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時的宿舍其實有彆於傳統意義上的“乾淨”。
一眼掃過去,外人會覺得沒有一件物品在他該有的位置上。
我們還是舍友時,宋聞時的床上經常堆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臟,隻是看著有些亂。
我從來不乾涉他的習慣,因為他看起來很習慣這樣的“亂”,且想找的東西一下就能找到。
我徑直走向教職工宿舍裡給配的小廚房。
果不其然,一點使用的痕跡都沒有。
這家夥雖然看起來有些頗為穩重的人夫感,實際上是個廚房苦手,隻會下方便麵,最多最多往裡下幾片豪華午餐肉和勉強燙熟了的菜葉,還要小心自己的手不被切午餐肉的刀切到。
他也沒有吃外賣的習慣,做起研究來和我一樣廢寢忘食,偶爾過了用餐時間就餓著,因而同和他做實驗的人一定記著帶糖和巧克力,免得宋聞時突然低血糖暈倒。
宋聞時叫我:“隋教授,你去哪兒?”
“去我宿舍,你先洗漱。”
等宋聞時慢騰騰地挪出浴室,我正好端著一碗湯麵回來,放在客廳的桌上。
常言道燈下看美人,宋聞時穿著路邊攤上最普通款式的白體恤和卡其色短褲,卻教我挪不開眼睛。
我用儘渾身力氣艱澀道:“我燉的骨頭湯沒喝完。”
“給我的?”他確認。
我點點頭。
他拿起筷子,小心嘗了一口,隨即幸福地眯起眼,慢慢放下拘謹。
我沒怎麼和他吃過飯,同宿的那一年緊張得連宿舍都不怎麼回,跟他也沒有熟悉到天天相約食堂。
但我通常會獨自坐在一個離他很近的地方,看他今天吃了點什麼,喝了點什麼。
他吃蔥花、吃香菜,動物的心肝脾肺腎都不介意並吃得很香,但是不怎麼愛吃西藍花,會把炒青菜裡的胡蘿卜片挑出來,非常討厭吃海帶。
他很愛喝湯,哪怕讓飯放到涼也要去打一碗湯,尤其喜歡小圓子湯和骨頭湯。
不喜歡吃重油的菜,且一點辣味都碰不得,不小心吃一口嘴唇會紅半天。
我林林總總觀察了這麼多年,就是在等一個深夜,脫下白大褂的宋聞時從實驗室裡回來,邊從浴室裡走出來邊擦掉前額上沾著的水珠,饑腸轆轆地坐在飯桌前,在我親手做的飯菜上升起的朦朧水汽中柔和了眉眼向我笑。
儘管我知道那個深夜可能永遠不會到來。
幸運女神眷顧,我等到了這一天。
宋聞時其實傷得有點重,骨頭上裂了細細一條縫。
幸虧放暑假了,沒有什麼讓他必須要出門的事。
但在屋裡也有不少事是需要起身來乾的,我便留在宿舍裡陪他。
宋聞時皺皺眉:“好不容易放暑假了,你該休息休息,好歹去外頭玩玩,散散心也好。”
我搖搖頭,從他買的烤箱裡端出一排蛋撻。
“嘗。”
他小心翼翼地啄了一口,然後就被燙到了,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我被逗得想笑。
當年的帖子裡一度充滿了宋聞時全方位無死角的照片,不少學姐們嗷嗷狼叫,而後就從單純的舔顏變了味:
【實不相瞞……我想看宋聞時哭的照片】
【同求】
【樓上加一】
【現在的大學生真是道德敗壞傷風敗俗,光明正大地要看彆的男同學哭……所以有照片嗎,我想看】
【道德在哪裡,底線在哪裡,照片又在哪裡】
這樣叫了好多年,當年的學姐們畢業了,後來的學妹們又嚷著要看,結果直到宋聞時當上教授了也沒人見他紅過眼圈。
我竟是第一個。
我不敢再看,匆匆轉回廚房,撂下一句“我繼續去研究菜譜”就落荒而逃。
為了隨時幫宋聞時,我把鬨鐘調回了曾經。
那時候我經常在下了Alpha宿舍樓後看到他從Beta的宿舍樓中走出來,後來逐漸了解了他的作息。
隻不過後來他搬來我的寢室,我做賊心虛地把鬨鐘連夜往前調了十分鐘。
……我不是故意想要偷窺他,我隻是想離他更近一點。
但我又明知自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隻不過是一個低級的Alpha,內向、寡言,說話都會結巴。
我配不上他,隻敢多看幾眼飲鴆止渴。
他晨起後在操場上跑步,我便去無人的林蔭道;他參加感興趣的社團,我便胡亂選一個場地相鄰的社團;他午餐時喜歡坐在最側邊,我便坐在無人的角落偶爾抬頭看他一眼;他喜歡喂喂校園裡的流浪貓,我就買來貓糧每天放在那裡,以期貓們去那裡聚集。
不相交,不打擾。
本科幾年過去,母親打來電話,問我是否要讀碩士。
我說再考慮考慮。
隔天見帖子裡的學妹真情實感地狼叫:
【嗷嗷嗷嗷宋聞時要留校讀碩士!我還能再看到他!】
於是我回電給母親:“我讀。”
讀完碩士,母親詢問我是否讀博。
同樣地,我說再考慮考慮,隔天又堅定地說要讀。
就這樣,我讀完博後又留了校,評職稱,當助教,做了講師,又因為身上那股不要命的氣質當了副教授、教授。
直到如今。
一眨眼,我已經單方麵和宋聞時走過了這麼多年。
青春散場,我平淡的生活中隻剩下一個宋聞時。
可他已經有了他的素圈先生了。
那時候聽說他的舍友中的一個對他表露出些許曖昧傾向,隔天他便戴上了這個戒圈,說是他對象讓他戴上宣誓主權。
當晚,他醒來,卻看到舍友爬上他的床,作勢要吻他的喉結。
宋聞時當場把他踹下了床,拖著行李出了宿舍,給輔導員打了電話,說他要換宿舍。
宋聞時本來成績就好,輔導員人平時就很欣賞宋聞時,聽完來龍去脈很快就答應了,隻是當時正碰上新生入學,那一屆新生人數又格外的多,一下把宿舍樓擠滿了,實在沒法安排。
輔導員就找到了我。
高中被長期霸淩的經曆讓我自卑又敏感,再加上E級的信息素讓我在與其他Alpha產生齟齬時連一絲還手之力也無,校方同意我一人住一間寢室,寢室中還有床位空著。
雖然讓一個Beta住在Alpha宿舍樓裡有點不太合規矩,但也是無奈之舉。
我點了頭。
隻是我見宋聞時手上那格外礙眼的素圈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看一眼便心跳過速到喘不上氣來,在每次我努力放鬆心神時闖進我眼簾往我頭上痛痛快快地澆一盆冷水,實在沒辦法和他共處太久,便三天兩頭找理由不回寢室。
他才逃脫那個對他心懷不軌的舍友,對這種人理應惡心透了,若是知道新舍友也是這樣的人……
我不舍得再讓他難受。
哪怕自己蜷縮在實驗室備用的那張狹窄的行軍床上,和一屋子藥品和標本共度夜晚,這樣委屈自己的緣由還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我認了。
我心甘情願地踏入以愛為名的囚籠,再任由宋聞時將籠子反鎖。
擠在欄杆的夾縫中,祈求他從忙碌中抽身時偶爾看一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