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晚上不洗澡太難受,我回自己的宿舍簡單衝洗一番,又順帶洗了一下我及腰的長發。
小時候身體不好,母親和外婆為了給我祈福,給我留了長發。
哪怕後來這長發和過於美顏的麵容成為我被攻擊的借口,我仍然沒有選擇剪掉它。
我擔心宋聞時洗澡時因地太滑而跌到腳,心裡越來越不安。頭發都沒擦乾就跑去隔壁。
他剛吹好頭發,很蓬鬆,像一塊小蛋糕,誘惑著我上去戳一下、咬一口。
他看到我微濕的長發,眼底閃過一絲不讚同。
“隋阮,頭發不吹乾會生病的。”
我乖乖走過去,接住他遞給我的吹風機。
他又突然把吹風機收了回去。
“我給你吹。”
我聽見他說。
我默許了。
我坐在他剛剛坐著的轉椅上,還帶著他的溫度。
幾根手指穿過發絲,在極度敏感的頭頂流連。
我顫抖著瑟縮。
他覺出我的緊張,騰出手拍了拍肩膀。
“放鬆。”
他溫潤的聲音劃過耳膜。
我幾乎是虔誠地看著麵前打開著的黑屏電腦,背後的那人隻露出窄窄的腰身,白皙的胳膊在濃黑的背景中叫人挪不開眼。
他的腕骨上有一顆紅色的小痣,教我忍不住隨著它的晃動追隨著。
我聽見他輕笑:“轉來轉去的,看什麼呢。”
我不敢再動。
頭發吹乾了,我察覺他的手還捋著。
他肯定是喜歡我頭發的手感,我自信地想。
母親說我頭發摸起來超舒服的,像一匹上好的綢緞。
我聽到一聲極輕極淺的喟歎。
“想上手好久了……”
我想也沒想地起身,逃竄走了。
“你乾什麼去!”宋聞時在背後叫我。
“……渴了,喝水。”
我想讓宋聞時吃得更營養些,於是天天跑去菜市場買菜再回來給他做,心裡苦笑著——
宋聞時不知道怎麼看我呢。
一個不是很熟的舍友,在幾年後又湊上來對他噓寒問暖,明知道無名指上的戒圈還這樣沒有分寸,多奇怪多惡心多變態。
馬上就走,我告誡自己,等宋聞時腳傷差不多好了我就回老家看爸媽,到開學了再回來,也好讓我的心緩一緩。
哪怕經過時間的打磨我已經不再看他一眼就心跳到喘不過氣,與宋聞時從早到晚共處的生活也如把把尖刀。
在我舔舐著刀鋒上的蜜糖時,素圈冷冷的注視又猛然敲醒我。
我好累啊。
……但真的很開心。
像這樣跑得好遠就為了買來他愛吃的菜,回到家忙碌一上午,看他風卷殘雲般十分鐘吃完,連碗都舍不得讓他全洗,勉勉強強同意他把自己的餐具洗完就以“病號不能久站”的理由把他趕出逼仄的廚房。
每天緊張著怕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可又忍不住把目光綴在他上,看他看到愛吃的東西時驚喜又饜足的眉眼。
在苦海中掙紮,我卻甘之如飴。
身後突然有人拍了拍我。
我回頭,是一個和我相熟的教授,名叫唐星行,算是我的學弟,拿做菜當愛好,不少人憤然屏蔽他的朋友圈就是因為他公然深夜放毒。
我同樣氣得牙癢,可又不舍得不看,偷來符合宋聞時胃口的菜譜悄悄嘗試,學會了就留下一個讚,因而我們慢慢熟悉。
他顯然也來買菜,和我打了個招呼。
我本以為他就是來打個招呼,沒想到他慢吞吞地開口:“隋阮,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我愣了愣。
他如實道:“我看你給我的菜譜點讚點的都挺有規律,是同種口味……但你本人應該是清淡口,喜歡的菜譜卻大多重鹽,這不合理吧。”
我沒反駁他。
他自言自語:“看來是真的……是宋教授嗎?”
