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茵兒喚了好幾聲‘表哥’又說不出所以然……
隻是咬著下唇,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姑母……”陸茵兒的聲音帶著哭腔,直直撲到陸熙霏懷裡。
陸熙霏抱著陸茵兒,有點嗔怪得看著兒子,“彆欺負你表妹。”
“母親,我隻是問表妹,她無錯為何要罰?”楚以安眼中多了幾分不虞。
“這是你表妹!”陸熙霏也有幾分動氣,“你非要因一奴仆與你表妹生了嫌隙?”
“父親說過,天下法度不可廢,不可違,不可隨心所欲。”楚以安說完,又補了一句:“母親,父親臨走前剛訓斥您治家不嚴。”
“放肆!”這下,陸熙霏的臉麵也掉在地上了。
陸熙霏不願再與兒子多說半句,隻牽著陸茵兒的手往外走。
綠櫻見二人離開,知道自己今日可以苟活了。
生門原來是楚以安!
而楚以安並不知蜷縮在地上的綠櫻是何想法,隻是吩咐身側的男子:“慶俞,給她脫了奴籍,算是冤枉她的補償。”
“是。”慶俞應了一聲。
離開之際,楚以安留下一句話。
“卑微之人,記得收斂鋒芒。”這話是說給綠櫻聽的。
生死一線時,她的眼神太赤裸裸了。
綠櫻嘴邊扯出一絲笑意。
上位者真好,讓人死,亦讓人生。
楚以安走了,留下慶俞一人處理餘下之事。
慶俞看著渾身浸血的綠櫻,有點無從下手。
前廳內。
陸茵兒臉色剛緩和了一些,正與姑母談笑,就見表哥楚以安遠遠走過來了。
陸茵兒想著,剛才的事其實不必放在心上。
她與表哥說幾句話,兩人自然而然就沒有嫌隙了。
“表妹,綠櫻的奴籍可否交於慶俞?”楚以安走到陸茵兒麵前,單刀直入開口,一點鋪墊都無。
陸茵兒臉色青了又白,煞是難堪,“表哥,你要這個做什麼?”
“我許她脫了奴籍。”楚以安開口,意思很明顯。
他的語氣看似在詢問陸茵兒,實則沒有給陸茵兒拒絕的選項。
陸茵兒臉色更難堪了,求助地看向姑母。
陸熙霏剛被兒子下了麵子,雖有心維護,但是內心知道自己做不了兒子的主,也是有心無力。
“茵兒,你把那奴婢的奴籍給你表哥。”陸熙霏開口,哄著陸茵兒,“你彆為了一個奴婢與你表哥置氣。”
話說到這裡,陸茵兒再委屈也沒辦法,隻能吩咐丫鬟去取綠櫻的奴籍。
陸熙霏亦瞪了一眼自己兒子!
楚以安微微頷首,就那樣直挺挺站在前廳,好似沒有感覺到母親對自己的不滿。
直到丫鬟取來綠櫻奴籍。
楚以安將綠櫻的奴籍收起來,然後給陸熙霏行禮,“母親,您該回家了。”
陸熙霏臉綠了又綠,但又看了一眼陸茵兒楚楚可憐的模樣,擔心繼續待下去,楚以安又會給陸茵兒難堪。
“好,回將軍府!”陸熙霏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自己兒子,又安撫了下陸茵兒,這才離開。
而陸茵兒眼見著姑母和表哥離開,想到今日之事,回到房間,將房內的悉數物件砸了一地。
“為什麼?”
“為什麼表哥寧願為一個奴婢出頭,都不願意維護我?”
周遭伺候的丫鬟顫顫巍巍跪了一地,一句話都不敢說。
陸府外。
慶俞剛背著綠櫻踏出陸府,就被身側竄出來的布衫少年攔住了。
也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小個子,眼睛烏亮,就直直盯著自己背上的姑娘。
慶俞尋摸著,兩人應該是熟人。
“綠櫻姑娘,你們認識嗎?”慶俞詢問綠櫻。
“他是我弟弟。”綠櫻開口,敷衍了一句。
此時,楚以安正陪同陸熙霏從陸府出來。
綠櫻遠遠看著楚以安,一身玄色戎裝,玉冠束發,那般高高在上。
楚以安扶著自己母親上了馬車,然後回頭,狹長的眸子掃向綠櫻。
綠櫻微微低頭,不願與他直視。
天之驕子,隨手間就能定自己的生死,他看自己的眼神並無絲毫憐憫或者溫情。
就算是楚以安與陸茵兒不同,但是骨子裡的那種上位者的漠然,讓人生厭。
“慶俞,帶她去醫館看病,安置妥帖。”楚以安說完,側身上馬,為陸熙霏開路。
陸熙霏從馬車裡探出頭,看了一眼滿身浸血的綠櫻,從身側取出一個荷包扔在地上。
“慶俞,這是我代茵兒給這奴婢看病的錢。”陸熙霏雖然氣兒子多管閒事,但既然管了,那就不能失了將軍府的麵子。
打發些銀子給那受了冤枉的奴婢,她必然得感恩戴德。
馬蹄聲清脆,車輪碾過,楚以安騎馬從綠櫻身邊擦身而過。
綠櫻這才抬頭,盯著楚以安的背影。
她嘴邊扯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上位者的氣息,雖讓人生厭,卻那般光彩奪目。
慶俞帶著綠櫻去了醫館。
經大夫診斷,綠櫻隻是皮外之傷。
大夫給綠櫻外敷了止血的藥,又多開了三劑退燒的藥,囑咐道:“外敷的藥每日一換,這三劑退燒藥以防萬一,發熱了得趕緊煎了吃。”
