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恬恬多少有些惱，雙方父母見麵不是小事，總該二人事先商量好，這一來二去有個準備，這個節點上突然說要上門，拒絕的理由都顯得太假，沒準備好？沒空？不想見？又或者說眼下並不適合見家長？

當金俊熙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不知道為何特意強調了說他爸媽都有空，提前準備了。何恬恬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想從他的臉上找出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答案。

她呼了一口氣，頂樓的秋天好像離天更近了些。

金俊熙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恰好勾著手指撓了撓鼻尖，也正是這個動作，在他看來是一種回避的態度。他瞬間噤了聲，眼巴巴地看著她。

太多的情緒脹在胸腔中許久，隻差一根導火線，又或是一直掩蓋下來的一些東西被見家長的提議給掀翻，何恬恬腦袋中一片空白，鑽了牛角尖，想得全是這一段時間以來自己一個人生活的場景。門衛大爺還跟自己問過好一陣沒見著小金了呢，那會兒何恬恬甚至懷疑他不是一個正宗的南方人，她也沒避著，大大方方地回應，去上海讀書了。

那些時候她白天上班，晚上學習，等著他有空的時間才能聯係上，不是沒有過放棄的想法，有時候又會陷入自責，怎麼會想到放棄呢？

何恬恬覺著自己病了，她甚至不能聽到關於爸爸的一些消息，總是有一種會重複媽媽婚姻生活的恐懼感。可是這些話她不能說給任何人，大概彆人會覺得她矯情吧。

眼下金俊熙說完她不動神色的抽回手，撓了撓鼻尖和眉角，手便不在牽在一處。

“恬恬，你怎麼了？饒是金俊熙也猜不出她內心真實想法，他對待感情有個很好的態度，如果有事情一定會及時溝通，說開了，心裡沒有隔夜的疙瘩最好，他承認在見家長這件事上是他自作主張了，二人分隔兩地，原想著見了家長也算是給對方一個交代，可眼下看恬恬的神情，說到底還是他自以為了。

“金俊熙。”何恬恬打了一圈腹稿，終是把所有情緒都壓了下去，二人見一麵不容易，不能再由著性子憋勁生氣，“見家長是你的主意？”

她見他點頭，接著說：“怎麼想要見家長的？你現在在上海，我在甬州，見了家長能解決異地的問題？我不是要你做出什麼承諾或是選擇，看看眼下的實際情況好嗎？博士畢業你回甬州？去不去國外讀書？我倆會結婚嗎？會生孩子嗎？我自己一個人一邊工作，一邊帶孩子？這都是問題。”

“對不起，恬恬，對不起！”金俊熙不顧她的掙紮，把她擁進臂彎裡，熟悉的氣息讓何恬恬有一瞬間的恍惚。金俊熙打定主意畢業之後肯定是要回甬州的，不僅是她在那，甬州擁有最先進的實驗基地。金俊熙沒想過要出國學習，話說到這份上，他不能再開口說些彆的，隻能緊緊地擁著她。

何恬恬在他的臂彎裡輕顫著，她最不想麵對的事還是躲不過。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按我爸的想法走嗎？實際上跟著他一起工作離家更近。那些年我一直想去東北上大學，我媽算得上很支持了，我後來後悔過很多次，離家太遠了，好多時候我自己躲在哪哭，哭完之後就想畢了業就留在媽媽的身邊。我爸這個人，一直都是優先顧著自己，不論是哪方麵，就連一起出去吃飯，他總是走在最前麵，像是趕著去乾什麼。他沒什麼大問題，外在看起來也挺顧家。可那些年我總是感覺到他跟我們三不是一家人，他回家和不回家對我們來說無所謂，甚至有時候有一種可怕的想法，他回家是強行擠入我們三的小生活圈。我不知道我媽是什麼想法，在我看來一個男人深愛女人不該是這種行為。也許是每個人表達愛的方式不一樣吧，我爸那種我一點不稀罕。”

幾近剖析自己的一段話，何恬恬說著嘴邊扯了一抹慘淡的笑，她拿拇指指腹死死地抵在食指的第二個關節處，像是借一些力氣，問：“如今我也要這樣嗎？”

“不會的，恬恬，我確定不會的，你彆怕。我保證！”

