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急忙抓住蛇妖若隱若現的手，指尖不住地顫抖：“姐姐！”
叢今原本就關注著他們，當花妖慌張不安帶著祈求的眼神看過來時，沉默一瞬後搖了搖頭，方才她便將結界裡能感知到的都抽出來了，這已然是蛇妖留在世間的最後的神魂。
蛇妖順著花妖的眼神望來，扶著花妖起身走到叢今麵前。
清澈溫柔的雙眸注視著她：“姑娘，多謝你給予我們姐妹告彆的機會，此恩於我重若千鈞，如……”她頓了頓，接著豁然一笑，“我即將魂消天地，恐是無法再報答恩人，隻能在此祝姑娘，順遂安康，所願必得。”
叢今示意她們不必如此，這時不遠處被忽視的村民中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
“神女！求求你！放過我們！求求你！”
是村長。
他撲倒在地，雙腿早已無法行走，就那麼摳著地麵拖著身體，一點一點向前蹭，溝壑縱橫的皺紋被淚水和鼻涕占據，嘴裡哭喊著“求求你，饒了我們”，沙啞淒厲。
幾個村民試圖攙扶他時，被他狠狠推開，老人渾濁的眼眸中閃過決絕，叢今心想，村長約摸知道，這可能是讓所有人解脫的唯一且是最後的機會了。
其他村民依舊處於循環中，在他們的記憶裡，今天該是去石窟送供奉的日子，但現在這一切令他們迷茫和無措，而知曉計劃的幾個村民，以為暴露，跪地求饒起來。
蛇妖露出複雜的神色，叢今在她眼中找到惆悵、痛苦、失望，卻獨獨沒有恨。
許是因他們之間還存在的牽絆，蛇妖很快發現村民的不對勁。
對此，花妖本是明媚的一張臉上浮現濃重的戾氣，她惡夯地勾唇：“他們殘害你不就是想活得久嗎？那我就滿足他們心願，讓他們墮入循環永遠非死非生地活著。當初就是這個老頭主導了一切，我就讓他清醒地看著身邊人一次次重複循回，而他什麼也做不了！”
“阿棠……那你又付出了什麼……”溫婉的語氣裡是掩不住的悲愴。
“姐姐，沒什麼，對我來說，能再見到你，那為此做的一切我都不悔！”
“阿棠……”
這時，蛇妖整個身體都開始變得恍惚，呈現半透明狀態。
花妖撲過去，想緊緊抱住她不讓她消失，可雙手卻一遍遍穿過她身體。
“姐姐，不要！不要！姐姐！”
花妖不肯放棄，一遍又一遍地去抱她，然而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變得更淡，從腳開始逐漸消散……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走！”花妖跪跌在地，聲嘶力竭，瘋了般不斷叫喊著。
“阿棠……放過他們也放過自己……”蛇妖幾近透明的手撫上花妖的頭，淚水滑過臉頰，眼裡卻充滿溫柔繾綣：“能與你做姐妹，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事……”
溫婉的麵容隨風消散，那朵海棠花形的發簪落在了花妖的手裡，她垂下頭，靜靜看著發簪，半晌，顫抖著肩膀，將發簪擁入懷中，像隻絕望的小獸，痛苦的大哭起來。
叢今指尖微動，心裡輕輕歎了口氣，整件事裡，最無辜的或許就是蛇妖，可偏偏是最無辜的人承受了最慘痛的代價。
“哎，這樣子，搞得我都開不了口叫她寬恕這些村民了……可不這樣的話，我們怎麼出去呢？謝兄，你說怎麼辦啊？”宋子煜愁眉苦臉地低聲問道。
謝雲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情緒：“原諒抑或不原諒，那都不是我們能替她決定的，先等等吧。”
“神女！”
“神女消散了？！”
“神女拋棄我們了嗎？！”
“神女！”
不明真相的村民哀嚎起來，唯有那匍匐在地的村長，老淚縱橫，眼神黯淡。
他到底還是錯過了最後的機會，等待他們的隻有那渾渾噩噩不能稱之為人的未來……
天已大亮，陽光灑向村莊的每一處，也照在了花妖的臉上。
她緩緩抬起雙眸，神情有些抽離，仿佛做了什麼決定，她站起身……
宋子煜原地踱步，焦眉苦臉道：“完了完了！她該不會瘋了，拉所有人給她姐姐陪葬吧！啊！她、她過來了！”
叢今同樣凝視著她，心裡一沉，她不知道她會怎麼做，但，無論怎樣，她都會在時間到來前離開這方世界。
花妖停在離她兩步外，叢今能清晰地從她臉上看到空洞和孤注一擲，雖然她和蛇妖姐妹情讓人動容，但這也意味著她可以做出比先前更瘋狂的事，叢今不禁捏緊手指。
“我知道你們不屬於這裡，而我大概知道該如何送你們離開，但在這之前，我希望你們能幫我一個忙，你們可以把這當做是交易，也可以當做是我的懇求。”花妖的語氣很平淡，看不出她在求人亦看不出彆的什麼。
