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伊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小小的飛鳥。天空是彩色的玻璃碎片，瑩光流轉，五彩斑斕。她翱翔其中，探尋著瑰麗的寶藏。
一道閃電驟然劈下，碎片四散，她慌忙躲避著，還是被碎片劃傷了翅膀。她隻能望著灰色的天空，麻木地下墜……
突然間，她仿佛被什麼東西穩妥地承接住——一團綿軟的雲朵。她的背部感受到柔軟，身體也逐漸輕盈……
她醒了過來，發現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睜開雙眼，費伊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的公寓。她環視四周，發現自己在一間寬敞的臥室裡。這裡比她自己的臥室要大許多，白色的紗織窗簾過濾住刺眼的陽光，乾淨明亮。
她陡然想起，這是哈珀的公寓。她兼職搬家工時來過。
她低頭，發現了床頭桌麵上的相框，相框裡是上次野炊她和哈珀的合照。費伊記得哈珀家沒有照片這樣的東西，難道是特意洗出來的嗎……
“沒睡多久呢，多休息一會。”
哈珀走進了房間。
哈珀穿著深藍色的長袖睡衣，光滑的絲綢麵料反射著弧光。費伊第一次看到哈珀在家中的樣子。
“你昨天半夜有些低燒，現在暫時退燒了。去洗澡吧？下午再測一次體溫。”
冷汗尚未乾透，半濕的棉質長袖還貼在後背。
“沒事的，我還是回家洗澡吧……”她覺得有些不自然，這太麻煩哈珀了。
“奧裡斯太太已經趕去醫院了。我和她說過了，你一個人生病了我也不放心。”
他停頓了一下，好像懂得了費伊的為難之處：“新毛巾和浴巾我已經準備好了。怕你不喜歡男士香型，我已經買好了洗護用品，都在浴室裡。”
“隻是得委屈你穿一下我的睡衣，快去吧。”
……
費伊悄悄感歎，這裡的浴室都比她的大好多。
一堆深色瓶子高高矮矮，中間冒出幾瓶粉色容器，突兀又有趣。費伊思緒放空，想起了哈珀剛剛的話，觀察起了沐浴露的香型。
哈珀用的沐浴露有同係列的香水，是一種中性香。費伊買過這種香水的小樣，百合與檀香混合在一起，的確很符合哈珀的氣質。
哈珀給她買的呢——橘粉色的瓶子上畫著櫻桃和蜂蜜。在他心中，原來自己適合這種甜甜的香型……？她確實很喜歡。
她換上哈珀給的睡衣，將袖口和褲腳挽了起來，將頭發吹到半乾後走出浴室。
開放式廚房，哈珀剛剛做好午餐。
“快來吃午餐吧。”
費伊在對麵坐下，哈珀突然將四指指尖輕覆在費伊額頭上。
“沒有燒起來，應該是浴室溫度高導致的臉紅。”他診斷著。
“大廚，原來你的手藝這麼好。”費伊咀嚼著午餐。
“在國外讀書時，有時半夜餓了會做飯吃，手藝就慢慢練出來了。”
“看來留學時光讓你成長許多，”她望著哈珀，眨了眨眼睛，“這也不完全是一件壞事。”
哈珀挑了一下眉毛：“或許吧。快把這些都吃完。”
費伊主動申請洗碗。望著池中的流水，她突然想起來：“哎呀，我忘記帶眼藥水了……”
“我早上去醫院幫你拿過了，”哈珀轉頭說道，“晚上我幫你滴。”
……
晚餐。兩份牛排。
哈珀按照費伊喜歡的口味，七分熟，番茄汁，單麵流黃蛋。
“大廚，為什麼我沒有紅酒？”她幽幽地盯著哈珀的酒杯。
“發燒了還是不喝更好。”此時的大廚變回了醫生。
哈珀將自己的酒杯放到一邊，陪著費伊。
收拾好碗盤後，哈珀洗淨手，準備幫費伊滴眼藥水。
溫熱的大手將費伊的腦袋調整到合適的角度，眼藥水被擠出精確的用量，滴落在準確的位置。
這比她自己在家搗鼓要快多了，費伊不禁感歎：“家裡有醫生就是好。”
等等，這是什麼同居錯覺……
好奇怪，她說話也沒有剛認識時那樣猶豫謹慎了。
正當她急著想該如何轉移話題時，不知公寓裡的什麼電器發出了“滴——”的報警音，隨後恢複平靜。
費伊的眼睛還閉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下意識用手尋著哈珀，慌亂中握住了他的手臂。
“應該是停電了，我去找下蠟燭。”男人的聲音使她安定下來。
睜開眼，周圍黑漆漆一片，茶幾上擺著兩隻點燃的香薰蠟燭，香氣幽然散發開，充斥著鼻腔。
