉管家解釋完她隻是蟬鳴館的住客後,風之念不受阻攔地轉身離開屋裡。
季婆婆:“老爺,李家的服毒自儘了。”
女使:“小姐會不會聽到什麼,跑出去了……”
劉管家:“那、那件血衣好像邱娘子的遺物,為什麼會這樣啊?”
將屋內傳來的聲音全部拋在身後,風之念心中的無力感漸起,除了找來朝霧閣的人幫忙,自己根本沒有解決什麼問題,反而還招來了不少誤會。
如果早知是此,她不願意來到江府知道這些事情,但重來一次,她自問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改寫滅妖符,傾注內力。
若江雲婷還在府裡,待風之念護在她身上的靈力耗完,這符篆的灰燼就會飄向她最後出現的地方。
然而,手中明火未斷,她的腳下一痛,一股濁氣滲透鋪地磚,如一隻巨大的手掌將她定在原地。
妖力相通,弱肉強食,碧梢散發的靈力必然會引來更強大的妖物來奪取。但她想到先前花櫟在江府外設過結界,人不得出去,妖也進不來,明白這隻可能是江府內本來就有的東西。
風之念的興趣被重新燃起,她在手心聚集內力,伏身向地上一擊。
書院通往東院的中門訇然大開。
月光下,本已服毒自儘的乳娘懸在院子中央,眼冒紅光,眉毛和頭發瘋長,四肢如同枝乾深紮入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