“這發簪送你，我身上沒有算得上珍貴的東西，唯有它……它是我抽出部分自身精華所鍛送給姐姐的禮物，後來……後來姐姐化骨時，它亦吸收到海棠花瓣之力，個中妙用你以後自會知曉。也算是你讓我們姐妹相見的一點感謝……”她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支發簪，眼裡流露出難以割舍的情感。
叢今指尖一鬆，有點意外：“你……不留作念想嗎？”
花妖閉眼將發簪遞出，淡淡笑道：“不需要了……”
隨後扭頭看向她身後：“你不跟他們告彆嗎？”
叢今心裡咯噔一下，有什麼從腦海中不斷閃現，她慢慢轉過身……
謝雲低著頭，臉色蒼白，握劍的手骨節突出，微微顫抖著。
末了，他抬頭回望幾人，張了張嘴卻什麼也吐出，最後閉眼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說：“……對不起……我……或許早已死了……”
薑淑寧用手捂住嘴壓回到嘴邊的驚訝，驀地怔在原地。
宋子煜往後退了幾步，不住地搖頭說著不可能。
唯一算是鎮定的魁梧壯漢，瞪圓雙目，呆呆看著謝雲。
“不可能，師兄，她在騙人是不是！你們都在騙人！”虞瑤腳步趔趄地奔來，崩潰大叫，她拉住謝雲的手臂，難以置信道，“我們明明一起進來的，這些天也一直在一起！怎麼可能就……對，一定是你們在騙我！”
宋子煜回神附和：“對啊，我們一起進來的，當時還數了總共十人呢，搞錯了吧！”
“……還記得我之前說過‘重墟’的厲害之處嗎？”謝雲用力地攥了攥手，壓下心底的強烈波動，帶著幾分苦澀開口，“它會影響闖入者的思緒，讓一切你覺得不合理的變得合理，直至被同化為循環中的一員……”
謝雲的神情有些恍惚：“第一次我發現儲物袋裡竟沒有陣旗時，事後就意識到有點不對，我向來出門都會補充好這些，為什麼進浮境宮這麼重要的時刻卻沒有，但我沒太放心上，直到去找村長，他認出了我，可我並沒有見過他的記憶，他說‘終究你也逃不脫啊’，我才……如果說這些都還隻是懷疑，那昨夜就是確認了……”
“……我差點跟村民一樣，朝你們咬去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語氣帶著無奈，“從一開始，我就是這循環中的一員，我也不知道已經這樣多久了……”
虞瑤拉著謝雲的衣服癱倒在地，嘴裡反複呢喃著‘不可能’，隨後猛然站起，劍指花妖：“重墟是你的弄的，你一定能救師兄對不對！”
而花妖的話斷了所有人最後的希望：“重墟一旦形成便自發運作，我這個施術者也無法再左右它的規則，外來者的結局，要麼死，要麼無法離開墮入循環。”
“虞姑娘，謝某不值得你如此掛心，以後你會遇到更適合你的人。”謝雲朝虞瑤認真道。
接著他輕笑出聲，眼底卻漫上悲涼，但霎那間又歸於平靜：“我到底還是幸運的，能再見到你們，恢複清醒，還能不留下遺憾，這……已經足夠了……”
他望向叢今：“叢姑娘，先前交給你的東西就麻煩你了。”
叢今點點頭，鄭重：“我會親自交到他手上。”
“好，如此，我也能安心走了……”
謝雲走到花妖身旁站定，眼角泛紅，朝他們笑著抱拳：“願各位道友，修行有成，福澤綿長。”
虞瑤和薑淑寧嗚咽著哭了起來。
“沒有時間了，開始吧。”花妖道。
叢今的喉嚨裡像是堵了什麼東西，有點難受，早先她察覺到異常時，便留了心眼，但她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謝雲遞給她丹藥說起幼時之事的歉疚神情還在眼前，轉眼，她卻要送他去死。
她闔了闔眼，略微沙啞的嗓音輕道：“好。”
花妖說，她要他們引下九天劫火，焚毀一切，她自己，她身後那群已然算不上是人的村民，這座村莊，以及那承載著快樂和悲傷的石窟，她要這一切隨著她都煙消雲散，可謝雲……
“他不屬於這方世界，劫火燒不儘他的神魂，他會重入輪回。”先前出現過的聲音再次入耳，依舊找不到聲音的主人。
除了他們站立的地方，周邊的一切都置身於火海，一個藍色的漩渦通道出現他們身後。
劫火降下的時候，村民們並未感受到太大的痛苦，他們介於生死之間，那些生人能感受到的切膚之痛，他們早已感受不到，儘管宋子煜已向他們解釋說明了一切，但大多數人依舊不肯相信。
直到最後不得不麵對事實時，才抱住身邊人，做最後的告彆。
邁入通道的那刻，叢今回過頭，火海中即將被淹沒的謝雲臉上湧現熟悉的笑容，輕輕地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