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故人(一)(1 / 1)

“喂,謝決你出來,”一大早千金坊門口便傳來了中氣十足的叫喊聲。

夏棗迷瞪著眼從十兩閣裡走出來,看著那人似乎感到有些眼熟,一回想才在腦海裡對上了號,吏部尚書趙玄牧,他怎麼頭上裹著好幾圈的紗布,猛地看上去像是一個成了精的大蘑菇。

那千金坊的大門很有靈性地往前挪了挪,認清來人之後才不情不願地往兩邊一蹦躂,裡麵傳來了謝決慵懶的聲音:“怎麼一大早你就過來了,我信上不是讓你傍晚再來?”

“我日理萬機,操勞政務,哪有閒心思替你當看門小奴?”趙玄牧跨過門檻,看著謝決坐在椅子上,明顯還沒有睡醒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鼻子氣衝衝道:“再者說,本官此等文氣儒雅之人,萬一你走後千金坊遇險,還要我擼袖子打架不成?”

謝決迎著初晨的日光看著趙玄牧,大約是還迷蒙著眼,隻覺得是一團白皙碩大的腦袋在眼前晃,半天才看清楚,提起嘴角嘲笑道:“你這個樣子,怎麼像一個成了精的大蘑菇?”

“哼,見識短淺,”趙玄牧抬起碩大的腦袋,很是驕傲地說道:“我這是直言上書,無奈聖上多次駁回,為表我之忠心,昨日便撞了那承天殿的頂梁柱子,我若不包紮幾圈,怕朝中眾人以為我鋼筋鐵骨。”

“哦,那柱子沒有塌嗎?”謝決很是關心地問道。

“沒有,我隻用一絲力,饒是如此,也裂開了一條縫。”趙玄牧得意洋洋剛說完,就發覺不對,立即就變了臉色,強調道:“總之,朝中諸事紛雜,我身為朝中重臣,這幾日怕是抽不出功夫來。”

謝決挪過眼,不再盯著他那大腦袋,給自己煮了杯茶,不慌不忙點破道:“我隻說了這國師可能會盯上這,你就千般推辭,他不過一介凡人,竟讓你嚇破了膽?”

“笑話,”趙玄牧扭頭看著對麵鋪子的夏棗,雙手掐指,高深莫測地說道:“上次如此險惡之地,我都避而遠之,這小姑娘卻踏入其中,你現在這般焦急地想去魔界,想來她魔氣已深入肺腑,你亦無計可施,可魔界光陰不同凡間,若是等你歸來,怕是已來不及了。”

“到時你這般不講理之人,定會遷怒於我,這是你的因緣,便隻能你自己承擔了。”

“至於那牛鼻子國師,”趙玄牧麵帶疑惑,略有猶豫道:“我已查過他身世來曆,無甚出奇之處,隻是他這命格很是詭異奇特,想來也絕非庸庸碌碌之輩,不知將來會掀起何般的風雨。”

謝決聽著眯起了眼,居然露出了一絲戾氣,他握著茶杯,裡麵的水迅速地蒸發掉,隻不過轉瞬又鬆了勁,懶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無奈道:“我占著這具身鳳凰身體,是慈悲仁善了數千年的,竟動點念頭都不行,罷了,你暫時多盯著這幺蛾子道士吧。”

“即便你殺了他,保準不過倆月,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當今朝廷上下,各懷鬼胎,欺上瞞下,殺又豈能殺的儘,況且你我並非凡人,我自做好忠臣本分,你自守護山川日月,其餘的事情,咱倆若多方插手,反而會違背天機。”趙玄牧很是一板一眼地說道。

“天機?”謝決聽到這話後很是諷刺地道:“這天道無情,哪會多管這人間事,隻不過這道士若是再過來招惹,我便給他找個清靜之處,歇上個百八十年。”

“你雖靈力深厚,可卻不擅長打架,能發揮之處也全看這具身體,實話說啊 ,你未必能打得過。”趙玄牧直戳痛點,話剛說完,隻見旁邊兩扇門就忽閃著迎麵拍過來,他連忙跳了幾下,堪堪躲過後捂住胸膛喊道:“這般偷襲非君子所為,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謝決看著趙玄牧一溜煙的跑了,又看見夏棗那躲在櫃台後麵的小腦袋,衝著她沒好氣道:“你聽都聽見了,現在藏起來管什麼用?”

“嘿嘿,”夏棗挺直身子,擺手道:“我今日格外頭昏腦脹,可什麼都聽不太清,隻不過,好像趙大人提到了魔界兩個字……”

“怎麼,害怕了吧!”謝決正準備看她瑟瑟發抖的模樣,誰知夏棗從後麵架子上翻出來了一本書,上麵寫著《魔界人情風土記》,看起來已經翻了很多遍,封麵都陳舊了些。

“我自小就聽師父講過這魔界的事情,傳說裡麵岩漿四溢,妖魔遍地,有什麼長著九個頭的老虎,還有四對翅膀的烏鴉,裡麵住的人也是血盆大口,筋骨外露,我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去一趟魔界!”夏棗滿臉居然是向往的表情。

“誰說帶你去了?”謝決看她這樣,忍不住故作冷漠:“你這雙腳一踩岩漿,不得當即灰飛煙滅?”

