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骨頭出現在謝決的手中,而正如他所言,這魔物在剛出縫隙的那一瞬,天地為之陰暗,萬物為之枯萎,魔氣的爆發掩蓋了在場的所有人,倘若從上空俯視,會看到這霧凇山被黑氣完全籠罩,整個太行山脈的生靈此時都嗚咽著抱頭亂竄,似乎是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就在魔氣試圖擴散之際,突然之間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遏止住了,迅速的朝一處方向收縮而去,不過幾個眨眼的光景,陽光溫熱,溪水潺潺,這山間又重歸了平靜安詳。
“結束了?”夏棗察覺到了外麵沒有動靜,一直護著她的這片樹葉也張開了個小口,她鑽出去後急忙的朝師父的方向奔去,跑了半天就看見謝決握著一截骨頭,正沉思些什麼。
“我師父他們呢?”夏棗四處打量著,好像這附近除了謝決,都不見其他人的蹤影,她心下一沉,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起來,該不會是……
“你師父沒事,”謝決示意她不要過多擔憂,他先是把那骨頭給收了起來,又施法把那小烏龜的元神用葉子給送走了,這才把夏棗給拉到一邊,揣度了下用語,先給她鋪墊道:“剛才我封印這魔物時,你師父的法陣受到衝擊被破掉了,加之這些日子他在這裡消耗過多修為,自然會遭受很大的反噬。”
“啊!那我師父呢?怎麼不見他人呢?”夏棗此時的心情更加的焦急了。
“你先彆慌,現在這情況嘛,有一個好消息,也有一個壞消息。”謝決安慰夏棗道:“好消息是,你師父性命無礙,這點你自是可以放心。”
“那壞消息呢?”夏棗想著人性命要是沒事的話,頂多就是受傷重了一些,應該也壞不到哪裡去。
“壞消息就是,”謝決把她拉到一個坑的前麵,指著裡麵說道:“你師父,要不就是一個大灰老鼠,要不就是一個大長臉驢。”
夏棗低頭看向坑裡,裡麵躺著兩個動物,身上穿著已經快要四分五裂的道袍,其中一個是掛著葫蘆、有著兩撇長胡子的老鼠,另一個是齜著大牙、鼻孔不斷冒著熱氣的毛驢,她愣了半天,這才跳下坑裡,走到那大灰老鼠跟前,哽咽的喊道:“師父!你沒事吧!”
“小棗,你彆看師父,師父對不起你!”那大老鼠,不,靈蒙坐了起來,背過身去不肯見夏棗,兩隻爪子捂住臉,很是羞愧地說道。
“沒關係的師父,”夏棗想要走到師父跟前,被不小心踩了一下他的尾巴,弄得靈蒙忍不住叫了出來。
“嘿嘿,有意思,你說你一大老鼠追我這驢乾嘛啊,”那邊泉石也晃悠著坐起來,兩隻大耳朵扇了扇身上的土,很是不解道:“難道說你還真的把自己當成人啊!”
