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車越飛越遠,直至出城,最後停在一片雲霧繚繞之地,夏棗一下來就隻覺得空氣清新、景色宜人,近處溪流環繞,遠看崇山峻嶺,倒是一處風水絕佳的地方。
“這是皇家溫泉山莊所在之地,怎麼連個護衛都沒有?”蕭文定很是疑惑的說道,他四周查看,也隻覺得這裡草木平整,不見什麼打鬥逃竄的痕跡,便更加警覺了。
此時前方樹叢突然傳來了一陣響聲,眾人趕過去,隻見周承影手持長柄大刀,同前麵一人對峙著,她顯然已經沒有什麼耐心了,若不是此時謝決示意停手,估計下一刻那大刀就像對方揮去了。
“國師!”此時蕭文定認出了對方的身份,趕緊勸架道:“諸位停手,都是自己人。”
夏棗看那國師約莫已到中年,雖長得一副端正氣派的模樣,可眼露精光,顯然也不是如他表麵看起來和善可親,還有他麵前布的那個陣法,自己雖在此道上麵不甚精通,但看八卦方位,似乎是要杜絕這裡的生門。
“驅魂散離法,祛除盜賊,鬼魅消亡,秉正天威,萬世常存,日月同曜,邪道五害皆伏,急急如律令,”謝決略有困難的背了一段話,看著那道人臉色一變,很是自誇道:“看來我的記憶力還不錯,隻是這陣法太過凶猛,國師不知這片山林不知是精怪邪魅,也有一些什麼神獸靈草的,還請念在它們修行不易,手下留情啊。”
那道士見謝決這番話,當即收了陣仗,整個人的氣勢迅速內斂,他麵帶和氣,笑嗬嗬地回道:“果然我們大楚臥虎藏龍,貧道一開始隻是追查蹤跡,想要收了那驚了聖上的鬼魅,著實考慮不周,想來蕭大人此行已胸有成竹,那貧道這點拙術,就不在這裡賣弄了。”
這能屈能伸的樣子,真是讓人挑不出一丁點毛病。蕭文定趕忙也回了兩句官話,那道士就將拂塵揮了揮,立馬從天空中降落下一隻仙鶴,他特意衝著謝決一點頭,問道:“這位公子我看氣宇軒昂、非同常人,敢問在哪裡高就,貧道有空也可上門拜訪。”
“一介生意人,不過是書讀多了點,西康路千金坊,國師能來,自然是令寒舍蓬蓽生輝。”謝決在裝模作樣這方麵也是爐火純青,二人你來我往,很是勢均力敵。
那道士騎著仙鶴飛去之後,沈三葉終於憋得這句話說出來了,她捂著自己腮幫子,抱怨道:“你們再說下去,我牙都要酸掉了。”
“這人不簡單啊,可比之前那個國師強多了。”謝決則是略有所思的說道。
“他道號清虛,之前向聖上進貢了幾枚丹藥,聖上服用之後隻覺病痛全無,精神一振,便封了他為國師,不過他很是神秘,對於他的身世來曆我尚不清楚,”蕭文定在一旁補充那有關清虛的事情,隨後有些擔憂地問道:“謝掌櫃,他不會看出你的來曆吧。”
“當然不會,你當我這麼大歲數白活的。”謝決沒好氣的回道:“不過此人確實道法深厚,也非同常人,以後走著看吧,”
此間事了之後,周承影繼續帶著他們一行往那山裡走去,這溫泉山莊能成為皇家聖地,是有它的奇特之處的,大梁城一年四季分明,夏日炎熱,冬天嚴寒,城外的山川樹林也皆是如此,隻有著溫泉山莊所處的地脈,偏偏一年四季如春,而且越往山裡走,那就愈發溫暖,可惜現在正值酷熱之際,所以眾人多少也跟著燥熱起來。
“你說這皇帝,怎麼不信佛教,就開始信道教,不弄個和尚當國師,就弄個道士當國師,這大楚朝什麼時候還必須得有個國師了?”夏棗滿頭是汗,氣喘籲籲的跟沈三葉聊天道。
“誰知道呢?這皇帝不信蒼生信國師唄,這天下都是他的,還這麼迷信,我猜他是不是想長生不老啊,記得很多年前就有個皇帝也是這樣,還派人出海去找,最後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沈三葉也無所顧忌的說道。
蕭文定此時忍不住回頭看了她倆一眼,終於是開口提醒道:“國事勿多言,萬一被旁人聽去了,難免有無妄之災。”
倆個正八卦的姐妹互看一看,知道這家夥一旦那忠君愛國說起來了,估計得沒完沒了,趕緊轉移話題,討論起了這溫泉。
“文定你太緊張了,小姑娘說點閒話罷了,正好路上解悶,”謝決此時停住腳步,指著左邊的一個洞窟道:“這不說著說著,就找到了人了嗎?”
