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真意(1 / 1)

接下來的兩日,燕君堯大肆練兵,並發出消息將在幾日後於下西沙東麵奇襲匈奴軍。

幾日內,軍中哨騎大量活動,絞殺敵方幾處斥堠,放出絕對的進攻信號。

副將李乾得到重用,軍中事務燕君堯無不與他商議,還授意下次出兵,由他帶頭出戰。

這日,陰雲壓城。

李乾攜五百騎兵,衝鋒至下西沙東側匈奴軍的防欄隘口。

然對方卻似早已知曉,已做好應戰準備,竟頃出兩隊精兵從左右包夾。

兩軍混戰至傍晚,大燁軍潰敗,損失過半,且副將李乾也被敵軍生俘。

竹岐聽得戰報一件件傳來,沒有一件好消息,然燕君堯卻穩坐於上,似乎半點不急。

“你這是什麼路數,白送人頭?”

長疏拉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先彆急,他這麼做應該是有他的道理。”

燕君堯寫完最後一筆,將信封好交給了潘仁。

“加急送回汴京。”那是他入營後的第一封奏表。

潘仁領命,即刻便去。

“李乾虛勢無能,空占這副將頭銜,前兩城他退敗無度,齊撫城竟不堅守,兩日不到就棄城而逃,使得軍心動蕩民怨戚戚,我必要想辦法換了他。”

“匈奴人既喜歡搞背後動作,我便送一個現成的俘虜過去,敵軍的副將,你們說他會有多大的信息價值。”

竹岐麵色平靜下來,笑言:“果然,你個老狐狸算計多。”

這幾日燕君堯故意“重用”李乾,軍務信息均告知他,然其中假多真少,匈奴人將他捉去自要他抖落些有用的東西。

這些他們以為是真的信息,便是燕君堯放出去的煙霧。

包括營防排兵,燕君堯均做了第二套方案,而這些李乾一概不知。

“那你有新的副將人選嗎?”

燕君堯負手身後:“有,顧袁朗。”

長疏對這名字有印象:“是之前曾有人提及重用的,原鎮國將軍的副將,顧袁朗嗎?”

“可之前皇帝便不想啟用他,這次能成嗎?”

但看燕君堯卻胸有成竹:“形勢至此。”

大燁已連失兩城,急需一場勝利鼓振士氣,燕君堯剛至戰場便失了副將,必然需要一精乾之將補上。

顧袁朗原也是受鎮國將軍一案牽累,若危急關頭仍不肯啟用,是為皇帝不顧大局,心胸狹隘。

此罵名,皇帝不會輕易背上。

果然,幾日後,顧袁朗接旨領命。

那之後軍中氛圍迅速改觀,將士們一改往日氣餒灰敗麵貌,皆摩拳擦掌隻等下次上陣一展拳腳。

主將營中,驛兵麵帶喜色,進來回稟消息。

“顧將軍再有三日便可入營。”

長疏不解:“連主將來的時候大軍都不見如此振奮,為什麼他來了卻這樣高興。”

顧袁朗年少成名,從軍第五年就榮升副將,其不僅膽識過人,還頭腦靈活,最擅以少勝多,以智取勝。

對他,燕君堯既是欣賞,也是惜才。

“盛元八年,大燁軍被圍困於蒼河北岸,顧袁朗隻領一隊驍騎精兵,迂回五十裡與敵軍惡戰三日,最終突破包圍圈,為大燁軍博得一線生機。”

“此戰他以百敵千,堪稱戰史奇跡,如果你是將要上陣殺敵的士兵,得知以後要領軍的是這樣英武有為的將軍,會不會高興?”

“至於本王,不過是個空有虛銜的掛帥主將,皇族宗室還是個病秧子,沒有信服力也是正常。”

從入軍以來,長疏太知道他如何傾覆心血,如果落得此等評價,長疏為他不平。

“他們早晚會信服於你!”

聽得她如此篤定,燕君堯難得露出放鬆的神情,轉了話頭。

“這幾日你若覺得無趣,便去軍器營瞧瞧,近日新研出一種連子弩,可一箭五發。”

見她感興趣,他便將設計圖紙找出來給她。

“你點子多,倒可以看看有什麼可改進的。”

軍中事務繁雜,他無暇顧及長疏,這會才能與她多說幾句話。

長疏收好圖紙準備回去好好研究一番,知道他一會又要與軍中各將商議軍事,於是起身告辭。

——

連子弩是一種大型弩機,長疏見了實物才知精巧之處。

旁邊的軍器使詳儘給她展示了用法,見她是個懂行的,還將一把縮小版的臂弩給了她。

“這是另一種微型機的雛形,仍未實戰過,您要是喜歡不妨去試試。”

今日練兵場有士兵操練,長疏想了想帶著弩去了營外不遠處的沙棘林。

熟悉了使用方式,長疏以幾株沙棘粗乾作為目標。

剛準備架箭,就聽得不遠處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透過縱橫交錯的枝叉,長疏隱約看到不遠處有幾人在快速穿行,看身形打扮並不像大燁子民。

此刻仍未過申時,光天化日難道匈奴人的斥堠竟敢潛到這麼近的地方?

