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不像的扇子(1 / 1)

這菜肯定是吃不成了,眾人塞了幾個饅頭便匆匆離開。結賬時,卻又出了簍子。

“十兩?你瘋了?就那麼幾個菜,你要十兩?”靈月看著送來的賬單,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我們店的菜就這個價格。怎麼,還想賴賬不成?”

“靈月,彆糾纏了,快給他吧。”葉北辰有些煩。在宮裡的時候靈月還是挺機靈可愛的姑娘,怎麼一出來就變成這種斤斤計較的樣子了?

回到馬車上後葉北辰嫌悶,從車裡鑽出來和白虎、靈月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十兩銀子而已,靈月,剛才你怎麼就揪住不放了?趕緊把他打發走才是正門啊!”

靈月歎了一口氣:“皇上有所不知。十兩銀子對咱們來說沒什麼,可要是換那些普通老百姓,估計就走不出那家黑店了啊。我入宮之前,家裡種一年地,年底才剩下二兩半銀子,哪怕是現在,我一個月的俸祿也不過五十兩。”

“啊……”葉北辰真想扇自己幾個巴掌。“百姓過得……真有店小二說的那麼苦嗎?”

“莫聽他胡說!”靈月急忙找補道,“前些年七子奪嫡的時候,天下大亂,小民過的是苦點;自打皇上登基以後,已經好轉許多了。大楚地大物博,聖上不能哪裡都惠及,也是沒辦法的事。”

狗皇帝是個隻有小心眼、沒有大智慧的草包;女主冰雪聰明,但是新皇剛剛登基,帝位不穩,她隻關注廟堂之上如何為狗皇帝掃除政敵,至於江湖之遠,她原本打算等中央穩定下來再慢慢考慮,隻可惜還沒等到穩定下來的那一天,自己先香消玉殞了。隻是可憐了大楚的百姓。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杜甫曾有詩雲: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哪怕是封建社會盛世巔峰的開元盛世,也不過是京城一隅的平民都能吃飽,更何況那些易子而食的饑荒年。封建小農經濟脆弱的很,天災,戰亂,瘟疫,甚至家裡的壯勞力在農忙時不慎跌斷了腿,對他們來說都是滅頂之災。這是貫穿整個封建社會的根本矛盾。哪怕明代高產作物傳入中國,也不過是使人口數量急劇增加,生活水平還是一如既往。直到建國以後化肥的大量應用加上各種農業科技,才解決了溫飽問題。現在彆說化肥了,鐵犁牛耕都還沒出現,平民的生存問題,不是靠一兩個天降明君就能解決的。

“白虎,你剛才是想哭嗎?”

“剛才?什麼時候?”

“就是靈月和我說她家裡一年才能剩二兩銀子,還有咱們在飯館裡,提到玄武的時候。”

“不……沒有……是皇上眼花了……”

“彆裝了白虎,想哭就想哭,說明你有良心,不丟人。我隻是好奇:你這麼愛哭的性子,當初是怎麼被選為我的暗衛的?”

“師傅也說我愛哭是因為有良心。他還告訴我,隻要好好練功,哪怕總是哭的跟個娘們似的,也有被選成貼身侍衛的機會。皇上也確實是,隻看能力……”說著說著,淚水又盈滿了白虎的眼眶,嚇得葉北辰和靈月大喊“看路,看路!”

“皇上對微臣,又知遇之恩。微臣此生無以為報!”要不是正在駕車,看白虎這架勢,高低得給葉北辰磕幾個。

“你的心意朕都明白。朕能有你相助,也是三生之幸啊——我知道你想哭,但你先彆哭,先看路,等到了莽原,你想怎麼哭就怎麼哭,哭個爽,如何?”

他們一直趕路到深夜,終於到達了驛站,換上馬,聽驛站老官員的勸,休息半天再出發,果然一路上遇到的飯館都是正經經營,沒再像第一天一樣被宰。

第二天,葉北辰顛的屁股疼。

第三天,葉北辰有點受不了了,停下來好幾次透氣散心。

第四天,天降大雨,又行至山中,三人和玄武躲在山洞裡又冷又怕,瑟瑟發抖。

第五天,遇到了組隊討飯的流民擋路,被白虎和玄武一起趕走了。遇到店小二時葉北辰還有些許愧疚,但看到躺在馬蹄前不給錢就不走的流民,他也隻能罵一句“窮山惡水出刁民”。

第六天,路過一個小村,村裡地主家的兒子娶妻,路邊掛滿了紅燈籠,路邊圍觀的人又乾又黃的臉上都映到了紅光。

第七天,葉北辰的耐心已經耗儘,躺在車上恍恍惚惚的想,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第八天,又翻過了一座山後,從江南水鄉變成蕭瑟秋景,風夾帶著沙像刀子一般,葉北辰心疼靈月,讓她進馬車和自己坐在一塊。