何恬恬心道，你用什麼保證，保證有何意義？她靜靜地靠在他身邊，慢慢地舒緩了情緒，伸手摟住他的腰。

“我是一個死腦筋的人，我也有很多缺點，可是我現在喜歡了你，所以很為難。你說見家長，我不想見，我承認很大一部分是害怕，對我倆的未來，不想這般草率。可我喜歡你，每次想到有一天你會真正離開我，我就不敢往下想。金俊熙，我害怕你知道嗎？就像我害怕去擁擠的人群中一樣。”

“恬恬，不見了，等你想見的時候再見，可以嗎？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了。對不起！”

可是怎麼把好端端的計劃改了呢。何恬恬心下清楚，他跟自己提見家長也一定跟家裡說了，這到跟前又改變計劃，他爸媽怎麼想。

“可是～”

“沒有可是，我來安排，恬恬，你放心，會很順利的。”

“嗯。”何恬恬輕輕應著，不想了，太傷腦筋，走一步算一步吧。

後來這事是如何解決的，何恬恬無從得知，幾天假他二人沒再在天台見麵，手機上說話還是那麼個人，但她心底惴惴不安，有一種有結沒解開的感覺。

整個假期何恬恬都窩在媽媽的驛站裡幫忙，雖然媽媽沒多問，但她能察覺到她有事，回來那天喜滋滋地拿著金俊熙送的禮物，說跟他一起回來的，這些天卻把自己留在自己身邊，八成是吵架或生悶氣。

李菲不提，帶著她一起乾活，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再說了回來一趟不容易，多在自己身邊蹲幾天，自己放鬆調劑也沒有什麼不可。她了解自己的女兒，相信她能順利解決，無論她做什麼樣的選擇，做媽媽的都會支持。

直到走的前一天，李菲站在貨架邊整理要寄走的件，何恬恬開了口：“媽，這些年的生活你覺得怎麼樣？”

李菲聽出她在試探，想從她這裡得到一些解答。

“能怎麼樣呢，平平淡淡，一家人身體好，你倆學習不用操心，錢也算足夠花，可以了。”

“你自己呢？”

“我自己？挺好的！我乾自己喜歡的事，家裡沒有太多的煩心事，即使有，我也能順利的解決。經濟還行吧，你需要錢買房？”最後一問是李菲故意的，她嘗試著引出恬恬真實的想法。

“不用，可是，怎麼說呢，你跟爸爸，你倆沒吵過架？”

是了，他二人有矛盾。李菲在心裡下了判斷。

“吵啊，怎麼不吵，隻不過那會兒你還小，還沒有何陽，我還跟他搞冷戰，他周末回來也不跟他說話，家裡的氣氛那叫一個死氣沉沉。”李菲說著自顧的笑了。

“後來，有了何陽我都懶得跟他吵，你奶奶常說他情商高，那是帶著看自己孩子哪都好的濾鏡。你爸從小一個人長大，剛開始那會他心裡壓根沒有我和你，隻顧著他自己。我罵他，隻要不順我心的事，我不憋了，不搞冷戰，你意會不了我就直說。在他那什麼事都沒有，在我這氣得半死，他倒頭呼呼睡，我恨不得跟他拎起來，吵儘興再說。”

何恬恬不敢相信，她一直以為爸媽不會因為瑣事生氣，不吵架呢，這樣一聽媽媽也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人。

“我在你這個年紀也是有很多事都不能理解，生氣啊，想離婚啊，想遠走高飛。後來想，走哪呢，走哪都離不開和人交往，遇事就想走，那也不是我的風格，對吧。恬恬，我一直覺得你比我聰明很多，你解決問題的態度和能力都比我強，彆怕，太陽下山還有月亮，你會處理好的。”

“媽，你知道什麼事？”

“不知道，我猜的。俊熙是很不錯，但還是要遵從你自己內心所想。你又不是胡攪蠻纏的孩子，一切都隨你，我尊重和支持。”

一席話說得恬恬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看向站在那手裡還拿著快件，不停忙碌著的李菲，知道這是她在給迷茫中的自己引路。

那晚，李菲搬著枕頭去和女兒同睡，時光回到了很多年前恬恬上學那會兒，有時候學得太苦，李菲就陪著她，和她擠在一張床上，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這一次李菲隻說了一句話便合了眼睡下，留恬恬一個自己下決定。

“恬恬，你問問你自己喜不喜歡，愛不愛那個人，如果愛，就不要放手，如果不愛，即使了斷。我喜歡你活在一個被愛意包圍的世界裡，不管是彆人愛你還是你愛彆人。”