周承影做事向來快人一步,隻見她嗖的一下進去,又嗖的一下出來,不知為何歎了口氣,讓開了洞口的路。
那洞裡正是蔣忠國的鬼魂,此時的他整個魂體明顯神智不清,半是癲狂,周邊除了那些偷來的襪子外,還有十個刻著名字的牌子,他眼睛通紅,嘴裡嘟嘟囔囔的念著些什麼,時不時還拍打自己的腦袋,像是悔恨些什麼。
“我試過,無法正常喚醒,如此這般情形,像是困在夢境中了。”周承影分析道。
“鬼也能做夢?”夏棗也捉過鬼,自認為還算了解點,可也從來沒有聽到鬼能做夢。
“自是能夠,但危險萬分,”周承影看著蔣忠國,解釋道:“尋常人做夢,不過是心之所想,神之所至,並無法傷害本身,可鬼一旦做夢,那是連死亡都無法消除的執念,反複糾纏於夢中,魂識會逐漸消亡,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話已經說到這裡了,她同謝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雙手結印,一絲黑線從她的手中飛出,落在了蔣忠國的額頭,然後這黑線逐漸擴散,慢慢的,竟然覆蓋住洞窟的全部景象,漆黑一片後隻聽前麵傳了一些聲音,然後瞬間黑暗褪去,天光降臨。
他們來到了蔣忠國的夢中,這是冬天的塞外,而那聲音的來處正是蔣忠國發出的,隻見蔣忠國帶著一小隊士兵,正拚命的朝謝決他們的方向趕來。
“這不會被發現吧。”夏棗正一動不敢動,卻發現那蔣忠國就像是沒有看見他們般,就這麼直衝衝的過去了。
“這北方蠻匪就知是無意投降的,明日中州長史就要前來招降,想來已經快至大散關,我們一定要將消息傳出去。”蔣忠國對著下麵的人打起道,然後他突然趴在地上,聽了片刻後臉色一變。
“不好!後方五裡處有腳步聲傳來,想是他們已經追上了,咱們抓緊離開。”
蔣忠國領著這十個人繼續朝東方狂奔著,隻是跑了沒多久,他們就遇到了一條結冰的河流,他正打算衝過去,被一個士兵給拽住了,“隊長,這裡冬日的河流向來詭異,不可輕易踩上去。”說著,他拿了一旁的枯木往下一扔,隻見那木頭很是輕易的穿過表麵的一層冰,一眨眼就沒入河中了。
“而且這水似刀割,底下暗流湧動,一遇熱物則會凍結,北戎的馬都不敢踏入,隊長,我們是當地人,現如今,隻有一種方法了。”這個名叫楊衝的士兵扭頭看向其他九個人,接著他們向蔣忠國跪下,壓抑著聲音道:“隊長保重!”
蔣忠國一愣,隨即就明白這幫小兔崽子是什麼想法了,一巴掌就扇了過去,抓著楊衝的衣領道:“你在說什麼胡話,我告訴你,我是你隊長,什麼時候輪的到你做主,要死老子第一個死!”
“沒辦法了隊長!”楊衝反握住他的手,直接將他推開,“我們這些當兵的,為國捐軀有什麼可遺憾,你是隊長,隻有你逃出去了,這消息才會有人重視!”說著,他就向著那河水中跳去。
“不要!”蔣忠國大聲喊了出來,可是為時已晚,隻見那楊衝跳進去後,直接拚儘全力,將隨身所帶的刀給插進河中,想要固定住自己的身體,饒是如此,也險些被河水衝垮,他看著其他九個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第二個人向那河中一躍而去,踩著楊衝的肩膀又往前衝了一步,他在河中後也差點摔倒,趕緊同楊衝的手緊緊相握,這人年紀還小,不過十六七的樣子,儘管意誌力堅定,可也痛苦的喊叫了出來。
“不要啊!”蔣忠國想要起身阻攔他們,卻被兩個人給死死的摁在地上,其中一人忍住悲痛說道:“隊長,不要攔了,你攔不住的!”
“為什麼,為什麼……”蔣忠國看著他們一個個的衝過去,手拉手的形成人梯,“趙力,齊浩,吳興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過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跳下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送死……
猛地起來扇了自己兩個巴掌,蔣忠國知道自己現在多遲疑半刻,便是辜負了兄弟們的囑托,他用儘內力,提起身子,踩著他們肩膀過河,然後,就在他快要過去,忍不住低頭的瞬間,他看見了水麵下的層層血花。
那是從腳裂開之後綻放的顏色,紅得讓他眼睛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