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青石台階前行,儘頭是一處宅子,被一條小河與旁的屋子隔開。這是京師邊緣隻有三兩戶人家的小街道,宅子並不算大,除了一間堂屋,就隻有幾間內室。
紹汋最近閒來無事時,總會到這裡呆著,雖在這兒心中也空落落的,但是做些針線打發時間,又或是彈琴作畫,身邊有平綠兒雙紅兩個丫頭陪著,日子倒是過的也快。
這日,她著了中衣,春寒料峭,身上又裹了件大氅斜靠在窗沿,端了一杯熱茶,整個人都顯得懶洋洋的。
窗前的幾株小花,正是迎春綻放的時節,枝頭滿滿的花骨朵散著悠悠的清香。不遠處的樹木,枝葉翠綠,也顯出盎然的春意,好似京師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景象。
前世她什麼也看不見,隻是嗅到花香,如今她看清了生機背後的齷齪之極,隻覺得花香也死亡了。人生就如這小花,經不住風吹,就慘敗了。
對鳥語花香感到索然無味,對一切感到寂寞落空,仿佛她的□□重生,但是她的靈魂留在了前世,與如今的天地萬物之間的道路被截斷了。
她對前世新婚夜失去夫君感到悲傷,對此生親手將愛情葬送感到無奈。她悲傷失去了愛人,也悲傷失去了愛情的心。
果然是無限愁,人怎麼能快樂呢。
看著窗外平平常常的寧靜景色勾惹得紹汋眼睛模糊。
那夜過後,黃經之上書彈劾宗閣老,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預想進行,她與宗圳、黃經之也沒有再見過。在朝局動蕩不安的時候,宗圳父子向聖上主動請纓出征邊北,並立下軍令狀,這在當朝看來可是破天荒的大事。
當陳福向洪憲帝稟奏說宗閣老在等著召見時,洪憲帝的臉色頓時布滿了烏雲,他冷眼瞅著他父子請纓出征的奏折:“哼!朕正準備要問罪於他,他倒是來了,讓他進來。”
宗閣老剛一進到大殿,就俯身跪拜,稱自己是罪臣,犯了大罪。
洪憲帝抬手拿著奏折就扔了他身上,他的耳邊同時傳來了憤怒的斥責聲:“好你個宗順胤,公用私器、貪汙納賄、交結黨羽,被一個剛出茅廬的小子揪了出來,搞得轟轟烈烈,人心浮動。”
“而你身為內閣首輔,卻數日都不見了蹤影,現在又跑來搞了個勞什子的出征,我看讓你來當大元朝的皇帝吧。洪憲帝一聲怒吼。
“微臣罪該萬死。”宗閣老頭抵著地麵。
“聖上,老臣自從十幾年前同汝陽王一起平定了淮王兵變,就再也沒有打過仗了。現在臣雖然老了,也犯了大錯,可是臣的忠心還在。現如今邊北戰亂頻繁,臣請求陛下,讓臣與小兒,去打這一仗,給自己攢一份功勞,將功贖罪。”
聽宗閣老這樣說,洪憲帝一時間也陷入了思慮,他沒有立刻回複宗閣老。近年以來,他隱隱約約對這位多年老友,有了斷其根基之意,這才賜婚宗圳與汝寧。現如今,北邊蠻人的力量是不容忽視的,大敵當前,把他派到前線也罷。
近來朝堂上仿佛有無數雙手在推動此事,如若硬是不準,必然也是不大合適的,借此機會動一下他在京師的根本也好。
想著洪憲帝盤膝坐在了禦座之上,款款說道:“你做的那些破事,當真以為朕什麼都不曉得嗎。如今京師積弊如山,吏治敗壞,無官不貪,朕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你年事已高,能請纓同你兒一起鎮守邊北,朕甚慰之。朕雖不忍你遠途勞苦,但反複思慮,還是應了你,朕相信你兒擔得起此任。”
聖上允了,宗氏父子出征的日子定在五月初六。春日的太陽驅走了料峭的寒意,紹汋聽說這個消息時,懸著的心,略微放鬆些。
“終是可以了…”紹汋在心中呼喚,她仰頭望著天空,感受著春風染綠大地的力量,貪婪者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在重生的這段時日裡,她整日思考的就是如何逃避前世的不行。每個夜晚,她都對自己的,對宗圳的命運做了各種猜想,如今重活一世的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了,但是最重要的人卻已另外一種方式失去了。
太陽就這樣照在紹汋頭頂,陽光是這樣親近,連愛人不得這樣的事情在這一刻都少了些許冰冷。
人生茫茫啊苦苦不得解脫,孤身一人啊諸事了無生趣。