夏棗立即拍馬屁道:“我去肯定不行,這不有您這麼神通廣大的人物跟著,那岩漿也得化作春風了。”

“哼,”謝決壓製住臉上的喜色,一揮手道:“那是自然,你收拾東西吧,記住,少帶點。”

夏棗高興地蹦了起來,隨即就開始收拾起包裹。

這邊夏棗要跟過去,那邊沈三葉自然不願自己獨守千金坊,連哭帶鬨著非要跟著一塊去,謝決原意是他和周承影二人低調行事,快去快回,不曾想這下拖家帶口,突然間氣氛就變得熱鬨起來。

“這是去魔界!你帶這許多衣服做什麼?”謝決看著沈三葉那大包小包的,不覺得就有些頭疼,急忙打住道:“那裡不會有人正眼瞧你的,你快給扔回去。”

“我又沒去過魔界,萬一那裡什麼都缺可好,這裡麵還有一些咱們的日常用度,喏,光這筷子就得拿幾雙,”沈三葉思慮的很是周全,以致於她連碗都備了四個,為防止謝決不答應,很是體貼地說道:“倉庫裡麵有個乾坤袋,能把這些東西都放下,絕對讓彆人看不出來的。”

夏棗此時隻背了一個小包袱,她看著沈三葉還正收拾的起勁,就對他們先告辭道:“此次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我先出去見個朋友,一會咱們哪裡見麵啊?”

“北門外茶館。”周承影扭頭看了沈三葉一眼道:“你且去,我們隨後便到。”

“好的。”夏棗點點頭,拎起包袱就消失在大街上。

她怎麼這麼多朋友?這麼急匆匆的,莫非又是晦明之類的?謝決突然覺得渾身有些不舒服,坐在桌前喝了好幾口茶後,用手指摩擦著扳指,直至都快擦出火花,這才用很是平靜的語氣說道:“那小丫頭現在身上有著魔氣,我唯恐有人盯上,前去查看一番。”

“哦。”周承影覺得他這番交待有些莫名其妙,不就是想親自前去關心下,為何要拐這麼多彎呢?

“承影,你看咱們要帶幾個凳子過去啊,不知那裡夥食如何,我多帶一些菜過去。”沈三葉這般正費力地在廚房搬著東西,要不是這乾坤袋還不夠大,她估計都得把千金坊給放進去。

“大可不必。”周承影急忙過去攔住她,萬分誠懇道:“此去速回,要輕裝簡從。”

“那飯總得帶一些吧。”沈三葉同樣萬分誠懇,手中還拿著一顆水靈靈的白蘿卜。

周承影看著那顆蘿卜,摁住了把它砍成蘿卜泥的衝動,轉身在桌上擺個香爐,點了半柱香,給了她一個自行領會的眼神。

“馬上!”沈三葉瞬間會意,手腳並用的開始了新一輪的打包。

另一頭,謝決跟著夏棗出了城,正納悶她這是要去哪裡,就隻見她很是輕車熟路的向著旁邊的樹林裡走去,在一片臨時搭建的帳篷裡,走出了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他看見夏棗,很是吃驚地問道:“這還沒有到時間,你怎麼過來了?”

“這是我這些日子攢的銀兩,你先收著,給大家夥買點米麵。”夏棗從包袱裡掏出一袋銀子,正是她這些天畫符所得的全部。

“你一姑娘家在城裡辛苦殺豬,我怎好一直用你的錢財,這次本來就想說以後不要再給錢了,我有手有腳的,賣點柴火也能養活大家。”少年雖然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可臉上朝氣蓬勃,並無半點自卑。

“你肯定能養活自己,可這裡這麼多老人孩子,你總得讓他們吃點好的,”夏棗執意把銀子塞給他:“這次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怕是有些日子不能回來了。”

“這樣啊,”少年臉上突然多了點失望的表情,他低下頭,很是遺憾地說道:“都城裡的老爺們不管我們的死活,近日守衛又連連驅趕,這一兩日我們就要走了。”

“啊,為何會這樣,”夏棗疑惑道:“你們家鄉發旱災,男子又多數征兵,就剩這些老人孩子們,都城要是不管你們,你們還能去哪裡呢?”

“我記得三月前旱災之事已經了結,朝廷也發了賑濟糧過去,你們怎麼會千裡迢迢來這裡?”謝決此時從林中現身,他很是嚴肅的問道那少年。

少年見他衣著華貴,氣質高冷,知他應是達官貴人,自己要是如實相告,可能會引上災禍,但即便這樣,他仍是不懼怕的抬起了自己頭,一字一句的敘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