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驛館裡,小五取來藥膏與紗布動作小心地為蕭閒換藥,嘴裡還不住嘀咕著,
“我的世子哎,來時都說了讓您忍忍,您怎麼一個衝動就和楚國大將軍方詢打起來了,哎呦,這將軍可真是沒留手,招招都衝著您的致命處,這傷我看了都心疼,世子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蕭閒沒說話,隻是側過頭靜靜看著院中的桃樹,他想起他從前在院中的桃樹下打了一個秋千,桃花盛放時,他總是推著她高高蕩起,一院花香,一院笑聲。
可如今院中桃花仍在,人卻不在了。
他收回視線,怒罵自己一聲沒出息,竟還想著那個狼心狗肺的女人。
耳邊小五還在念叨,蕭閒有些不耐地說了句,“我若不動手,怎知方詢深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小五愣住了,隨即撓撓頭笑著說:“世子原來是為試探,我還當世子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呢。”
蕭閒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世子,夫人還在將軍府,我們要……”
小五話還沒有說完,就聽院中傳來一聲嗬問:“喂,你就是從寧國來的使臣蕭閒嗎?”
待蕭閒轉過頭來看向他時,來人臉上頓時流露出迷楞的神色,一雙眼睛好似不會轉彎了一樣直勾勾地盯著蕭閒瞧。
蕭閒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是我,你是何人?”
聽到這聲問詢,來人方如夢初醒,雪白的臉頰上浮過一抹嬌羞的紅暈,隨即清了清嗓子,粗聲粗氣地說:“你不用管我是何人,你小子竟敢在我楚國的地盤挑釁我楚國的大將軍,是欺我楚國無人嗎?我今天就要替大將軍教訓教訓你!”
來人穿著一身絳紫色勁裝胡服,腰間係著一根嵌著紅寶石的革帶,烏發高束,雪膚大眼,瞧上像是一位錦繡堆裡的富家少年。
他話落當即拽下腰間的長鞭隔著窗重重朝蕭閒揮來,蕭閒連忙閃身躲避,隻見下一秒他剛剛待過的繡榻已成了一片廢墟,木窗被她的長鞭狠狠一拽,哐當一聲爛了大半。
“哪裡跑!”那人嗬了一聲,抬腳就追,卻被窗檻絆了個踉蹌,蕭閒見狀抬手就奪過他手中的長鞭,戲謔道:“看來楚國真是沒人了。”
“竟讓一個女子來出頭。”
來人頓時紅了臉,羞憤不已地問:“你!你怎麼知道?”
蕭閒把玩著剛剛奪過來的長鞭,挑眉道:“本世子自幼流連花叢,男人女人,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你!”她跺了跺腳,怒罵:“流氓!”
蕭閒故作不解,“我什麼都沒做,流氓二字從何說起?”
她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要跑,蕭閒卻一甩長鞭用鞭子纏住她的腰將人拽了回來。
“打了我就想跑?說!你究竟是什麼人?莫不是域外故意攪擾寧楚兩國和平的蠻人?”
她回過頭大罵,“你才是蠻人!你全家都是蠻人。”
她話音剛落,院子裡就闖進一幫身披金甲的護衛,恭敬行禮道:“公主,請您跟臣等回去吧。”
蕭閒知曉來人身份高貴也連忙鬆了手把鞭子還給她,行禮道:“臣不知是公主駕到,唐突冒犯了公主,請公主見諒。”
福樂公主接過長鞭打了蕭閒一鞭,神態倨傲地問:“現在怎麼不囂張了?”
將軍府這一邊,宮裡來的老公公走後,方詢吩咐下人把東西收起來,轉身進了屋,蘇元意坐在木椅上見他來了起身相迎,“將軍。”
方詢看了她一眼,說:“跟我來吧。”
方詢領著她去了書房裡的密道,他打開密道裡那扇鎖著的門,從中取出一物遞給她。
是一個用泥漆封了口的竹筒,她連忙拆開,倒出竹筒裡的物件展開一看。
借著昏黃的燈光,她看清了裡麵的字。
「聽聞爾不願合作,甚愚,你依孤之計行事,你做當世第一名將,孤登大位,兩全其美之策為何不肯?」
「蕭家軍糧草已儘可攻。」
「此乃誘敵之策,切勿上當。」
「老將軍舊傷複發已無時日,爾等可圍青州。」
「青州一敗,孤心甚喜,你為孤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待孤上位,定與楚修永世之好。」
蘇元意隻覺天旋地轉,她一雙眼睛揉了又揉,可字條上的孤字還是無比刺眼。
方詢說的沒錯,是一個她想不到的人,也是她認識字跡的人。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人竟是太子!竟是太子!
