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怨恨。”就是有些遺憾。
“這幾年來,民生凋敝,貧者益貧而富者益富。臣與父親卻春風得意,太過於自負,順風順水卻不懂得收斂。對於尋常百姓,心中實是慚愧。此去邊北,臣不光不怨,甚至有些慶幸,一切還算及時。”宗圳回頭麵向紹汋朗聲說道。
紹汋聽到他這話,掃了心中沉悶的陰霾:“小侯爺說得透徹,我便放心了。”
已經是深夜了,紹汋從宗圳那兒去了件厚羊羔毛做的披風就會到了自己的馬車上,湊活一夜,到了明日,就真真是分彆了。她一直在黑暗裡睜著眼,視線裡什麼都沒有,一片空洞。
“不怨恨就好。”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看著宗圳去邊北,雖是救了他,但她一直覺得委屈了他。如今親口聽了他的想法,雖然知曉日後二人相見很難,但心痛是痛的,卻卸下來了好大的擔子。
她覺得有些累了,緊繃的心放下來後心力交瘁的那種累。
恍恍惚惚,似夢非醒,待到雙紅喚她時,她才發現天已經亮了。
紹汋懷揣著離彆的情緒,蕭條地下了馬車,旭日東升,她的心情並沒有像雲開日出一樣開朗。她看到宗圳也在不遠處望著她許久,二人就這樣定著,誰都沒有向前一步,誰都沒有喚誰。
該說的話,昨兒個都已經說了,紹汋怕走上前去,再忍不住離彆的酸楚,落了難堪。也覺得再說些什麼,反倒徒增痛苦,恰好隨身帶了一隻白玉笛子,便讓雙紅送了過去。回想起幾個月前宮宴合奏的情形,終是沒有向前,轉而回到了馬車之上。
“小侯爺,這笛子是公主讓奴婢前來送予您的。”雙紅走到了宗圳跟前兒:“小主還命奴婢傳話,邊北蕭瑟,好玩意兒少,侯爺若是不嫌棄,閒來無事時可把玩一下,定要多加保重身體,她等著看您成大事。”
宗圳看著手中的那隻笛子,抬頭看到紹汋正掀了馬車簾子朝著這兒看。便舉起了手中的笛子,遙遙的朝她頷首示意。
轉頭間,便踏上了萬裡之路,走進了茫茫風雪之中。
至此,關於前世,全部都結束了,至於之後路在何方,日子怎麼過,就要看命運這隻反複又無常的手,將路怎麼鋪了。
紹汋回到宮外小院,她虔誠跪於佛前,眼眶皆紅:“望佛祖保宗圳昭絕境中溯流而上,長樂永康。”
黃經之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沒有打擾她,他知道她那一雙清澈的雙眸裡藏了多少惦念與牽掛。
很久後,就得黃經之站得腿都要發麻了,卻聽紹汋到:“到真是許久未見黃大人了,這段時日,大人辛苦了。”
黃經之苦笑一聲,他有什麼好辛苦的,不過是遞了封折子,似是而非地演了出戲罷了。
他心中對宗圳升起來無比的羨慕,他雖去了邊北,但他卻得到了殿下的庇護。麵前的這位公主殿下,雖長在皇家貴胄,卻沒沾半點銅臭,反而將這世間事兒,看得極為通透。
這京師,又何嘗沒有將他困住。
“您才是辛苦了,雖未見您,但想必您心中的焦慮與不安肯定不少。”黃經之走進了屋裡,輕輕說道。
“平白當了惡人罷了。”紹汋自嘲的笑了一下。
紹汋叫平綠兒送了壺茶,走到了桌邊兒坐下:“大人,您也來坐下喝口茶。”
紹汋抬頭的一瞬,黃經之這才看清她眼底的紅絲,他看了她片刻,略一拱手說:“今日就不坐,臣下想著昨日小侯爺出城,便有些擔心殿下。現在瞧了一切都好,臣還有公務在身,就先不打擾了,您好生歇一下吧。”
月朗星稀,起寒風清,走馬西去。
十幾年前,汝陽王去世後,當今聖上為平定藩王叛亂,將原本鎮守在河西的官兵東調,抵禦了叛軍。不想這樣卻導致了西北的防禦陷入了空虛,北邊的蠻人趁機卷起了西北的疾風驟雪,猶如猛虎出了山林子,一路狂飆東進,所到之處,烽煙四起,哀鴻遍野,儘取了隴右之地。
在昨日渭州太守陳其磊得了消息,宗小侯爺今日會到達渭州,於是便領了大小官員早早地在城門口恭候。不知不覺天兒已是極晚,陳其磊站在城門外,正要領著眾人離去,隻聽見耳邊響起了一陣馬蹄聲,片刻之間,一名男子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陳其磊抬頭張眼眺望片刻,隻見蒼茫的暮色裡,一大堆人馬向著城門飛奔而來,馬蹄踏過之處,紛紛蕩起迷離的沙塵,在陣陣狂舞的黃沙中,那隊人馬便來到了他的麵前。