當金俊熙不再伸手攥住她的手，而是在她身邊蹭來蹭去，最後把手心翻朝上擱在她麵前時，何恬恬絲毫沒有猶豫的把手塞進他的大掌中，鑽進他的指縫間握緊。

有一抹笑爬上金俊熙的嘴角，他知道，恬恬回來了。

假期結束之後，日子還是那般往前推著過，到底是心境不同，何恬恬不再等著金俊熙聯係她，她上班前、中午休息或下班後會先給他發消息，一些家常話，今天忙什麼，吃過飯了沒，幾點結束，不能熬夜等等等等。

金俊熙會在騎車的路途中拍一張照片發給她算是回應，他會把時間壓縮在一起，帶著電腦坐周五晚上的車去甬州。101所的宿舍暫時不能再去住，恬恬那邊也去不了，他在她眼皮底下住賓館，二人磨蹭到深夜才分開。

直到有一天，金俊熙走之前把銀行卡留給了她，說下周還要過來，一起看房子。何恬恬笑，當真把卡接了過來，買不買回頭說，怎麼說這也是他一顆炙熱真誠的心。

金俊熙上了車收到了她的消息，很短一句話，壓在他心頭重甸甸的。

“金俊熙，想好了嗎？”

他當即便明白她口中的想好是什麼，回她：“我愛你！”

金俊熙再來的時候已經入了冬，何恬恬學他去車站接人，北廣場出站口的風吹在臉上，與往年何恬恬吹的風相比柔和了很多。她想起那年在東北，也是一個有風的天，自己做了很久的車踩著吱吱呀呀的雪去高鐵站，整個人包的隻剩下兩隻眼，睫毛上掛著雪片。

那會兒她想再也不要離家這麼遠了，就生活在媽媽眼皮子底下，一轉臉就到的那種。候車廳裡滿滿都是離校歸家的學生，男男女女，三兩結對的。何恬恬孤身穿梭在人群中，努力的隱藏著自己，冷眼看著熱烈的人們擁吻告彆。她在那個高鐵站設想過，如果自己有男朋友會在這裡擁吻嗎？答案已然記不清，如今再回頭看，割臉的風早已停留在記憶裡，身邊也有了一個能讓自己來接站的男人。

那個周末金俊熙沒有帶電腦過來，他托了同學，研究了甬州的樓盤、房價、學區等等，甚至在腦海中做出一個明細的電子表格。

一切都沒再商量，又仿佛商量好了，二人手握在一處，看了新開的樓盤，二手的樓市，拿回了很多信息，頭挨在一處仔細研究。

一切都在朝金俊熙向往又美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第二日他聯係不上她，才有了後來的很多事，也明白她為何總是情感世界裡把自己武裝成無堅不摧的模樣。

金俊熙每一次回來都住在102所附近的賓館，周五、周六晚上二人相約看電影、逛街、吃飯，何恬恬從未有過留宿。金俊熙說過，等她準備好。他不願草率，也從未有過逾越，親熱到了頂點也能及時抽身。他知道在何恬恬身上一定發生過一些事，她願不願意說都隨她。

那天早上金俊熙睜開眼就給她發消息，思來想去還是想一次性解決房子的事，選一所好一些的學校，離研究所遠近不是問題，二人上下班時間大差不離，開車一道完全沒問題。

他把自己想法告訴了何恬恬，前一晚兩人反複比對，基本已經定下的事。等了很久沒有收到她的回複，金俊熙樂了，昨天在外奔了一天，估計是累了，起不來。他洗漱後走路過去她單位，到了門口見到了許久沒見著的門衛大爺，他認出他，表情驚訝地招呼他。

102所傳出過何恬恬跟男朋友分了的消息，門衛大爺也不再她麵前提及小金，她也不惱，不多話，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據說有人向她示過好，最後也是無聲無息地化解了。她進出的不算頻繁，很多時間是在實驗室度過的，倒是跟大爺打聽過附近有沒有美食，特意強調不能太遠，自嘲懶得走遠。

這些都是金俊熙不知道的，他兀自地笑，心底像是有一些東西坍塌，又像是有一些東西更加明確。恬恬從來不跟他說這些，隻是淺淺的應著他的話，淡淡地說有些想他。

電話還是打不通，明明昨天晚上還互發消息道晚安，金俊熙心下不安，門衛大爺放了他進去，門窗緊閉，絲毫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他下了樓去到門口，托門衛打她實驗室電話，沒人接。大爺先前還以為小情侶置氣，可細想他認識的何恬恬也不是那種人，給王珂老師去了電話，這才知道她家裡有人病故，她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