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恨她之前,他愛過她。(1 / 1)

琳琅滿目的菜品擺上了桌麵,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可蘇元意卻沒有絲毫的胃口。

司馬安笑著給蘇元意夾了塊肉排,“蘇姑娘,先吃點東西。”

蘇元意垂眸看了一眼,並未動筷,“五殿下有話儘請直言,我比不得你,若是回去晚了,會有麻煩。”

司馬安輕笑一聲,放下筷子,托著下巴瞧著她,“蘇姑娘既這般害怕,又何故答應與我見麵呢?”

蘇元意:“蘇家的案子五殿下知道多少?又需要我拿什麼來換呢?”

“本想和蘇姑娘吃吃飯聊聊天,沒想到蘇姑娘這般不解風情。”

蘇元意瞧著司馬安有些意興闌珊的神色,忽而又想到蕭閒的那句無趣,放在腿麵的上忽而緊了緊。

司馬安從懷中取出一份卷宗扔給她,“我想蘇姑娘應會對這件東西感興趣。”

密封的卷宗上寫著幾個大字,佑德三十一年,蘇庚明通敵謀逆案,在右下角的位置還蓋著當今皇上的大印。

這是!

蘇元意的手開始顫抖,這是她父親密存在大內的案宗!

“我……我能打開看看嗎?”

“我既拿給你了,自是讓你看的。”

蘇元意沒再猶豫,展開手中密封的卷宗,她一字一句地看下去,看得眼睛都紅了。

她的目光最終停留在青州之敗這四個字上,卷宗上說是他父親與敵國裡應外合,不止對楚國泄露了寧國的布防圖,還故意延誤糧草致使青州大敗,蕭家六將死守不降,最終力竭而亡……

所以……是她父親害死了蕭家人?

不。

蘇元意合上卷宗,這上麵的話,她一個字也不會信。

司馬安悠悠道:“蘇庚明的案子牽連者甚廣,細查下來就連太子也脫不了乾係,為了避免朝野震蕩,卷內的許多事情都從未公開,但蕭閒是蕭家人,他蕭家當年死得那般慘烈,你說,他不會恨,不會想要報仇嗎?”

這份卷宗是絕密的卷宗,按理說蕭閒是接觸不到的,可他難道不會和自己一樣去查嗎?

所以他態度反複無常皆是因想報複她嗎?

可若要複仇一劍殺了她就是,又何必費這麼大的周章娶她?

這份卷宗蕭閒到底知不知道?

“我父親絕對不會做出有背國家之事,也絕對不會害蕭家人。”

“父親……是被人陷害的。”

“你父親是首輔,若真為人所害,那背後之人……”

司馬安不說,蘇元意也明白,她若想要翻案絕非易事,她現在雖有懷疑的對象,卻毫無證據。

何況對方樹大根深,若他日在登臨帝位,蘇家的案子就再也沒有翻案的希望了。

“無論背後之人是誰,隻要有一絲可能,一息尚存,我都會為我蘇家討一個公道!”

蘇元意話音剛落,隻聽司馬安忽而大笑起來。

“好!蘇姑娘,記住你今天的話。”

蘇元意頗有些不解,不明白他為何對此頗為高興,好像很樂得見她翻案似得。

或許……是因為他們有同一個敵人吧。

“五殿下,所以你需要我做什麼?”

蘇元意已經不相信天下會有免費的午餐,所有的幫助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哪怕現在沒有,在未來的某一天也會找上你。

司馬安神秘一笑,“蘇姑娘,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蘇元意告彆司馬安回了府,她剛下馬車,蕭閒就迎了上來。

這幾日他又恢複了往日的熱乎勁,似乎那段日子的冷漠隻是她一個人的噩夢。

“娘子。”蕭閒拉著她的手,“你今天巡鋪子怎麼去了那麼久?”

蘇元意也沒瞞他,“巡完鋪子後肚子有點餓,就去了登瀛樓吃了頓飯。”

“娘子可是喜歡登瀛樓的飯菜?”

“尚可。”

“若娘子喜歡我把登瀛樓的廚子請回來天天給娘子做。”

蘇元意揚眸看他,臉上掛著笑,“家中的廚子就很合我的口味。”

他發間的銀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俊美肆意的麵容上漾著一抹有幾分傻氣的笑,一雙瀲灩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瞧著她,似乎眼中隻有她一人。

她忽而很想問問他,他到底為什麼娶她,青州之敗的事他知道嗎?

“娘子怎麼這樣看著我?”蕭閒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疑惑地問。

“沒什麼。”蘇元意柔聲問,“隻是很想知道郎君為什麼娶我?”

蕭閒愣了下,隨即笑眯眯地說:“因為喜歡娘子啊。”

“可我不知郎君為何喜歡我,又是在何時喜歡的我?”

蘇元意先前從未問過這樣的問題,但他卻早已提前想過一套毫無破綻的說辭。

他正要張嘴說出,卻突然哽在了喉頭。

為什麼呢?