“嗯。”
能看出來也不奇怪,事實上我這位學弟簡直是太遲鈍了,我曾經的導師天天和宋聞時的導師八卦他們愛徒的感情狀況,最近聽說我現在住宋聞時的宿舍還旁側敲擊我隱忍多年開葷不要過火。
我難得莞爾,是自嘲。
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他手上還帶著屬於彆人的戒指,怎麼會過火。
若是視線化為實質,宋聞時是塊石頭也被我滴穿了。
可惜目光沒有實體,宋聞時是塊頑石。
我興致一下低下去,匆匆買了菜就與唐星行告了彆。
走到甜品店我還在恨恨地想著那枚戒指,卻又忍不住進去買了一塊看起來很好吃的奶油蛋糕。
……隻是順道給他帶的,我安慰自己。
宋聞時確實很喜歡吃這些甜甜膩膩的東西,但怕自己看起來太幼稚,總在外人麵前裝著不喜歡。
我見他好幾次去這家甜品店買蛋糕,和笑得揶揄的店主欲蓋彌彰地解釋是給女朋友買的,又做賊似的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吃掉。
於是我得了空就也去買一個,放在他桌上,宋聞時問起就說是去外麵采購時給同學帶的,多買一塊便宜,然後慌張地逃回實驗室。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的謊言,我無論如何都感謝他未曾戳穿。
宋聞時果然很愛吃。
之前我給他投喂親手做的小蛋糕時,他還裝出一副對甜品不感興趣的樣子,結果沒吃完一個,眉梢眼角露出的幸福感便藏都藏不住,索性也不再裝,完全放鬆地享受甜品。
我欣賞了一會兒便又去忙碌,心底的疑問卻越來越大。
宋聞時受傷這麼久了,那位素圈先生卻一點動靜都沒有,是宋聞時沒有告訴他嗎?還是感情淡了,不想再聯係?
其實同宿舍的那一年印象中宋聞時也沒怎麼有和對象聊天的時候,隻是我以為是我回宿舍的時間太短,越想越酸澀索性就不去管它。
這樣說來,會不會……
會不會根本就沒有素圈先生?
我還沒來得及想完,電話就響了。
是我母親的。
“崽崽,在忙嗎?”
我回“在做飯,怎麼了?”
我聽她輕輕地笑:“在給喜歡的人做飯嗎?”
我驚詫:“……母親!……”
我從未和母親說過我有喜歡的人,她是怎麼知道的?
隋女士理所當然:“我猜的呀,但沒有猜錯吧?”
我一時間愣住了,半晌悶悶地回過一個“嗯”字。
母親溫溫柔柔地拋出重磅炸彈:“我和你爸爸早就知道了呀,前幾年我們問你要不要讀研,你都沒考慮好,轉天就很確定地說要讀。又問你畢業之後做什麼,要不要留校,你也說沒考慮好,隔天又很堅定地說要留。應該是你那個喜歡的人要讀研、要留校,對吧?”
我說不出話來。
母親耐心地等著我。
我敗下陣來:“是的,是很喜歡他。”
特彆喜歡他,喜歡到看他一眼連心臟都在疼。
剪不斷,理還亂。
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電話裡傳來阮先生格外中氣十足的聲音:“兒子,有喜歡的人就帶回來給爸媽看看啊,什麼時候都可以,但是儘早啊!隔壁你張阿姨天天衝我們炫耀她兒媳婦老漂亮了,結果咱家這個還沒脫單,真是……”
我一時間手忙腳亂。
剛剛心裡想的事情太多,不知道什麼時候摁下了擴音筒,現在整個房間裡都回蕩著阮先生的大嗓門。
爸媽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幾歲了,什麼職業,男的女的,是哪裡人,什麼喜好……
我焦頭爛額地應付完,對性彆一帶而過,說他是個教授,和我一個大學的,南方人,具體等下再說,才算是哄好了興奮的爸媽,掛斷了電話。
門沒關,我看見宋聞時靜靜地站在門口。
廚房裡太熱,宋聞時說,開著廚房門讓空調的涼氣進去些也好。
我下意識動了動嘴唇。
是被發現了嗎?
怎麼辦啊……
他好似什麼也沒聽見,衝我笑了笑,說飯什麼時候做完,他有些餓了。
可飯端上桌,他沒吃兩口又說飽了。
我也沒什麼胃口,食不知味地嚼著飯,把實在吃不完的端進小冰箱。
宋聞時從來不做飯,但廚房裡的廚具備得一應俱全。
可能是為他那位素圈先生準備的吧。
我心臟一陣刺痛,疼得我不由得彎下腰大口呼吸,像溺水的人無限留戀著岸上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