“和你的沐浴露是同一個係列的？”費伊發問。
“嗯。我喜歡香氣，但是考慮在醫院工作，所以平時不會噴香水。我會用同款沐浴露和香薰蠟燭，香氣沒有香水那樣濃烈。”哈珀點點頭，解釋著。
“我也是！”費伊好像找到了知音，“我不喜歡太刺鼻的香氣，所以平時會買同一係列的身體乳。”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了出來：
“畢竟，沐浴露幾分鐘就被水衝掉了，還是身體乳比較劃算，我當護手霜用呢。”
“你好聰明呀，小機靈。”哈珀起身，從沙發下來，和費伊一起坐在地毯上。
“蘭登，成為醫生是你的夢想嗎？為了工作放棄了香水的愛好，你真的是位特彆有責任感的醫生。”
費伊歪過頭，借著燭光觀察著哈珀。
燭光倒映在他黑色的瞳孔裡，他的目光變得幽暗而深遠。
“怎麼說呢……好像並不是。”
“我的母親是一名醫生，所以從小就以醫生為目標來培養我。小時候，如果我粗心犯錯，她會訓斥我，說如果做手術也粗心大意，把紗布留在患者腹腔裡，結果會十分嚴重……”
“哈珀太太嚴厲又可愛。”察覺到蘭登的失落，費伊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我當初想選化學方麵的專業，想研究植物香料，研發香薰香水。奈何拗不過家長，可能這也是我留學壓力的來源之一吧，我並沒有母親那樣優秀。”
他的腦袋漸漸垂了下來，靠在了膝蓋上。費伊看不到他的表情。
費伊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白發的質感柔順輕軟，費伊講起了她自己的故事。
“蘭登，你的話讓我想起了我之前的一個思考。
人和物體不同，人更加特殊。人有剪指甲的需求，所以指甲剪誕生了；人有刷牙的需求，所以牙刷誕生了。物品被需要，所以才被創造。
但是人不一樣，人不是確定了意義才出生的。我想，意義需要我們自己去尋找、去創造，每個人生活的意義都是不同的。”
哈珀彆過頭，對上費伊的目光，好奇她的娓娓道來。
“就比如我吧。我的父母沒有上過大學，也給不了我太多建議。相較於你，我的選擇可能更自由，但是一個人做選擇，有時候真的很焦慮很擔憂，很希望有位比較權威的前輩，能夠稍微指點一下我，哪怕是一下也好。”
“但我最近意識到，有一類人，他們從小被培養為父母的接班人，比如運動員呀、商人呀什麼的。哦，還比如醫生。”費伊繼續說著，幫忙捋了一下哈珀後頸的頭發。
“我真的有些羨慕他們，他們人生的意義好像已經很明晰了，有最親的人指明方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香薰蠟燭的暖光照在費伊身側，淺棕色的頭發發出深橙色的微光，伴著百合的香氣，溫暖又寧靜。
“可人不是物品，人有自己的性格和思想，可能與父母不同。”哈珀終於回話了，語氣不似剛才沉重。
“你說得對，但是我最近才發現，很多工作其實都是相通的，我們或許可以找到中間的並集……
比如我讀的是外國文學專業，其實找的並不是文學相關的工作。我利用外語，又學習了貿易知識，最後做的是外貿的工作。
我不太清楚，但是或許你可以找一下醫學與植物化學的並集……？條條大路通羅馬嘛！”
許多個夜晚裡，深刻的思考，費伊在此時輕快地說了出來。曾經用來安慰自己的話語，如今包含著更多的感悟，也安慰著麵前的哈珀。
哈珀的瞳孔略微顫抖著，被麵前這個小女孩震驚到了：她迸發出的樂觀能量，她傳遞出的溫暖鼓勵，她身上體現出的智慧與韌性，在此刻黑暗的環境中熠熠生輝。
他的心，在此刻濡濕了。他說不出對她的情感，是心疼，是佩服，是感動，是心動，或是皆有。
費伊最外層套著哈珀的毛衣，她把長長的袖口攥在一起，摩挲著雙臂。
她有些冷。哈珀拿起沙發上的薄毛毯，披在了費伊肩上。
氛圍安謐，燭光搖曳，寬大的毛衣襯著女孩更加嬌小。哈珀雙手拉著毛毯，將費伊護到了自己的懷裡。
而費伊並未掙脫他的擁抱，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如同鼓勵著從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