第九天,看厭了枯枝敗葉的葉北辰焦躁不安,想要大吼大叫。

第十天,葉北辰一想若不是那天大雨下了一天一夜,他們現在就已經到達莽原了,怨氣格外的重。白虎似乎察覺到了葉北辰的狀態,連夜快馬加鞭,終於在第十一天的清晨到達了莽原。

踏上莽原土地的那一刻,葉北辰迎著初升的陽光落下淚來。長時間坐車讓他腳有些軟,好像地麵在動彈一樣;低頭一看,地麵確實軟而且在動,因為他正踩在一堆沙子上。

莽原對他們來說不僅人生地不熟,而且人們說話的口音也是奇腔怪調,似乎是大楚的官話、大蜀的官話與齊國的蠻子語混合而成的結果,葉北辰一行人沒有一個能聽懂的。萬幸出了驛站不遠便有一個擺攤買扇子的老者,他還記得一些大楚官話。

“我是四十年前和家人一起遷到這裡來的,”老者聽到熟悉的鄉音熱淚縱橫,“那時我還小。現在,我的孫子已經長到和我來時同樣的年紀了。可他不知道大楚官話怎麼說,也不明白他的根在大楚,連這些扇子,他都不懂上麵畫的水墨,天天嚷嚷沒有外邊那些紅的綠的俗物好看。”

葉北辰掂起一把扇子細細打量。扇子做工粗糙,不過是稍微規整點的圓形裡用粗粗的黑線繃了一張布,布上畫的畫倒是有幾分意思,不過也不是大楚常見的畫法,而是莽原的畫法,隻是內容確實是大楚特有的水墨山水。

現在京城裡的扇子都是用絹做的,畫也不再是單調的黑白山水,而是工筆細描的花鳥魚蟲,有一些倒也稱得上五彩斑斕。

“這些扇子賣的如何?多少錢一個?”

“100文銅錢一個。擺攤沒什麼人買,買也隻是圖個新鮮,回家掛在牆上看;隻有大楚的商幫按月預訂。”老者垂下頭,“莽原的人,欣賞不來大楚的高雅。”

葉北辰想笑。莽原比不上大楚四季如春,銷量自然不高;更何況,莽原有自己特產的用樹葉做的扇子,雖然不如絹布扇結實,但勝在輕盈便宜,在扇麵上畫畫也比在絹布上容易得多,近些年連京城都有貴女改用起了莽原的葉子扇,老者在這裡賣絹布扇還100文一個,可不就是沒人買嗎?

老者守著心裡的所謂“正統”,但又無法用昂貴的材料做一把真正的絹布扇,畫法都是學的莽原的,最後把做成一把四不像的樣子,和整個大楚的守舊風氣可真是如出一轍啊。

“給我來四個。靈月,付錢。”

靈月多給了老者幾塊碎銀子,老者誠惶誠恐的不敢收,靈月卻抿嘴一笑,說道:“這些錢不是送給你的,是讓你把我們帶去你說的大楚商幫的。我們在這裡路認不得一點,話聽不懂一句,隻能勞煩您老把我們帶過去了。”

“牛逼啊靈月!”葉北辰崇拜的說。他怎麼就沒想到呢?果然這一趟出來帶靈月算是帶對了。

“隻是術業有專攻罷了。靈月在欣賞扇子這方麵自然是比不過少爺,但少爺和人打交道的本事也不如靈月,畢竟我從六歲開始就跟著爹娘上街賣貨了。”

“才六歲……”白虎哽咽這說,“連扁擔都扛不動吧?”

“扛不動。所以我就背著專門給小孩背的竹筐,去了也隻是幫著看看攤子。”

“我從小練功都是從八歲才開始練的,師傅說太早了壓身量。靈月,你這麼矮,是不是就是小時候被竹筐壓的?”

“白虎!”靈月氣的跳腳,跳起來都沒有白虎高。

葉北辰笑著看他倆打鬨。白虎心善,但嘴卻實在是笨得很,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把靈月惹生氣了自己還沒明白過來什麼事,隻能一個勁的道歉。

“真好啊,”老者感歎道,“已經這麼多年沒聽到大楚的話了。”

“可大楚的商幫不是每個月都來定扇子嗎?你就沒和他們說句話?”

“商幫規模巨大,裡邊雇傭的也不全是大楚的人。他們隻是每年都派人來告訴我一個月要多少扇子,到時候我給他們送去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遇到的隻有前台跑腿的。那個跑腿的是個土生土長的莽原人,和他說不了大楚的話。”

莽原的大楚商幫是女主一手操辦起來,由男主曾經的侍衛代她管理的。商幫運貨自然是不會賣這些四不像的扇子,看來女主按月向老者預定純粹是為了接濟他。

女主的心是真好。如果她不是來殺他的,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