馬風撲麵,為首的男子身著便服,雖然風餐露宿略顯狼狽,但衣袂飄飄,氣度不凡,想必就是宗小侯爺了。
宗圳翻身下馬說道:“路上耽擱了幾個時辰,讓各位大人久等了。”
“小侯爺這是說的什麼話,您才是辛苦了,快進城裡,已經備好了飯菜,就等您了。”陳其磊打著官腔,將一行人迎了進城。
西北苦寒,民風彪悍,這地兒的官員自然也十分豪爽。宗圳精神抖擻,容光煥發,此刻一點兒也不想連日趕路的人。
喝到興頭上,他起身將杯一舉:“我敬在座兒的大夥一杯,今日讓大家久等了,我先乾了!”說著他仰頭己先將杯中酒一飲而儘,一路的風寒頓時被驅散了去。
在場的所有人也都紛紛站了起來,將酒杯舉過頭頂,在一陣清脆的碰撞聲後,都把杯底轉下亮過來相驗。
就在這時,隻見一人,臉上似笑不笑地舉著酒杯,走到了宗圳跟前兒站定。
宗圳略帶疑惑地瞧了他一眼,隻見他對著宗圳笑道:“小侯爺,在下敬重您的才學,在我看來,您是個雅官,所以不太明白,在這西北邊塞,您要如何做這個雅官。”
陳其磊驀地出了一身汗,心下暗想不好,其他的官員將領們皆也呆若木雞,眾人忐忑不安地等著這位京師來的小侯爺發作。
宗圳淡淡一笑,說道:“誰與你說,我是來做雅官的。難不成我人都到了,但聖旨還沒到這渭州嗎?”
袁滔早就聽說過這位小侯爺,自然也知道這段時日京師的那些傳聞,這位爺此番前來,說是調任,實為貶斥,心中便隱隱有些瞧不上。
話音還未斷,他的左右眼就各挨了一拳,身子也踉蹌了一下,臉上頓時變了色。沒想到這位小侯爺突然翻臉,身手還十分了得。
“袁大人,我敬佩你的為人,也服氣你的膽識,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裡話。我從前在京師見過你,也聽說過你,今日酒席上我且不與你計較,待到了正事兒上,就彆怪我給你難堪。”
袁滔起先過來時,臉上還帶著譏諷的冷笑,在挨了拳頭後,臉色愈發蒼白。而聽了宗圳這一番話後,竟呆若木雞,隻死盯著麵前的這位爺。
陳其磊連忙站起拽過了他,拉著賠禮道:“小侯爺見諒,這勞什子的不勝酒力,喝點兒就多,說胡話呢,您彆和計較。”
陳其磊說著拍了拍手喊道:“開戲了開戲了。”然後順著扯著袁滔,往他的位上走。
須臾,歌女舞女進來,五光十色,燦爛奪目,好似東方無限絢爛的朝霞。
宗圳沒有陶醉在這歌舞生平中,隻是麵對著這些女子,不由得想到了那位,不知她在京師如何。
他手摸了一下懷裡的笛子,看那歌舞有些索然無味,更沒了興頭喝酒,便起身告辭離去了。
在京師,因為要上早朝,早起便成了習慣。這段日子以來,連夜趕路,風餐露宿,已是累極。昨夜又吃了酒,所以宗圳睡醒起身時已是日至中天。
連日的疲憊加上昨日又出了酒,宗圳今天本來不想出門了,可是那陳其磊派人來傳了話,說是有位將軍巡視時圍剿了一隊蠻人,今日回城,他不好不去,便洗漱了一下。
剛出門,便看到陳其磊帶著昨日的那個將軍袁滔,恭恭敬敬地在門口候著。見他出門,連忙迎了上來,袁滔略一拱手說道:“小侯爺,在下昨日吃了酒,滿口胡言,您莫不要和臣一般見識。”
他賠禮得不情不願,宗圳也不樂意聽,隨便地擺了擺手,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在去都護府的路上,遇見了那位俘虜蠻人的將軍。隻見城裡的百姓紛紛奔走相告,皆在城中的大路兩旁迎接,在城裡百姓的千呼萬歲中,那將軍騎著高頭大馬,心中自然也是十分高興,酣暢淋漓。
待到了都護府,那將軍翻身下馬,大步走進內堂,一進門,就把外袍扔向一個小廝,隨即嘻嘻哈哈的坐下。
陳其磊朝那個將軍擠眉弄眼的提著醒,他才佯裝剛剛發現坐在上坐的宗圳起身行了禮。
這將軍名叫李鋒,他其實在半路回城時,就收到了傳信兒,知曉了昨日袁滔的那檔子事,他便一邊瞧不上袁滔,一邊想給這個京師兒的公子哥一個下馬威。
到這兒不到一日,宗圳便看出了這邊北的官員們皆是勇氣有餘,紀律不足,一個個都是難啃的茬子。但他宗圳可也不是個善茬兒,治起人來可不會是手軟一定半點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