久不見天啊強弱與我何異,有緣無份啊一切有情皆孽。
當太陽從遠方冉冉升起時,一切都沐浴著金色的陽光,城外官道旁的林子綠蓊鬱得發黑,三五成群的水鳥落在護城河平靜的河麵上。
紹汋站在城樓上望出去,不遠處的水麵在朝陽的映照下亮閃閃的蕩漾,邊上那隊人馬,便是宗圳一行人了,今日黃道吉日,他出發向北去了。
宗圳披上了甲胄,一行幾百人,他起身上馬,朝著身後的隊伍發出了低沉卻堅定的命令:“出發!”他揮起手中的馬鞭,揮去了腦中的思緒。
紹汋目送著那人漸行漸遠,隻剩下一群朦朧的影子,她心中悵然若失。回頭看著早已陌生的京師,也是感慨萬千,滿腔的情誼酸酸澀澀的擠在心頭,湧上眼底。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再蓄不住眼淚。於是,她轉身下了城樓,頭也不回,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讓雙紅備了馬車。
傍晚,宗圳看天色不早了,夜裡不辨路,此番西去,時間並不緊迫,於是他便下令尋個合適的地方,在道旁就地紮營。
天越發的黑了,紹汋主仆追趕了一天,官道疏於休整,馬車坐起來顛簸不平,她將簾子稍微掀開了一點兒,遠遠看見前麵有幾堆火光在隱隱跳動,心下了然,定是宗圳他們了。
她用手撐著下巴想著,從那個雨天之後,她好像就沒有再見過宗圳了。那時,她還日日寡歡,好多晚上,半夜都是哭醒的,那一天更是站在宗府門口就開始落淚。她想了想,隻覺得自己真的是好笑,宗圳那日沒被她嚇到就是好事兒了。
還在想著,就到了宗圳他們營帳邊兒上,她閉上眼睛頓了頓,片刻後才重新掀開簾子提著裙角下了馬車。
“何人在此!”營帳守夜的衛兵大聲喝到,雙紅見狀趕緊上前迎了去對著那衛兵低聲道明,並讓他去尋了小侯爺,就說公主在這兒候著他。
宗圳過來時,皎潔月光下的那個纖細身影背向著他,他看不到臉龐,但是他仍遠遠的就瞧見她了。
忽濃忽淡的雲層緩緩移動,從中一輪明月的清輝默默灑在二人的臉龐上。
“都過來了,還站在哪裡作甚?”見紹汋轉了頭,宗圳開口說道。
紹汋隻得慢慢地向他走去,約莫一臂的距離,停下了腳步。
宗圳眉頭一挑,略微低下了頭:“殿下大駕光臨,過來做什麼?”
“閣老怎得沒和你們一同出發?”黑暗隱藏了紹汋臉上的微紅。
宗圳斜睨了她一眼道:“公主大老遠兒過來,就是問這個?您還真是向來口出驚人。”
“聖上改了主意,父親身體不好,就不必去了,讓他安心回安徽老家。”
紹汋見到出發的一行人並沒有宗閣老時,便隱隱約約猜到,但當親耳聽到時,還是有一瞬間的愣神。“原是這樣啊。”
“相識一場,我是特意來同你告彆的,西北有不少父親昔日舊部,你若到那了真有什麼難處,同我說便是。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用的,如若能幫,我必定不回推辭的。”紹汋暗暗壓下了心中的愁緒,抬頭看向宗圳,笑了一下道:“一路順風。”
宗圳點頭:“公主的心意,臣心領了。”頓了一下,他看向麵前的這名女子,仔細看她臉上似乎泛著紅暈,發絲因趕路顯得有些散亂,整個人在黑夜的籠罩下顯得朦朧柔和,風華高妙。
紹汋不滿的撇了撇嘴,懶散地“嗯”了聲,而後又輕聲道:“小侯爺真是客氣了。你就當我大老遠兒來,就是為了打聽一下閣老吧。不然還能是為了誰?總不能特意為了來給你送行吧。”
宗圳揚了揚眉,雖是被諷刺了,但是卻沒有一點兒脾氣,無奈地道:“行行,是臣下的錯,是臣下不知好歹了。”
剛剛二人間生硬的氛圍,現在也好似漸漸消失,閒聊了幾句,氣氛愈發的怡然寧靜。
近日來,天兒雖然越發暖和,但夜裡依舊寒涼,沒一會兒紹汋的牙齒就開始上下打架:“你能不能去給我找件披風來,我冷。”
“你隨我來,今日太晚了,夜裡回京也不安全。要是不嫌棄,殿下在就這營中湊合一晚上吧,明日我再叫人護送你回京師。”宗圳看著紹汋嘟嘟囔囔的樣子,心裡頭暗笑,領著這位不見外的公主殿下回了帳子。
“宗圳,你恨父皇嗎,那邊北夏日酷熱,冬日又苦寒,他看著你長大,卻不念情分,讓你去了那樣危險的地方。”紹汋猶豫了一晚,終是開了口。
像是在替洪憲帝問,又像是在替自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