來不及多想,長疏跟了上去。

那幾人摸到大燁營地後距離不足兩裡地的地方,觀察片刻,將一人留下,其他人繼續向前行進。

看起來像是一點一人在布控。

如果這樣,她解決起來反而方便。

為了儘快跟上前麵的人,長疏看了眼手中的臂弩,隨即上箭瞄準。

屏息放箭,瞬間,前方蹲守那人無聲倒地。

長疏貓腰上前,拔下他脖子上的箭繼續前行。

就這樣,前方布人,後方收屍。

不多時,已剩最後兩人,長疏眼見一人離開,便輕手輕腳靠近,並將臂弩架好。

剛剛扳動弩機,身後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沒想到我們一隊人,竟讓你個小雞子給收了。”

長疏手中的臂弩被丟到遠處,接著,身後人慢慢移到她麵前。

那人身高八尺,膚色古銅,茂盛的長發半束於腦後,五官冷硬棱角分明,臉上儘是狂放不羈之色。

“長得又瘦又小,還粉頭白麵的,大燁人果然羸弱,隻會偷襲。”

長疏目光掃下,那人步伐沉健,腰腿穩固,應是有一定功夫在身。

她右臂有傷,硬碰硬勝算未必很大。

這人穿著配飾並不一般,又會中原話,想必身份不凡。

“尊下既然沒第一時間殺我,想必我還有些利用價值,不如咱們放下刀,好生說。”

對方嗤笑:“想不到你還挺聰明。”

長刀從她的右頸轉到左側,那人始終目光打量她,未曾鬆懈。

“這營中布局,塹壕走向,以及營柵結構你可都知曉?”

此刻他已踱步至她身左,是她脫逃的好時機。

長疏麵色不改,仰頭向大營方向:“你且看這壘營方式,你覺得你們有突營成功的機會?”

那人神情收斂,下意識回頭。

趁這間隙,長疏矮身後撤,一掌拍開長刀,同時快速吹響口哨聲,向軍營傳遞消息。

那人反應迅速,立刻回頭,上前來捉。

雖有手傷,但長疏腳下功夫不減,一時間他也未能近身。

營中已有將士聽得哨音,彙報上去,不消片刻就會有援兵。

她想拖住對方,將他生擒回軍沒準能從他口中知道些有用消息。

然對方也想到這一點,漸漸招式凶狠急切起來。

長疏剛剛彎腰避開一刀,對方另一掌已襲來,她側身再避,掌風於身前堪堪擦過。

接著,那人臉色驟變,猛地收回手。

“竟是個女人。”

長疏被他碰到,麵上一冷,咬牙道:“女人又如何,我也能殺了你!”

她的反應取悅了他,隻見那人暢快一笑:“那我倒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說完,看了眼她身後急速逼近的將士,閃身向後,幾步隱入林中。

長疏晚幾步追進林,那人已不見蹤跡。

就差一點,長疏氣得踢了下腳下的石頭,再回身,燕君堯已沉著臉來到她麵前。

“你是一日不讓我安生。”

——

主帳內,竹岐讓長疏側過頭,在她脖頸一側點了些藥膏,又用紗布包好。

燕君堯正站在營防圖前,神情冷肅。

“她這點小傷,不塗藥也愈合得了,不就是刀劃破點皮,還用興師動眾讓醫務繁忙的本公子來看。”

竹岐收了東西,剛準備坐下喝口茶,燕君堯回頭看了他一眼。

“既然忙,就抓緊回去,軍中將士還等你療傷救命。”

被噎了一句,竹岐氣絕:“這人品德太壞,用完人就趕,小長疏你可要小心哪天也被他這樣對待。”

其實長疏此刻同樣心情鬱結。

他那句“一日不讓他安生”讓長疏覺得自己一片忠心錯付。

竹岐走後,營中又歸於沉靜。

見她垂眸若有所思,一直未曾開口,燕君堯暗暗歎息。

“今日明明可以用更迂回的方式,或者等援兵到,為什麼要將自身置於險境。”

“你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自己並非刀槍不入。”

他說得緩慢,語氣並非高高在上的質問,更像是一種無奈。

“今日這刀如果更深一寸,如果劃到你的臉上呢,你想過後果沒有?”

長疏抬手覆上傷處,手指又撫了撫臉側:“劃到臉上……不過是變得醜些,於我影響不大。”

她又不靠臉過活。

女子容貌最是重要,她卻語出此言,燕君堯看向她灰藍色的男裝,前襟還留下點點灰跡,瞳仁閃了閃。

“你總是要嫁人的。”

“又不是一定要嫁。”

她抬起頭看向他,又低聲呢喃一句。

但帳中熏爐燒得紅火,劈啪作響的聲音隱去了她的聲音。

“你……真是越發說不聽。”

往日她也受過傷,比這凶險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可那時並沒見他這樣。

長疏盯他瞧了半晌,驟然開口:“公子,你是在擔心我?”

“你這樣生氣,是因為我受傷了,而不是我生事。”

燕君堯額上青筋跳了跳:“罷了,你願如何便如何。”

長疏湊到他身前,甚至略微踮起腳去直視他的眼睛。

“你看了於心不忍,你是不是舍不得?”

兩人近在咫尺,燕君堯甚至能看到她漆黑的瞳仁裡自己的身影,他彆過視線,回身走開幾步,佯裝去看帳中央的布軍沙盤。

“愈發胡言亂語。”

這次,長疏沒跟上來,她默默看了眼他的背影。

最終識相般,悄悄離開。

因為她看到了燕君堯隱隱發紅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