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來(1 / 1)

“師姐,你還沒寫完信嗎?”

躺在被窩裡的嵐辭隻露出兩隻大眼睛,明晃晃地盯著深夜亥時過半,還坐在案幾邊放不下毛筆的人。

“這就寫完了。”

沈梓禾屏氣凝神寫完最後一個字才將毛筆放在手旁的筆擱上,俯在桌邊複又細細檢查了一遍才將信紙對折放進一早準備好的信封裡。

瞧見師姐終於起身退了外袍,嵐辭趕忙掀開棉被一角拍拍身旁的床鋪:“師姐快來,床都給你暖好了,可舒服了!”

前幾日沈梓禾將銀絲碳搬去英華殿時嵐辭毫不在意,出宮偷偷摸摸為商隱燭購買草藥時嵐辭也未置可否,直到她將自己的棉被都要抱去給那少年蓋的時候,嵐辭忍不住撅起嘴攔在她麵前,發表不滿:“師姐!我們就算較旁人耐凍些,夜裡不蓋被子也是會受涼的!”

“夜裡師姐和你蓋一床就好了。”

這話一出嵐辭先是愣了一瞬,圓滾滾的杏眼滴溜一圈,原本怒氣衝衝的臉上立馬換了一幅表情,嘴角翹起的弧度滿是些藏都藏不住的竊喜:“唔……那好吧,那師姐你可要說話算話!”

之後兩日沈梓禾因著擔心商隱燭病情反複一直都在他房中,今日看那人的情況基本平穩下來才回了寢殿和嵐辭同住。

直到沈梓禾熄了燭燈在床榻上躺下,等候了整整一個時辰的嵐辭才終於如願以償地立馬雙手保住師姐胳膊,心滿意足地蹭了好幾下。

嗚嗚嗚,終於和師姐一起睡了,上次師姐哄我睡覺都是兩三年前的事了!

“師姐,你給師父的信裡都寫了些什麼?”

處在興奮之中的嵐辭根本沒有睡意,沈梓禾側身去看,漆黑的夜裡隻有小姑娘兩隻眼睛裡呼哧呼哧閃著精光。

沈梓禾心想,今晚子時前怕是彆想入睡了。

“哎……”沈梓禾歎了口氣,轉過身麵對著嵐辭,做好了深夜陪聊的準備:“那天陣法異常我一直沒找到緣由,隻能先寫信寄回清霄嶺,師父若回了道觀應該就會立馬回信。”

“那師父什麼時候回來師姐曉得嗎?”

“師父沒說。”沈梓禾垂眼搖了搖頭,師父外出雲遊向來不定歸期,以往短則十幾日,長則一兩月的時候都有,她也無法預測到底何年何月才能收到師父的回信。

“那我們怎麼辦?師姐你要不要再試一回?”

沈梓禾沉默了好一會兒,她也曾動過這個念頭,但是最終還是被自己否決了,她不敢,更不應該用人命去賭。這一回已經傷了商隱燭過重,再來一次後果她不堪設想。

“還是等等師父回信吧。”沈梓禾將棉被向上拽了拽,確保嵐辭整個人都包在被窩裡才繼續說:“這幾日讓你在屋裡抄寫經書,識了什麼新字跟我說說?”

“呃……”

原本還有一肚子的話沒說的嵐辭突然像被什麼扼住了喉嚨:“師姐,我困了!我們睡覺吧!”

說完就立刻轉過身背對沈梓禾,緊緊閉上眼睛任誰叫都不會再睜開了。

她原本還想好好控訴一番,這兩日師姐一直陪著那個叫什麼蠟燭的人冷落了她,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還沒開始撒嬌就破了功。

嵐辭憤憤地想著,嗷嗚一口咬住蓋到下巴的被角:都怪那個大蠟燭!霸占著師姐,她哪裡還有心思背書!

小姑娘的心思實在太容易看破,沈梓禾沒戳穿抿嘴笑了笑也闔上了雙眼。

可腦中思緒依舊萬千,一邊是突然出錯的陣法卻叫她找不出問題何在,一邊是身份複雜的皇子被她重傷又不能不管。

麵前的一切如同被團團迷霧包裹叫人瞧不見出路,就連她亦覺無從下手,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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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梓禾再次推開英華殿大門的時候天色還未大亮,懷裡揣著兩個早起膳房送來的花卷。每日膳房送來的餐食份例不算太多,兩個花卷也是沈梓禾頂著嵐辭可憐巴巴的眼神硬著頭皮帶走的。

剛進院子就聽見從那人寢殿的方向又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喘,沈梓禾三步並兩步加快腳下動作進了屋內。

昨夜的炭火許是加的不夠早已化為灰燼聚在盆底,屋內和屋外的溫度體感幾乎毫無差彆,甚至走進床榻邊上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更是陰沉,連從不畏寒的沈梓禾都覺出些溫差。

“怎麼還在咳嗽?”兩天的相處讓沈梓禾自然而然地就把手背貼上商隱燭的額頭,沒有再感受到那片灼熱心下不由得鬆了幾分:“起來吃點飯,吃完再喝藥吧。”

從手帕包裡拿出一個軟乎乎的白花卷塞進商隱燭放在棉被外麵的那隻手裡,另外一隻墊著手帕放在那人床榻邊上,在他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快吃,我藥熬好前起碼這個饅頭要吃光。”