綠櫻‘弟弟’一直悶頭跟在他們身後,此刻無比認真的聽著大夫的囑咐。
他接過大夫遞過來的藥,又確認了一遍哪個是外敷,哪個是退燒藥劑,這才安心。
綠櫻剛敷了藥,又吃了一劑大夫現場煎的麻醉散,這會兒好多了。
“我的奴籍呢?”綠櫻顧不上彆的,奴籍一事對她來說太重要了。
慶俞掏出楚以安扔給他的綠櫻奴籍。
“我帶你去府衙注銷奴籍,並將你的戶籍一並辦理了。”慶俞看了一眼綠櫻和她‘弟弟’,兩人看著著實可憐。
他也生出了幾分憐憫之心,所以才想幫他們一把,畢竟他們兩個自己去府衙辦理戶籍,少不了一番折騰。
“謝謝。”綠櫻自然知道慶俞的好心。
她突然想到楚以安倨傲的背影……有其主必有其仆,他確實與自己見過的許多上位者不同。
楚陵國奴籍是一張契書,有本人的簽字畫押,若非主人仁慈,畫押之後一輩子都是奴仆。
慶俞帶綠櫻來到府衙,辦理戶籍一事非常方便。
府衙從上到下點頭哈腰,給綠櫻辦了戶籍,還當麵焚燒了綠櫻奴籍。
綠櫻看著奴籍焚燒殆儘,有幾分恍惚。
綠櫻從小被人牙子買賣,機緣巧合下習得了算術,算術通命理,她也算無師自通,每日可卜一卦,六七成準頭。
這麼多年,第一次出現死門即生門的卦象。
竟然有機會獲得自由身……
以前,她以為去大戶人家算賬,以為遇到一個好主子就算好日子了。
現在想來,真是愚蠢至極。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戶籍,是一個木牌樣式文牒,上麵刻著本人的名字——綠櫻。
綠櫻捏著這塊小小文牒,隻覺得這幾日的磋磨並不難挨。
為奴為婢,生死隻不過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
脫了奴籍,尚有幾分自由。
楚以安這個情,她自會記在心上。
“綠櫻,你的奴籍一事已經解決,可以跟你弟弟可以回家了。”慶俞辦好這些事,也需回將軍府待命。
綠櫻點頭,再次謝過慶俞。
待慶俞離開,就剩綠櫻與自己的‘弟弟’麵麵相覷。
“回哪?”綠櫻開口問了句。
“家。”跟在綠櫻身後的‘弟弟’指了指遠處。
綠櫻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著。
“你是在陸府等我?”綠櫻開口。
“是……是等你。”他說話有點結巴。
綠櫻的思緒飄到月餘前。
她早起卜了一卦,說北方有機緣。
她出陸府往北走了走,就看著一群人在毆打一個小孩子。
她救了他,並給了他一些吃食。
第二日,她出門,他還在陸府外。
她亦給了他一些吃食。
久而久之,這個小結巴便天天在陸府徘徊。
沒想到她好幾日沒出現,他還在陸府徘徊等自己。
“銀……銀子。”小結巴捧著陸熙霏扔給綠櫻的一袋銀子,滿臉的笑容。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銀子。
綠櫻接過這袋銀子,神色晦暗不明。
“回家吧。”綠櫻收起銀子,臉上並沒有喜色。
小結巴在前帶路,但時不時回頭看綠櫻,他有點不明白,綠櫻看到銀子為什麼沒還不開心?
而綠櫻看著前麵帶路的小豆丁,陷入了沉思。
綠櫻大概能想來,一個孤兒又是結巴,肯定要飯也被彆的乞丐欺負。
突然有一天,有個比小結巴大點的姑娘救了小結巴,又給了小結巴一些吃食。
小結巴肯定每日每日睡前想著,這人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
往後呢,小結巴天天蹲在姑娘所在的府邸,每天看她一眼,就覺得心裡暖一分。
臆想的親情,能把人心填得暖暖的。
這點,綠櫻太明白了。
曾經買她的第一個主人就是一個溫柔婦人,待她也極好,但是她女兒好像要一個頭釵當作嫁妝,那個婦人就將她賤賣給人牙子了。
那時,她隻要聽到婦人的聲音,都會覺得是她……
她覺得那個婦人或許哪天記起來她了,想她了,就會找她了。
過了一年,她又被人牙子賣給了彆人,她也碰到過那個婦人,她喚了一聲那婦人,那婦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困惑……迷茫,像看陌生人一樣,然後見她不說話就扭頭走了。
那婦人根本沒有記起她是誰。
那個眼神,她每次想起來都發笑。
這就是他們這些孤兒的可悲之處,反複咀嚼陌生人善意,把陌生人的善意想象成自己的親人……然後終有一日醒過來。
那時,隻剩無邊的孤寂。
小結巴終於帶綠櫻回了‘家’。
眼前的屋子看起來年久失修,根本看不出來有人居住過的痕跡,就連屋簷都破敗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