哈哈,他可是太子啊!太子竟然通敵?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蘇元意跌坐在地,大笑起來,不知是在笑太子,還是在笑蕭家蘇家,亦或是整個大寧。
她父親是首輔,也是太子師,是堅定不移的太子黨,可太子竟然把所有的罪名都栽贓在父親的頭上,也是,除了父親信任的自己人,誰還能做到這般天衣無縫呢?
方詢靜靜看著她發瘋,待她笑夠了,方扶她起來,“你們寧國皇子奪嫡,黨派互鬥,他們還害死了你的父親,這樣的寧國早就該亡了。”
蘇元意沒有說話,她已經沒有心力應付方詢了。
是誰都好,為什麼偏偏是太子?
他已是太子了啊,為何要做這等糊塗事,又為何要把所有的錯事都推到父親頭上?
她此刻心亂如麻,一會是父親一臉凝重地對她說,要忠於太子,哪怕粉身碎骨,搭上性命也要助太子登位,一會是蘇家家破人亡,蕭家軍數萬將士戰死的畫麵。
這樣的太子還要忠嗎?
還是說……父親其實在最後一刻是知道的,他是心甘情願地為太子頂下了所有的罪。
這個答案蘇元意可能永遠也不知道答案了。
她忽而感覺自己是一個笑話,或許父親不在意蘇家,不在意汙名,隻在意太子,他願意用蘇家全府的人頭去助太子上位,去成全他的忠。
哈哈,蘇元意抱著竹筒又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落下淚來,隨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蘇元意自知曉了真凶是太子後,性子一日一日的沉悶了下來,飯也越吃越少,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一圈,她整日望著高牆上的天空一言不發,誰也不知她在想什麼。
真凶是任何人她都還能有口心氣想著去報仇,可那是太子,是父親誓死效忠的太子。
她不知道她該怎麼做,也不知她能做什麼?
她感覺她被一道看不見的枷鎖束縛住了,那道枷鎖沒有形,是父親一日又一日的教導,是書上一頁又一頁的黑字,它們壓著她,捆著她,如螞蟥般吸取她的血與肉,卻又在她的眼前編造出一副崇高美麗的畫卷,讓她心甘情願的犧牲自己成全另一個人。
大家都這樣,她也該這樣。
“哐當”一聲脆響拉回蘇元意的所有心神,她迷茫地看向眼前麵容堅毅的男人。
方詢摔了筷子,暴躁地一把扯起她的胳膊將她拽到銅鏡前,怒聲道:“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就因為知曉了真凶是你蘇家效忠的主子就成了這幅要死不活的模樣?”
他逼近她,黑棕色的眼眸中燃著火:“這還是你嗎?蘇家獲罪你活下來了,你的枕邊人要對你下手,你活下來了,彆人利用你,你千辛萬苦的踏過萬水千山來到異國他鄉還是活下來了,為尋真相,你為奴為婢,巧言令色,失了身子也活下來了,怎麼?現在就為這點小事,你就不活了?!”
他捧著她的臉,眼神似在看她又似在看另一個人,“你這樣,一點都不像她。”
方詢話落,推開她拂袖而去,案上的瓷器被他掃落在地,碎了滿地。
蘇元意眨了眨乾澀的眼眶,蹲下身子去撿地上的碎瓷,一片尖利的瓷片劃破她的手,刺眼的血湧出滴落在潔白的瓷片上彙成一口小泉,她愣愣看著瓷片上的血,又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她忽而用力緊緊攥住瓷片,血噴湧而出,刺骨鑽心的痛從掌心傳來。
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堅毅。
父親已死,太子無道。
她要做她認為對的事!
蘇元意扔下帶血的瓷片起身去吃桌麵上已經冷掉的飯菜,她又叫了一道乾燒桂魚。
她想要的東西已經拿到,她該離開這兒了。
方詢見她的氣色逐漸恢複,也再沒提起過這件事,如同往常般和她相處,隻是晚上睡覺時,摟得她格外緊,似是怕她消失一般。
這日,方詢清晨外出前,對她冷不丁地說了一句:“寧國的使臣今天就走了。”
蘇元意給他穿衣的手頓了頓,而後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方詢一瞬不移地盯著她臉上的神色,隨後又說了一句,“蕭閒沒走。”
蘇元意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
“蕭閒被福樂公主看上了,福樂公主是元後之女,也是陛下最寵愛的公主,因而陛下下旨讓蕭閒在楚國多留一段時日。”
方詢說著還心情頗好地笑了笑,“你的前夫說不好馬上就要做駙馬了。”
蘇元意垂下眼簾,神色平靜,“他與我已無關係。”
方詢走後,蘇元意也準備出府,她前幾日就給司馬安的人傳出信說要離開,可那些人卻一直說最近戒嚴不好出境,讓她等等,她這一等就等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果然,人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她剛踏上馬車就聞到一股異香,隨即一雙冰冷的手捂住她的口鼻,那股異香越發濃烈,她兩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