說完也沒等商隱燭回答,便轉身再次坐在了一直安置在房門邊上的爐灶前。

這幾日的相處沈梓禾早就總結下來規律,少年清醒的時候總是沉默寡言的。她甚至回憶不起來他神誌清明的時候和自己曾經說過什麼,相比之下還是發燒的時候好相處些,冷了疼了總知道說給人聽,不至於叫她尷尬地仿佛對牛彈琴。

心中暗自嘀咕,手中的動作卻是未停。

沈梓禾熟練地解開藥包將草藥儘數放進爐灶上小鍋裡,又從房間另外一角的木桶裡舀出一瓢井水倒入沒過藥材,生完火似是忘記了前兩天一直使用的蒲扇放在哪裡,眼神在空蕩的寢殿內掃視一圈立馬就在矮幾上尋見了那把蒲扇,站起身跑向矮幾又再次回到門邊的動作將身上素白的紗袍帶著微微飄蕩,仿若一隻在他屋中盤旋久久不願離去的蝴蝶……

商隱燭那個忙碌的身影良久,才低下頭咬了一口手中的花卷。

是甜的。

幾乎從沒吃過白麵花卷的人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塊,霎時間分泌出的唾液將花卷在口中融化開,那味道常吃的人品不出來,隻有像商隱燭這樣從未吃過新鮮饅頭的人才嘗得出一絲絲甜。

這樣乾淨的飯食幾乎向來輪不到他。

冷宮裡的宮人太監深諳紫禁城中拜高踩低的道理,從他被丟進這裡的第一天開始就知道他在皇帝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麼皇子,膳房給英華殿送來的餐點總是些達官貴人餘留下的殘羹剩飯,再被那幾個老東西挑挑揀揀,等他終於能搶得上一口吃食的時候要不就是所剩無幾,要不就是扔給狗都喂不進去。

原來花卷也可以這麼好吃。

商隱燭下意識地咬下兩大口花卷,還沒嚼下幾口就著急忙慌地想要咽進肚子,乾澀的喉嚨立刻被大塊的麵食堵住叫人喘不過氣來,等沈梓禾聽到床榻方向隱隱憋嗆的聲音抬頭去看時,少年的臉已經由於窒息泛起淡淡青紫。

沈梓禾立馬反應過來,端起矮幾上一碗涼水半扶著商隱燭喝下,灌了幾口之後騰出一隻手用力握拳在他後背捶打,打在少年消瘦的脊骨上咚咚作響:“把花卷吐出來!不要往下咽!”

可商隱燭卻不知為何,雙唇緊閉,明明那團花卷卡在他喉嚨用水都根本順不下去,就是說什麼也不願再吐出來。

“聽話!再不吐出來你會窒息的!”

眼看著少年臉上的青紫色越來越重,兩行清淚從眼眶中滑落,卻始終倔強地朝沈梓禾不停搖頭。

一瞬間她仿佛明白了什麼,沈梓禾將另一隻花卷放到他眼前:“還有,你看!還有花卷的,以後我每天都給你帶好吃的,你先把嘴裡的吐出來好不好?”

直到聽見這句話,一直反抗不願意張嘴的少年才終於主動把兩塊花卷吐出,那花卷卡在腫痛的喉嚨間太久,吐出來時外層都包著幾抹淡淡的血絲。

嗆咳的時間過長即使把花卷吐掉商隱燭的臉色也久久沒有恢複過來,沈梓禾三指並攏搭上他腕間跳動的脈搏上,眉頭緊皺:“下次不能再這樣了,太危險了,知不知道?”

板著臉低聲訓斥的樣子平日裡師弟師妹見得多了,但展露在外人麵前還是第一次,沈梓禾都沒發覺自己不經意間又換上了“師姐”的口氣:“怎麼不說話?”

商隱燭靠在枕間呼吸依舊急促,卻被沈梓禾緊緊盯著有些心虛,心神不寧間又是一陣乾嘔,就著沈梓禾端起的瓷碗的手喝下幾大口清水才堪堪止住。

平複過來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抽走放在沈梓禾指下號脈的那隻手,剛有動作就被她眼疾手快地抓住:“彆動,我看看你這脈象……”

道家術與醫相通,陰陽平衡、五行八卦都是測算之術與救人之方互通的道理,沈梓禾讀過的書籍中也參雜了不少醫術,好些複雜紛亂的脈象她也能探出一二。

三天的湯藥下去,被怨氣所傷的表症愈合不少,隻是內裡的虧空日經月累,不是她這短短幾日就能醫治好的。

又握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號脈了好一陣才終於鬆開:“我回去得給你調整一下藥方,嗯……”說到這裡頓了頓:“有一味藥材上次出宮沒買到,可能這幾日得再去宮外的醫館試試運氣。”

“我要是哪一日沒來你就乖乖等著我,要是能下床了可以自己煎藥喝,要是不舒服就等著我回來……”

看起來清冷淡漠的少女囑咐人起來也可以這樣喋喋不休,沈梓禾不知道的是她今日說過的話加起來甚至要多過商隱燭以往半年能聽到所有語句總和,溫潤的聲音隨著他的思緒漸漸飄遠,眼神落在少女淡色的唇瓣上不曾移開:“知道了。”

“嗯?”沈梓禾甚至有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是誰在說話。

“我知道了,”商隱燭垂下眼,偏頭躲過她探究的眼神:“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