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降 以死間之,以利誘之(1 / 1)

文瀛哪能不知她武功?

謝立威將渾身絕學儘數傳授給了這外甥女,她本身便有天賦,又有謝立威這等頂尖高手的傾囊相授,早在十多歲武功便遠遠領先同齡人。

自己十五歲那年,十一歲的任熙被謝立威帶著來八岐山玩耍,飯後她找自己武鬥,五招之內便將自己打敗。贏得旁人一頓誇讚。

那時給自己帶來的震撼和恥辱,至今他仍記得。

思緒流動之間,任熙已引著一眾護衛遠遠離開了那山門前。

任熙邊走動,邊單手拆招,劍花飛舞,寒光流轉。

她內力十足,邊往後退邊凝力於劍刃,刀劍交錯間,劍鋒震得嗡嗡作響,而後極為強勁的劍勁使出,那幾柄長刀竟被這力道硬生生震斷,折成兩截。

那幾個護衛握著斷成兩截的刀,大驚,定在原地不敢再上前,隻剩幾個護衛繼續逼進。

持續的過招間,任熙發現那些護衛見她左手挾持著文瀛,都不敢從這側發動攻擊。

見此,任熙便挾那文瀛擋在身前,左轉右避,直教那些護衛不敢放手一搏,腿腳使絆。

她趁機從文瀛身後舉劍斜刺,倏忽間,已打傷幾個護衛,劍勁十足,並挑飛了他們手中武器。

那文瀛見自己被當成人肉盾牌,惱怒不已,厲聲道:“任熙!你到底要做什麼?”

任熙並不搭話,悄悄向後看了下地形,心中約莫計算過後,狠狠在文瀛後頸上掐了一把。

文瀛險些痛暈過去,他臉色漲紅,顯是已然怒極。

“給我上!殺了她!不用管我!”他大聲怒喝,好似已經將自己的安危拋之腦後,隻想一雪前恥。

任熙唇角微勾,額角碎發在風雪中飛起,顯出麵上幾點嫣紅,妖豔無比。

那些護衛聞言不再束手束腳,低喝著揮刀向前,任熙卻不再戀戰,迅速向後退去。

任熙身後是一片草木掩映,覆著殘雪,任熙步伐走動間,殘雪撲簌簌落下,蓋住了身後去路。

任熙退了數十步,而後站定。那些護衛見狀,舉刀前劈,任熙提劍橫檔。

文瀛感覺先前桎梏一鬆,他大喜過望,朝前一撲,撿住了護衛落下的殘劍,便不管不顧向前奔去。

任熙並未去追,幾個護衛見她孤身一人,愈發放開手腳,幾柄銀刀交錯,直直向她逼來。

任熙錯身避開,身子朝下一墜,力道下沉,雙腳深陷鬆軟雪麵,持劍舉過頭頂,擋住刀鋒力道,雙腳朝前,手臂卻後移,用內力硬生生將幾人往後帶去,自己從刀劍錯峰下前閃。

那幾人被刀柄傳來的力量帶著向前撲去,雙手掙脫不開,直直向前倒去。

任熙收回劍,輕盈轉身,劍尖前掃,帶著勁力,掃起迷眼風雪,又向前施了一力。

幾個護衛隻感覺重心不存,腿上吃痛,這下直接倒在了雪麵上。

意想之中結實的痛感並未襲來,他們隻感覺身下一空。

下麵不是平地,是懸崖。

殘枝枯雪被身體重量迅速壓斷,他們隨著些許枝葉直直向下墜落。

一時之間,山林中隻剩寒風烈響,還有幾聲驚叫,由近及遠地逝去了。

文瀛拿著斷劍,一腳深一腳淺地朝前跑著,腳下是暗紅色的殘雪,那些護衛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空氣中是冰冷的血腥味。

他來不及細看,喘著粗氣向前,被銀雪深葉掩映住的山門,儼然已出現在眼前。

他心中一喜,顧不得腳下深淺,忽然被一隻腿絆了一跤。

他咬著牙,暗罵一聲,從鬆雪中爬起,華服上沾滿血跡。

“文瀛哥哥。”清靈的聲音響起,卻帶了深重的戾氣。

劍尖再度橫在了自己脖頸上。

文瀛目呲欲裂,回過頭:“你到底為什麼要殺我?!!老門主已經死了!我現在是八岐門門主!”

