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反 舅舅他不可能謀反……(1 / 1)

暗金色的斜陽投進莊嚴大殿,照出窗格深淺陰影。

幾位身著緋色蟒袍,頭戴橫冠的官員此刻正趴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大殿之上,隻聽一太監尖聲念道:“並州節度使李忻牒上中書省門下,下兵馬使告事,稱:今月十三日亥時,謝立威將軍起軍叛亂,奪取昭仁公主遺物,並堪輿圖一副,於並州境內起事,幸探見端倪,與戰,俘斬略儘,唯謝立威攜堪輿圖敗逃,不知蹤影,已著兵乘勝逐北,具壯牒上中書門下,謹牒天啟三年二月十三日官牒。”

殿上一時沉寂,突聞得一聲怒喝:“放肆!”,隨即而來的是瓷杯茶水摔至地板的清脆裂響。

眾人不敢抬頭,暗暗將官帽壓得更低。

金黃雕龍座椅上坐著一中年男子,雍容華貴,沉定威嚴,滿麵怒氣。

“好一個謝立威,朕還沒死呢!就敢起兵叛亂了!”

堂內一時所有人皆跪伏了下來,一紅衣太監雙膝著地,貼在地麵上小心收著瓷碗碎片。

殿上鴉雀無聲,突聽聞一道冷聲,緩緩道:“陛下,謀反行逆,將危宗社,是誅九族的大罪,還請陛下聖裁,儘快發落那逆臣。”

說話的是吏部尚書王懷,跪在人群最後方,聲音卻冷靜穩重。

“吏部尚書此言倒是不假,可謝立威為國征戰,功勳卓著,已享了不儘的富貴權勢,他為何要造反?”一道沉聲響起,帶著些許質疑。

王懷抬頭尋找聲音來源,見是跪在最首的丞相,隨即接道:“自然是為了昭仁堪輿圖。謝立威雖為國征戰,不過是職責所向。

他此前便已目中無人,矜功伐善,隻是苦於沒有機會造反。這回定是聽說了那堪輿圖的利害之處,才主動請旨護送,在歸途中奪了堪輿圖起兵。”

皇帝之前並未出聲,聞言看向王懷,眸色深沉:“怎麼,吏部尚書也覺得這堪輿圖真如傳聞中那樣,得之便可得天下?”

王懷頭伏的更低,看不出他的表情:“陛下,昭仁公主為國大義,前去西榮和親,才換得我朝邊境多年和平。

公主臨死前送來這堪輿圖,傳信於陛下,得此圖,南晉社稷可得千秋萬代。臣雖不信奪之便可奪天下,但卻深信此圖必定於國於民大利啊。”

他見皇帝沒有接話,繼續道:“這幾年邊關並無戰事,謝立威早已多年不上朝堂,此次卻主動請纓,去邊關送昭仁公主遺物回京,不正是他早有預謀的表現嗎?”

丞相淺笑一聲,冷聲道:“謝將軍雖請命去西榮護送遺物歸國,想必也是為了試探西榮國態度,勘察邊境地形罷了。”

王懷麵上不忿:“勘察地形?怕不是和西榮暗中勾結罷!謝立威造反之事已成定局,丞相還想幫他求情嗎?”

他話音剛剛擲地,身後響起一道緩慢的腳步聲,衣袂翻動間,那人已走進大殿,跪在了地上。

不疾不徐的聲音響起:“父皇,兒臣覺得此事存疑。一則,那官牒雖具事詳表,可邊關至今未有任何平亂奏折上報。

二則,謝立威驍勇善戰,即便起事,也不至於輕易被一小小節度使剿滅。兒臣以為,該將謝立威捉拿歸案,查明事實後,再治其罪。”

王懷微微側目,便知這是三皇子褚庭深。

他知道朝堂黨派之爭中,謝立威雖未站隊,但隱隱有向著三皇子之意,多次拒絕太子示好,卻與三皇子談笑風生。

此刻三皇子出來幫忙說話,正在他意料之中。

龍椅上皇帝微微眯起眼,打量著這個兒子。

三皇子身著攢金紋祥雲赭色錦袍,雖形容消瘦,但仍麵如冠玉,俊朗無極。

皇帝頓了頓,開口道:“聽到你姐姐去世的消息,你便病了這些日子,也不上朝,此刻急趕來,就為了幫謝立威說話?”

褚庭深垂著頭,沉聲道:“父皇明鑒,兒臣並無替謝立威開脫之意,隻是擔心父皇被蒙蔽,失了一員得力乾將,對父皇江山無益。”

皇上眉角攢起,有些不耐,正欲開口之時,一道聲音再度響起。

“三皇子所言不錯,昭仁公主此番崩逝,我朝和西榮和平局麵不知能持續到幾時,謝將軍受軍民愛戴,萬眾敬仰,又有赫赫戰功,為著社稷江山,陛下即便要罰,也請從輕發落。”

丞相以頭頓地,朗聲道。

褚庭深聞言,眸中寒芒湧現,側目冷盯了丞相半晌,卻不再言語。

高椅上坐著的華服男子,聞言大笑了起來,隻這笑聲中暗含著雷霆般的怒氣。

“好,好... ...”他站起身,走下高台:“朕這江山,沒了謝立威,怕是坐不穩了吧!”

他緩緩踱步到群臣中間,胸口劇烈地起伏,沉聲道:“我竟不知,造反一事,還有寬恕的餘地。”

“來人!傳旨下去,逆賊謝立威,謀反行逆,連結中外,將危宗社,罷其官職,褫奪爵位。著人帶三千兵馬追捕,找尋逆賊和堪輿圖蹤跡!”

