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的易槐西如夢初醒,這些年她的日子過的雖然平靜美好,但也渾渾噩噩。
她一直在麻痹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她的阿爹阿娘、阿舅阿哥都還在。
可是每當午夜夢回,真正正視自己的那一刻,她才發覺,現實是那般慘痛。
它不會因你避忌不談而磨滅,也不會因你刻意淡忘而消逝。
現實就是那麼的霸道,哪怕你自私的想要忽略它、遺忘它,可它就是會在你人生的某一個平凡時刻,給你致命一擊。
過往種種浮現眼前,易槐西陷入情緒無法自拔,呼吸急促起來。
她雙手緊緊捂著胸口,拚命地汲取新鮮空氣,可是那沁脾的梔子花香還未攝入,她便暈了過去。
阿黃看到主人倒在地上,還以為她是在和自己鬨著玩兒,興奮地圍著易槐西轉圈圈。看主人沒給她一點兒反應才發覺不對,“汪汪汪”地狂吠起來。
門外的宋鷙章本想給易槐西點兒時間讓她緩緩,可是聽到裡麵的動靜,他察覺不對,一腳踹開緊閉的院門。
他看到易槐西倒在地上,忙上前抱起她就往臥房走。
“劉啟盛,速去傳太醫!”宋鷙章將易槐西放在榻上,給她蓋上被子後又道:“記住,秘密行事。”
劉啟盛看著聖上焦急地樣兒,一刻也不敢耽誤,立馬應聲下去辦事了。
陽光略曬,院中的馬兒煩躁地繞著杏樹打轉,正在汲取花蜜的蜂子也嗡嗡地煽動著翅膀,阿黃也睜著她的大眼睛,直漉漉地看著床上的易槐西。
耳邊似有鶯雀的嘰喳聲,鼻尖嗅到淡淡的梔子花香,阿黃好像也在“唧唧嚶嚶”的嗚咽。
易槐西睜開眼,看到熟悉的床幔,眼前卻映入一張經久未見的臉。
見她醒來,宋鷙章一顆心才落到實處,伸手欲撫摸她的臉龐。然易槐西看清他的那一瞬,便呼吸急促,險些又喘不上氣。
她咳了幾聲,臉色憋的通紅,終於吐出一口鮮血。
宋鷙章見此,急得想給她拍拍背,易槐西狠手甩開,想要推開他,奈何伸手已沒了力氣。沒有辦法,隻能忍受他的桎梏。
宋鷙章一手握著她不再滑嫩的手,一手輕拍她的背脊給她順氣。見她漸漸緩過來,便扶她倚在床上,給她倒了杯茶。
“這麼多年你都去哪兒了?”
易槐西瞥他一眼繼續喝著熱茶,不答。
宋鷙章見此也沒有生氣,他繼續好生好氣地道:“當年我去了棲胡的營帳,問你阿舅,你去哪兒了?他告訴我你早就回了西夷,讓我權當你已經死了。可是來往一路上我都沒有見過你,這讓我怎麼相信?”
聽著他的話易槐西陷入了回憶......
十八年前司夷槐西被宋鷙章騙到棲胡,得知西夷已被南嵬的鐵騎踏平,而領軍的正是西夷駙馬。
她不相信堅持要回西夷,她從小到大的玩伴阿七拚命攔住她:“公主,西夷已經覆滅了,咱們現在回去就是死。”
“阿七,我不相信,他為什麼這麼做?是我對他不夠好嗎,還是我阿爹阿娘對他不好?我一定要向他要一個答案才甘心。”司夷槐西掙紮著要往外走,阿七緊緊拽住她。
“公主!他是南嵬的三皇子,這樣你還不明白嗎?”
司夷槐西驚恐地看著她,這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終於接受現實的她失魂落魄地跌在地上。
她喃喃自語道:“原來是這樣。”
原來,原來一切都是謊言。
他說他對西夷樂器製造工藝慕名已久,此次前來西夷是為了拜師學藝的。
他說他叫宋章,叫他阿章就好。
他說他父母早已亡故,也無甚親友,成婚是他們二人的事,不必講究那許多。
對著漫天流星許願,他說他許下的願望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
可笑,真可笑。
司夷槐西嗤笑起來,淚花濺在營帳的地板上,渾身抽搐起來。
阿七將她抱在懷中,那人讓公主如此傷心,她恨不能把那人碎屍萬段!
須臾,司夷槐西掙紮著起身,問她:“阿七,那我父王母後現下如何了?”
“不行,我還是得回去。”阿七見她如此,一個手刀把她弄暈。
是夜,阿七給大王子留下書信,讓他看顧公主,切勿讓她回西夷。阿七則孤身一人去往西夷,去之前她把公主令牌一並帶上了。
第二日,司夷槐西醒來,喚阿七久無人應。見阿邦走近,她忙問道:“阿哥,阿七去哪兒了?”
阿邦喉嚨一陣翻滾,把今早剛得知的消息消化了下,才說出口:“阿西,阿七她昨夜去了西夷,現下誰也不知道她的具體情況。”
司夷槐西聽到就要起身去尋她,被阿邦按住,“阿西,還有一事。”
司夷槐西抬眸看他,目有疑惑,卻又似有預感般,但眼裡還帶著些許的期冀。
阿邦看著她的目光,不忍告知她,轉念一想,她遲早會知道的。他偏開注視阿西的眼,狠狠心道:“今早營中傳來消息,姑姑姑父國破後不肯臣服南嵬,不堪受辱,昨夜業已自戕。”
“嗡——”
像是有什麼東西轟地炸開了,司夷槐西眼裡的光漸漸渙散,唯一的希冀也沒有了。
“嘔——”
槐西突然躬身嘔起來,然而從昨日起她就沒有進食,所以此刻也無甚往外吐的。
阿邦找來巫醫,一把脈,才知她已有孕一月有餘。巫醫還在叮囑她要規律飲食雲雲......