任熙輕笑著看向他,素白的臉上有著斑斑血跡:“我沒想殺你。你的命該不該留,讓老門主做決定。”

文瀛猶遭雷擊:“你什麼意思?文禮元沒有死?”

“我沒死呢,讓你失望了。”

一道蒼老渾厚聲音從身後傳來,文瀛回過頭,麵上表情儘數崩裂。

山門前立著一老者,八岐山眾人此時均朝著那老者跪伏在地上。

那老者身上斑斑血跡,頭發枯槁,但麵容沉靜,直立風雪。

旁邊的文清妍也滿身狼狽,一雙杏眼憤恨地瞪著文瀛。

文瀛癱倒在雪裡,渾身像被抽乾了力氣。

任熙將文瀛從地上提起,架著他走到了山門前,到那老者身邊,才放開手,但劍仍然橫在其脖頸上。

“我沒想到你如此沉不住氣。”老者麵容蒼白,眼中似有痛悔:“阿瀛,我待你不薄。”

“你八歲時,你父親將你送來,過繼到我名下,我沒有兒子,自那時起,我一直視你如親子般對待。”老者緩緩蹲下身,粗糙手掌輕撫著文瀛頭頂。

“武功,我一樣一樣親自教給你,學問,我花重金請先生到山上教你。你錦衣玉食地長大,我從來沒有虧待過你。這八岐山,本來早晚是要留給你的。”

“可我沒想到你竟如此等不及,我剛剛生病,便下毒害我,還重傷於我。若不是清妍,此刻我已沒命了。”

文瀛從臟雪中抬頭,錦袍已被汙的看不清原本樣子。

他眼中儘是憤恨不平:“你活該!都是你!是你讓我從小便離開親生父母,寄人籬下地討生活,仰人鼻息!”

“你惡毒自私,不配做我父親!我親生父親重病在床,托人向我借錢醫治,我向你討要,你竟絲毫不理,讓我父親無藥可醫,痛苦而死!”

老者聞言,驚愕地起身:“我何曾不理?我隻是讓你斷絕和你親父的往來,他嗜賭成癮,和你往來隻會害了你!私下裡,我差人給錢醫治了,可他得的是不治之症啊!”

文瀛置若罔聞,隻冷笑道:“若不是你強行將我從我父母那裡要走,我父母豈會落得如此下場?豈會無錢醫治,身邊連照看的人都沒有?”

老者聞言不可置信地搖頭,眼中幾欲墮下淚來。

他慘然一笑,眼中隻有些許嘲弄:“怪我,怪我不曾告訴你真相,讓你恨了我這麼多年。”

他再度蹲下身,直視著文瀛的雙眼:“你八歲那年,你父親為換取賭資,得知我有過繼打算,便找上門來,親手將你賣給了我。我怕傷你心,瞞了你這些年,到頭來,竟害了自己,害了八岐門。”

文瀛目呲欲裂:“你騙我!不可能!我父親說了他是不得已的!... ...”

老者搖搖頭轉身,不再理會身後的吼叫,沉聲對著眾人道:“將他關起來,沒我的命令,永遠不得放他出來。從此,我沒有這個兒子,他也不再姓文。”

“待我百年後,由清妍接任門主之位。”

言畢,幾人上前,將好似瘋魔了的文瀛綁起來,押進了門內。

老者打量了一圈跪著的眾人,沉聲道:“這幾日風波突起,諸位選擇,我也能理解。有些事情,我既往不咎。”他話鋒一轉:“但有些人,我決計不會放過。”

“來人,將吳長老,林長老拖下去關押,擇日議事堂上處斷!”

底下眾人跪伏地更低,有些甚至瑟瑟發抖起來。

文禮元卻沒再繼續發落,帶著文清妍,徑直走入了山門。

八岐門內,文禮元甫一進門,便聲聲咳嗽起來。他頭發白的更多了些,麵容枯槁,此刻竟是咳得站都站不直,往地下嘔出一口血來。

"爹爹!"文清妍帶著哭腔喊道:“您沒事吧!”