“我即便原身是鼠,也是一隻修道多年、清心養性的鼠,豈是和你這般招搖撞騙、為害四方的毛驢混為一談?”那靈蒙很是傲氣地抬起了自己毛茸茸、灰突突的大腦袋,自豪地說道 。
“嗷咿嗷咿!”那泉石嘲笑的叫了兩聲,咧著大嘴繼續道:“這麼瞧不起人,法陣剛破之際還替我擋了一下,我看現在修為儘數毀去,以後恐怕也隻能當個大灰耗子了。”說完,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從耳朵眼裡甩出一個布袋,用驢蹄子給踹了過去。
“這是我之前買來的一些靈石,你彆不收,我過些年要是恢複了可是要重操舊業,到時候你還是隻耗子可就沒法逮我了,”泉石渾身抖擻了下,衝著那謝決道了聲謝,接著就撒開驢蹄子朝著山下奔去了。
“大灰耗子,我道觀就在旁觀的盧山上,等著你五十年後抓我,嗷咿嗷咿!”那靈蒙的聲音果真嘶啞難聽,偏偏又很響亮,聽得那靈蒙氣的渾身毛都掉了一地。
“師父,我扶你起來,”夏棗小心翼翼地繞過了尾巴,走到了靈蒙的正麵,隻見它還用爪子捂著自己的臉,無奈地說道:“師父你就放下來吧,我其實早就有那麼一點點猜到了。”`
“什麼?你什麼時候猜到的?我怎麼毫無察覺?”靈蒙聽到這個消息,驚訝地把爪子給放了下來,瞪著兩個滴溜溜的眼睛問道。
夏棗這是第一次看見師父現在的樣子,就是比尋常的灰老鼠大上了許多,不過這毛茸茸的腦袋、亮晶晶的眼睛、還有兩個豎起來的圓耳朵,她一點都不覺得陌生或者害怕,反而還認為師父變得可愛了許多。
“很多時候啊,你愛囤東西藏著各種洞裡麵,還有除了愛喝酒特彆愛吃香油,一看見貓就渾身汗毛倒立撒腿就跑,還有師父啊,你教我這麼多降妖除魔的本事,我怎麼可能一點都感覺不到你的異常?”夏棗如實說道,她伸手握住靈蒙的爪子,寬慰道他:
“可是師父永遠就是師父,無論變成什麼,我都永遠是您的徒弟。”
“為師也不是故意欺瞞於你,隻是這世間畢竟人妖有彆,你跟著老道士儘管也是委屈了些,也總比讓人知道你是被一隻老鼠撫養大的好。”靈蒙歎氣道,說到這裡他眼神都黯淡下去。
“師父!您多少次教導過我,說天下蒼生都是爹娘生養的,沒什麼高低貴賤之分,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反而在意起旁人的看法來,我就是您撫養大的,您是老鼠也好螃蟹也罷,都是我世上最最至親之人!”夏棗邊說著邊要扶他起來,可卻發現師父受內傷嚴重,居然都已經無法站立。
此時謝決也走了過來,他出手施法替靈蒙診療了一番,剛想開口說話,在老鼠兩字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趕緊打住換了種說法,“令師的傷嚴重了些,我也隻能保住經脈不斷,若是想保住些修行,需要儘快閉關。”
“多謝這位……”靈蒙正猶豫著怎麼稱呼他,夏棗就輕聲在一旁提示了下,“多謝這位謝公子。”
“無妨,道長心係蒼生,胸懷大義,能在這裡堅持這麼長的時日,我亦是萬分敬佩。”謝決隻要不跟夏棗說話,那簡直就是一番世外高人的模樣,他又衝那靈蒙一拱手,詢問道:“隻是這魔物來的很是蹊蹺,不知您是怎麼發現的。”
“說來也巧,”靈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回憶道:“那日我一路追著那泉石,來到這太行山脈後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探尋下來發現這霧凇山有魔氣溢出,我二人決定暫放恩怨,聯手布法陣鎮壓,以免魔氣外溢,至於是誰放過來,又是用何種手段,老道卻也不甚清楚。”
“如此這般啊,”謝決不知在思索些什麼,竟站在原地發起呆來。
“師父,您準備去哪裡閉關,您都傷成這樣了,這樣吧,我去給您找個安靜的地方。”夏棗很是關心的問道。
靈蒙毫不猶豫就拒絕了她,“小棗,還記得梧桐鎮不,就是我最早收養你的地方,那裡我給自己備著一個隱秘的山洞,裡麵都是師父囤的一些丹藥靈石什麼的,是最好不過的地方了。”
“梧桐鎮我知道,可是那很遠啊,你現在這身子,即便是騎馬也會顛簸的受不住的,”夏棗正說著就想到了謝決,她想起了能乘風而行的樹葉,連忙問道:“謝掌櫃,你那葉子還能用嗎?能否把我師父給送到千裡之外的梧桐鎮去。”