諷刺,多諷刺啊!他屠她西夷,逼得她父王母後自戕,而她卻有了他的孩子。
她恨他,也恨這個孩子,她猛地攥拳拚命往腹部揮打。
一旁的阿邦看了連忙製住她,那巫醫也止住絮叨,好言相勸:“公主啊,您可不能這樣啊。這腹中胎兒此時本就不穩當,您再這樣那胎兒...”
司夷槐西雙目猩紅,斜眼瞪他,不發一言。那巫醫見此也不敢再多言,對大王子叮囑了幾句便退下了。
阿邦看她這樣,也不放心她一人待著,喊來侍衛圍住她的營帳,並讓幾名丫鬟悉心照料,便離開去找棲胡王商議要事了。
“父王,如今南嵬這般行事,恐棲胡遲早會重蹈西夷的覆轍啊。”阿邦憂心地和父親商量著對策。
棲胡王上屠烈齊道:“如今南嵬勢強,竟隻靠一子便擺平了西夷,咱們西境危矣啊。”
阿邦也認同父親所說的,“現下阿西在帳中,若那賊子來要人,咱們可如何是好。”
屠烈齊思忖片刻後,還是無法取舍,最終看向屠烈邦,鎮定道:“阿妹已經不在,阿西是她唯一的女兒,我一定不能讓她再落入賊人之手。”
阿邦點點頭深感認同。
這邊屠烈邦的小女兒屠烈溫,一直想再讓姑姑給她吹笛子聽。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姑姑出營帳,營帳門口還有很多侍衛守著。
阿邦看到自家小女兒阿溫在帳外探頭探腦的,想著要是阿妹能多和小孩相處,說不定能快些忘卻傷痛。
他便帶阿溫去到司夷槐西帳中,一進帳便看到司夷槐西還躺著,問過伺候的丫鬟才知道她這兩日都沒用飯,吃一點就吐,說吃不下。
四歲的小女孩聽了丫鬟說的話,裝起小大人來,指責司夷槐西:“阿姑,怎麼可以不吃飯呢?不吃飯要是餓壞了怎麼辦?要是餓壞了,阿溫就要心疼了。”
稚嫩孩童說出的話總是簡單童真,看著眼前嬌嫩可愛的孩童,她心中的憤懣不平也漸漸消散。
“是阿姑的不是,累得阿溫替我擔心。”司夷槐西撫摸著她的小臉蛋,目光漸漸凝聚,說出的話像下定決心似的:“姑姑一定會好好吃飯,不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這天過後,在小阿溫的陪伴下,司夷槐西漸漸將西夷的那些傷痛隱藏在心底。
卻在一日,王帳外圍了大批人馬,司夷槐西正欲出門看看,卻被侍衛攔住,“公主,大王子吩咐過,今夜您不許您離開帳中半步。”
司夷槐西納罕,為何阿哥特意叮囑今夜不讓自己出門?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王帳外,屠烈齊出門迎接宋鷙章,宋鷙章卻隻讓他交出司夷槐西。
“阿西前幾日已經去往西夷,怎麼?王爺沒有見到嗎?”屠烈齊故作疑惑道:“若是王爺沒有見到也是正常,說不定她此刻已被你南嵬的鐵騎一並踏平了。”
宋鷙章對他的冷嘲熱諷渾不在意,聽到他說的宋鷙章雖有疑慮,但還是決定先返回西夷,一路找尋司夷槐西。
阿溫把王帳前發生的事斷斷續續地講給司夷槐西聽,司夷槐西聽了冷汗直冒。若是阿舅阿哥再因為她有什麼不幸,她真的萬死也難辭其咎。
往後幾日棲胡都增加了防衛,司夷槐西就當沒看到一般,仍舊照常生活,心下卻暗自有了打算。
不知為何,這日開始棲胡的守衛鬆懈了不少。司夷槐西偷偷聽值守的侍衛說道:“聽說那南嵬的王爺找到了西夷公主的屍身,沒有再繼續找尋公主了,這樣我們也能鬆快些了。”
另一個稍瘦些的侍衛疑惑道:“說來也奇怪,這南嵬王爺是不是自己不願意找了,才隨便找了個由頭。公主不一直在我們這兒嗎?”
“噓!誰知道這裡麵有什麼貓膩,據說那南嵬人找到‘公主’時,人已經麵目全非了,身上隻有一枚西夷公主的令牌......”
聽到此,司夷槐西整個人僵住,這些天她一直沒有放棄找尋阿七的下落。
阿舅一直都是儘力在支援她,可前幾日起,阿舅的態度就頗為敷衍,自己問了阿哥對方也是遮遮掩掩。
原來是這樣,阿七,我的阿七——
接連幾日司夷槐西都在愧疚、懊惱、自責中度過,同時她也擔心自己要是行蹤泄露,會牽連棲胡,最終她留下書信,準備離開。
卻在收拾行囊時,怎麼也找不到自己常穿的赤色騎裝,司夷槐西沒多想,趁夜間守衛換班偷偷離開了棲胡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