他看向跪地的褚庭深,眸色墨沉:“既然三皇子認為此事有隱情,那便由你帶兵前去追捕,若尋其蹤跡,即刻斬立決!不將堪輿圖找到,不許回京!”

頓了頓,他平複了下情緒,又道:“念其昔日功勳,謝家他人可免死罪,男丁刺字充軍,女子罰為官奴,府內家產儘數罰沒!”

他不再多言,大踏步踏出大殿,明黃的錦袍帶起一片浮塵。

褚庭深微微抬頭,眉目冷凝,眼底仿佛墨黑的將夜。

任熙在八岐山睡了一夜,不知為何,屢屢驚醒,竟總也睡不安穩。

她夜裡披衣起身,瞧見天邊灰雲壓頂,風起西北,折木有聲。

她心下一沉。書上說,有聲折木,黑塵蔽天,按占並主陰謀奸邪之像。

朝廷有大動蕩。

她再無心睡下,天將將放明,她便起身去向門主和文清妍辭行。

文禮元見她執意要走,也不再挽留,隻叫了幾個護衛護送她,還叫文清妍取了許多金銀珠寶,強行塞與她,教她作路上盤纏。

任熙倒也沒有再推辭。

她心中總有隱隱的不安,讓她一路都緊趕慢趕,無心停留。

八岐山在湖州城邊界,她清晨帶著一眾護衛下山,騎馬一路急行,傍晚才到達謝家所在的杏塬巷。

剛剛進巷,任熙已覺出不對,原先這條寬巷,總有孩子來往嬉戲,今日不知為何,卻靜謐無比。

她放眼望去,瞧見謝府門口一片暗色汙跡,心下一沉。

她勒馬止步,將馬匹放在巷口,一腳一腳地向前走去。

任熙隻覺心口墜了一塊沉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在謝府門前站定,看見朱紅色漆門上,整整齊齊貼了幾道封條。

目光下移,隻見門口石獅子上橫著幾道血跡,看上去仍鮮紅無比,像是才濺上去的。

她感覺心口那塊大石此刻崩裂開來,濺得她滿心滿眼一片血紅。

任熙踉蹌著撲到門前,使了全身的勁力推門,那漆門仍紋絲不動。

她從身後抽出劍,凝力於劍,往朱門上狠劃了幾道,劍鋒透過封條在木門上留下幾道刻印,那封條被破成斷紙,碎縷在寒風中飄搖。

她眼中茫然,手上卻不管不顧地朝著那木門狠劃。

身後八岐山的護衛已然跟了上來,見此情景俱是大驚,領頭的見任熙如此行徑,衝上前拖住了任熙動作:“任姑娘!這是朝廷封條!不可亂動!”

杏塬巷中,身側一戶人家,聽到動靜,悄悄將門打開了一條細縫,打量著這幾人。

任熙持劍的手頓住,茫然的回頭,瞥見那門縫中探出的腦袋,趕忙轉身朝他們撲了過去。

“柳叔!這裡發生什麼了?謝府的人呢?都去哪兒了?”

被她喚作柳叔的男子見她持劍衝了過來,連忙慌亂地將門扉緊閉,無論任熙如何拍打叫喊,都不答話。

門內,一中年婦人眉頭緊皺,似是對這男子極為不滿。

“相公,咱們將情況同她講講吧。”

柳叔聞言,不可置信道:“你也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怎麼敢將謝府的人放進來?不要命了?”

那婦人不讚同道:“任小姐畢竟不算謝家人,再者,你忘了哥兒小時候得病,你不在家,是我求到任府門上,她出錢為哥兒醫治的。”她看著男子,懇切道:“她對咱們家有恩啊。”

柳叔麵上似有猶豫,但雙足仍站定未動:“可若我們被牽連... ...”

那婦人見狀,繞過那男子,大力將門擠開了一條縫。

任熙看著再度打開的門,停下已敲得發麻的手,臉色發白,聲音顫抖道:“李娘子... ...”

那婦人見她眼中茫然失措,淚光閃爍,終是不忍地歎了口氣。

“任小姐,謝將軍犯了謀反罪,陛下已下了聖旨。昨夜官府帶人來抄了家,男丁被流放充軍,女丁被削籍為奴,謝家已然傾覆,你快些回任家,彆牽連到這些事中來。”

她看見任熙臉色慘白無極,心下慨然,還欲再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隻道了句:“姑娘保重。”

她斜眼看見巷口似有人來,心下一驚,連忙將門扉再度閉上。

任熙已注意不到那婦人動作。

從她聽見謀反兩個字開始,便感覺世界天旋地轉,周遭的聲音儘數消弭,心內震動撼蕩,似有回音。

謀反?

舅舅怎麼可能謀反?

那是從小對著她念叨“忠君愛國,去植千裡”的人,會謀反?

不過是一趟平常的差事,去之前還答應她會帶些西榮香粉回來,怎麼會謀反?

她感到身子沉重,勉強拿劍拄地,卻仍往下沉。

任熙感覺自己幾欲支持不住,耳邊嗡嗡作響,卻似聽見一陣談話聲。

她回頭看,隻見一頂青布小轎晃晃悠悠地朝自己過來,轎子後麵還跟著幾個婆子家丁。

她支起銀劍,轉身朝前看去,那婆子已快步走到她跟前。

“大小姐,咱們老爺使咱們來接您回去了。”

任熙眼中茫然,好似沒聽清她在說什麼:“回哪裡?”

“當然是錦州刺史家,任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