正走思的謝決回過神來,說道:“可以倒是可以,隻是你師父這般,飛在天上恐惹是非,這樣吧,我這有特製的一個輪椅。”他從袖口掏出一個竹子編織的輪椅,放在地上就變成了正常大小,看起來倒沒有什麼特彆之處。
“這輪椅能日行千裡,且能稍微隱匿身形,是我費了數月功夫才製成的,之前是有個重病的富商想要,可沒等用上便已去世,今日恰好能派上用場。”謝決輕輕一推,那輪椅很是輕飄飄的就到了靈蒙的身邊。
“此等寶物著實罕見啊,”靈蒙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摸了半天後不可思議地說道:“這要是拿去拍賣,可得價值千金啊。”
“也不用了千金,五百兩黃金也可以了,”謝決很是不客氣地說道:“看在道長此等義舉的份上,三百兩就夠了。”
靈蒙:“……”
夏棗:“……”
“喂,你講不講理啊,我師父又不是為了自己才變成這樣的,你還發黑心財,”夏棗很是氣憤的插著腰,正打算上去同他理論,卻被那靈蒙攔住,把她叫到一旁囑咐道:“小棗,為師有件事托付於你。”
“是這樣的,為師的師父懷天道長,就是你的師爺,在離大梁城東邊五十裡遠一處叫小王寨鎮的地方,那裡有個天虛觀,你把這個拿上,”說著靈蒙不知從哪裡掏出半塊玉佩,遞給了夏棗:“你見到懷天道長,把這個交給他,就說徒兒知錯了,不該當時跑出觀,這麼多年都不看他老人家一眼。”
靈蒙鼻子抽了一下,自嘲道:“我師父他修的是長生道,估計他還是一樣瀟灑年輕吧,而我已經成了胡子斑白的大灰老鼠了。”
“師父,您彆傷心,”夏棗握住他的胳膊,“師爺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總之,我現在這個樣子是沒臉見他,”靈蒙兩個爪子摸著夏棗的腦袋,低聲囑咐道:“還有一件事,這天下似快有動蕩之災,而你身上有血光之煞,為師怕是今後幾十年都要閉關修煉,是顧不上我的好徒兒了,小棗,你終究是要自己去麵對未來的,師父,師父怕隻能陪你到這裡了。”
“師父,您彆這樣說,大梁城富麗繁華,高人輩出,我一定會找些能恢複修為的法子!”夏棗想到今後很長時間不能再見到師父,不禁整個人陷入了分離的悲傷中。
“還有小棗,這謝決不是凡人,他同你前來此地,想來關係非同一般,師父看人向來比較準,以後我不在的日子,你好好的跟著他。”靈蒙看著夏棗那一臉急切想要解釋的樣子,使勁的揉了下她的腦袋,把輪椅轉過去,衝著那謝決說道:
“我靈蒙自然不會白用謝公子的東西,這樣吧,我這徒兒機敏乖巧,能做飯能乾活,我也養了她這麼多年了,就讓她給你做工替我還賬了。”
“師父,你為何什麼說?”夏棗正疑惑著,那靈蒙卻沒有回頭,直接推著那輪椅就飛速向前走去。
“師父,師父!”夏棗喊著靈蒙,卻隻見他越走越快,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打算,此時,突然間夏棗發現自己的腰帶上掛著一幅畫,打開看,是她與師父兩人的畫像,畫中的師父正在樹旁打著盹,而她則站在一旁調皮的拽著師父的胡子,這畫看落款是大梁城最有名的畫師所作,原來,師父當初來這裡是為了給自己的生辰準備禮物……
“師父,你等等我!”夏棗突然控製不住的情緒,她拚勁全力的朝著師父的方向跑去,卻不慎被地上的石頭絆倒,可她饒是摔的頭破血流,依舊掙紮著爬起來,繼續跑著,追著,哭喊著,直到那輪椅消失在她的視線內。
“師父!師父!”夏棗哭著叫著,記的她小時候同師父玩捉迷藏,隻要她一哭,無論師父在哪裡,他都會眯著眼睛出來,拿著撥浪鼓哄她開心,可是這次,無論她再怎麼哭,師父都不會出現了。
“師父……”夏棗哽咽著,這天地間,陪她最久的人走了,她不能再偷換的師父的酒、不能再拽師父的胡子,不能同師父各處行俠仗義了,她的眼淚不停地掉在地上,這是她來大梁城之後,第一次落淚。
而在山的另一邊,倘若有誰能恰巧路過的話,會發現一隻乘著輪椅飛速前進的大灰老鼠,居然咧著一張嘴,滿臉都是淚水。
“小棗!師父走了!”靈蒙終於扭頭,他望著山的另一頭,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