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說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時注意到她的。

他的思緒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青州之敗還沒發生,他的祖父,伯父叔叔以及兄長們還沒有死,那時他的肆意調皮是真的,而不是偽裝。

小男孩總有一段貓嫌狗憎的日子,他仗著家人們的寵愛,在京中肆意妄為,什麼有趣,什麼刺激,他做什麼。

他聽說蘇首輔家有位最規矩端莊的姑娘,是長輩們口中的彆人家孩子,他們這幫調皮鬼就忽而想讓她出醜,卻又畏懼蘇首輔的威嚴,最後還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地站了出來,說要去捉弄捉弄她。

其實他也不是要做什麼壞事,隻是抓了隻醜醜的癩蛤蟆要去嚇唬人玩。

可當他爬過紅牆,鑽過狗洞來到後院看見亭子裡安安靜靜的小姑娘時,平生頭一次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她看起來是那麼的乾淨,優雅,美麗,年幼的他說不出什麼誇讚人的形容詞,隻覺得自己像是見到了畫中的仙女,好像自己一說話就會汙濁了她。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臟兮兮的衣服,黑乎乎的手和突然叫起來的癩蛤蟆,恨不得鑽進池塘裡洗個乾淨。

女孩注意到了他,驚訝地問:“你是誰?”

他羞澀的不敢答話,把手上的癩蛤蟆一扔,扭頭就跑了。

身後似是傳來了女孩的尖叫聲和哭喊聲,他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剛剛還不染世俗的小姑娘眼睛紅紅地哭喊著,表情生動到讓他現在都忘不了。

後來,他從朋友口中聽說,蘇家的姑娘不知被誰家的臭小子用癩蛤蟆嚇著了,哭得近乎快暈過去了,兄弟們知曉是他做得,一個個都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忘不了初見她時的驚豔,和她震天響的哭聲。

她或許早就忘了吧。

蘇元意見蕭閒一直恍惚著不說話,垂下眼簾,輕聲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蕭閒沒有回答他提前準備好的說辭,而是問:“你……你還記得小時候一個拿著癩蛤蟆的小男孩嗎?”

蘇元意猛然睜大了眼,細細打量著他,萬分驚訝地問:“那個朝我扔癩蛤蟆的小男孩是你?!”

蘇元意從小到大頭一次被人扔癩蛤蟆,當時她哭得嗓子都啞了,事後回想起來隻記得有一個臟兮兮的小男孩見了她二話不說的就朝她扔癩蛤蟆。

難怪後來蘇元意再見蕭閒,哪哪都看不順眼,原來還有這層典故。

蕭閒連忙否認:“我沒朝你扔癩蛤蟆,我當時第一次見你就被驚豔到了,隻覺得天下怎會有這麼美麗的仙女,仙女還和我說話了,我當時不好意思說話,也覺得手裡的癩蛤蟆實在燙手,就隨手扔了,害羞的跑走了。”

蘇元意想起這件事,還能憶起癩蛤蟆那冰冷冷又黏膩的觸感,瞬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語氣都沒了平日的溫和,頗為幽怨地說:“你是隨手扔了就跑,那癩蛤蟆就直接跳到我身上了,嚇得我現在還時時做噩夢。”

“是我的錯。”蕭閒拱手賠禮,“夫君在這兒給娘子賠不是了。”

“所以你就是從這兒喜歡上我了?”

那還真是太久遠了。

蕭閒眸光閃了閃,笑著說:“是。”

其實也不算是,隻是從這一天起,他知道蘇家那位端莊有禮,處事不驚的小姑娘哭起來的聲音比他還大,他總是會不由自主的關注著她,後來他知道她定了人家,是雲州許氏的公子。

許硯和她一樣自幼就有才名,端方有禮,溫潤如玉,一位是彆人口中的女兒,一位彆人口中的兒子,很相配不是?

那時他也沒想著要做什麼,隻是有她在的場合,他總會忍不住多看她幾眼,直至……青州之敗的消息傳回京,他哭了好幾日,整個人難受到恨不得跟著他們一起死掉,他孤寂的跪在靈堂上掉眼淚,蘇家的人也來祭拜,蘇元意也跟著來了。

她見他哭得難受,竟難得同他說了一句話。

“蕭公子,節哀。”

蕭閒抬眸看她,一身素服的她看起來越發像是仙子了,他忽而想起有一次他曾看見她溫柔安慰許硯的畫麵,她捏著手絹細細替許硯擦著汗,神態溫和又柔軟。

他不可避免的胡思亂想起來,她也會那樣安慰他嗎?

可她沒有,她隻是眼神略帶憐憫地對他說,“往後蕭家的門楣就靠你一人了,從前種種你就改了吧。”

隻是這麼一句話。

可他卻不可避免地被她鼓勵了,那時的他仍然頑劣不堪,沒有一個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人人都覺得他無可救藥。

可她卻覺得他可以支撐蕭家的門楣。

他本就聰慧,很快利用自己的人緣暗中攏起一股勢力,他在無人處看書習武,調查真相。

蕭家人都是戰無不勝的戰神,怎麼這一次卻輸的這般慘烈?

當真相出來的那一刻,滿紙的字似乎都在嘲笑他的可憐,他奉為神仙的光卻是推他入黑暗的罪魁禍首。

那一日她的眼神究竟是憐憫還是嘲笑?

她是不是在心中笑他是天下第一的傻子和草包?

先前所有的愛意與情愫化為飛灰,他像是走火入魔的邪徒親手推倒他曾經信奉的神像,用一把火將它們燃為灰燼,可這還不夠,他用最強烈扭曲的恨意日日夜夜地惦記著她,似是隻有把她打入深淵,才能掩蓋他曾經在無人處犯過的傻和無人得知的情愫與依賴。

他的心尖一顫,側眸看她美麗的側顏,他想起來了。

在恨她之前,他愛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