任熙上前,和文清妍一道扶著文禮元坐了下來。

“我沒事。”他擺了擺手,看向任熙,眼中隻剩枯草般的生機。“阿熙,此番,多謝你了。改日,我帶著清妍,上謝府拜謝。”

“若不是你及時趕來,教我服了那藥,又機智擒住那阿瀛,八岐山此刻已然易主了。我都聽下人說了,你對付那孽障,先是以死間之,而後以利誘之,果斷機智,招法詭譎。依我看,倒是肖似你舅舅,有大將之風呢。”

任熙笑道:“文叔叔謬讚了,待叔叔日後好起來,將這話同我舅舅也講講,讓他好好誇誇我。”

文禮元輕笑起來,但轉瞬又是連聲的咳嗽。

“清妍,你多向阿熙學習。等你日後成了門主,不可再如此哭哭啼啼的。”

文清妍聞言,想哭又不敢哭,表情扭曲道:“爹爹彆如此說,我不想當門主,隻想爹爹長命百歲的。”

文禮元嗔怒道:“儘是孩子話。”他又咳嗽了一陣,擺手道:“也罷,我也不廢話了,你們都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二人找了郎中來給文禮元探察傷勢,之後便離開了。

文清妍將任熙送進客房,任熙正要進屋,文清妍拉住了她的衣袖,麵上似有歉疚:“阿熙,今日真是驚心動魄,你沒傷著吧。”

任熙笑著搖搖頭:“我沒事,你大可放心。”

文清妍又道:“我聽說謝將軍他此番前去護送昭仁公主遺物回京,算算日子,這幾日也該到了吧。爹爹說,等他回來,我們便帶著厚禮拜訪,屆時你可要帶我去湖州城好好玩玩。”

任熙啞然失笑:“你哪次來,我沒帶你玩。”說罷又想起什麼,挪揄道:“怕是你表麵上想讓我帶你玩,心裡啊,卻想讓我表哥帶你玩罷。”

想到那個總是溫和淺笑,長身玉立,意氣風發的少年,文清妍紅透了半張臉。

她嬌嗔道:“你胡說什麼,我對謝哥哥不過是兄妹之情罷了,阿熙你怎麼也亂說閒話。”

任熙麵無表情道:“好,那屆時我要叮囑謝幕重,讓他不要見你,免惹旁人閒話。”

文清妍這下急了:“那不行!”還未說完便看見任熙打趣的眼神,偃了聲息,麵上暈起一片飛紅,隨即逃了似地跑走了。

任熙笑了笑,進屋坐定,心下卻沒來由的出神。

她和文清妍一樣,都是自小沒了母親,所以格外惺惺相惜。

她本是錦州刺史府上獨女,母親是謝家大小姐,謝立威的妹妹。

她六歲時,母親在生弟弟時難產去世。

去世前,她母親對著她父親任權要求將自己送回謝家,由謝立威教養她武功學識。

任權毫不意外地答應了。

她自小便顯露出武學一道的天賦來,母親擔心自己走後,無人悉心照料,也再無人教習她武功。

相比起這個薄情的夫君,母親更願意相信自己的親哥哥。

母親的判斷並沒錯,她被送到謝家後,謝立威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舅母也對她悉心關懷,表哥謝幕重更是對她嗬護備至,自己得以安順無虞地長大。

倒是自己那個父親,自母親走後便續弦了一官家小姐,生下兒子後,好似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

除了忌憚著謝家的權勢,任家隻逢年過節派人來過問一聲,但隻字未提要將自己接回去的事情,好像生怕自己毀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安樂生活。

而今自己已然及笄,她知道舅舅走之前,還向錦州去了信,要和任權商議自己婚事,由於溝通不順利,舅舅還在家裡發了一通火。

不知舅舅回來後,又會作何安排。

她思及此處,眼神黯淡下來,窗外殘陽在絳色地板上投下碎金光影。

一切等舅舅回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