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暮瑤垂首立於一邊,神色平靜,“我們的人剛剛查到徐州總督柯鳴自上任以來一直虛報兵士數目,連任三年,已貪得白銀百萬。”
“這一次柯鳴進京敘職帶了一班戲班子暗中贈予陶行正,還奉上了淮州新購的二百畝良田。”
柯鳴是陶行正的門生,他徐州總督一職也是當年陶行正任次輔時極力舉薦的。
蕭閒隨手把帕子往地下一擲,森然笑道:“太子獨居幽宮,想來定會對這樣的消息感興趣,想辦法把這條消息透給太子。”
暮瑤點頭應下。
蕭家當年的那一敗,蘇庚明通敵賣國,故意拖延軍糧,是為首惡,但太子,四皇子,三皇子,皇上,有一個算一個,全不無辜!
太子拉攏蕭家,蕭家不應,他怕蕭家會轉投其餘皇子,就想方設法的毀了蕭家,四皇子亦在其中推波助瀾。
可他蕭家從不涉爭儲,一心隻忠於皇上,忠於楚國,高位上的皇帝明明知曉,可卻也因忌憚蕭家的軍權而選擇了默認與縱容。
這些仇人,這些隔岸觀火的人,他都記得。
他會一筆一筆的討回來。
暮瑤又從暗格裡取出大部分的情報遞給蕭閒而後候在一邊服侍著他閱覽,她明麵上是天仙樓的花魁,可暗地裡卻是蕭閒的探子。
整座天仙樓都是蕭閒的產業,這兒來往賓客非富即貴,飲酒作樂間總能透露幾分不足以外人道的內情,加之天仙樓的姑娘們受過培訓,再用酒色惑之,總能得到蕭閒想要的情報。
“世子。”暮瑤為蕭閒奉上一盞清茶,輕聲問,“您打算何時料理府上那位蘇家餘孽?”
蕭閒的眼神猛地一沉,抬頭看她的眼神薄涼,他沒有說話,可意思卻不言而喻。
你在教我做事?
暮瑤兩腿一彎,跪下道:“世子,您難不成真的對她動了心?她的父親可是害死老國公,公子們的罪魁禍首啊!若不是她父親,我……我的父兄也不會死!世子難道忘了那些仇嗎?!”
蕭閒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回情報上,可他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我自有主張,如今蘇家男兒皆人頭滾地,僅剩的男丁蘇添成了傻子,也算是祭奠了我蕭家英靈。”
“那蘇元意呢?她可是蘇庚明的掌上明珠,蘇庚明一生汲汲營營全用在養這位千金的身上了,世子難道打算放過她?”
蕭閒沒有說話。
暮瑤:“世子,你愛上她了,你舍不得動她了是不是?”
蕭閒勃然大怒:“胡說!我怎會愛上她?!愛上仇人的女兒?!”
“我隻不過是……隻不過是讓她也嘗一嘗從雲巔跌入地獄的滋味!死,太便宜她了,我要她嘗儘世間苦楚,日受錐心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夜夜為蘇家所犯下的罪孽贖罪。”
暮瑤靜靜望著他,她自父兄亡故後就跟在蕭閒身邊,看過他人前的荒唐肆意,看過他人後的冷漠陰狠,卻甚少見到他這般動怒的模樣。
若是不愛,怎會如此?
“世子,你說你恨她,卻娶她為妻,你說你恨她,卻對她處處體貼,你說你恨她,卻連一天的凍都舍不得讓她受,急不可耐地換下了府裡為難她的管事,你明明可以如對待其他仇人一般一劍刺死她報仇,可你卻一直留著她,這到底是恨還是愛?”
蕭閒很快恢複了平靜,冷冷道:“你多話了。”
暮瑤低頭道:“我隻是怕世子被那女子迷了眼,忘了蕭家的仇,忘了我們的仇。”
“蕭家的仇,我永世不忘。”
他盯著桌案上跳躍的燭火,昳麗的眉眼在燭光的映襯下愈發深邃美豔,眼底是刻骨的冷寒,暮瑤微微服了一禮,退至外室放下珠簾靜候著。
京師的人都以為蕭閒與暮瑤是夜夜笙歌,可其實他從未碰過暮瑤,每一次來天仙閣也隻是掩人耳目,查探情報罷了。
他重新把心思放回情報上,可不知為何他還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他的心遠沒有他所表現的那般平靜。
他愛她?
不,不可能。
蘇庚明是蕭家的仇人,她是仇人之女,他娶她隻是為了折磨她而已,絕不是因為……喜歡。
屋外疾風驟雨,呼嘯而過的冷風似是低吼的野獸,小廝疾步上前,剛行了一禮還未說話,就聽蘇元意先問,“世子今日還是不回來?”
小廝點了點頭。“世子說了,他還會在外玩幾日讓夫人不必掛念他。”
蘇元意垂下眼簾沒有說話,擺擺手讓他退下了。
上一次她答應國公夫人娶艾潼後,蕭閒也是許久都不曾歸家,可上次他是生她的氣,那這次呢?
也是生氣?
可蘇元意想了半晌也沒想到她有哪裡做得不對的地方,明明蕭閒出門前還與她嬉笑著開玩笑,未見有哪裡不虞。
“小姐,世子整日在外花天酒地,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啊。”蘭香憂道,“何況世子總去那種臟地方玩,萬一惹了臟病帶給小姐該怎麼辦?”
蘇元意想起蕭閒曾經紅著臉對她說,他隻有她一人的話。
她抿了抿唇,輕聲道,“他不會。”
蘭香傻眼了。
“小姐!你是傻了嗎?世子都在外玩了快一周了,我打聽過了,這一周世子吃住都在天仙樓!”蘭香說著又憤憤不平起來,“我早就說過,世子就是個風流紈絝,先前與小姐剛成婚慣會裝樣討小姐喜歡,我看如今是裝不下去原形畢露了。”
蘭香從一開始就不喜歡蕭閒,她總覺得若非是蕭閒作梗,小姐早就嫁去許家了,許公子光風霽月,溫潤如玉,定不會如蕭閒這般荒唐。
“好了,住嘴。”蘇元意嗬斥道,“蘇家幾時有在背後編排主子的規矩了?”
蘭香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蘇元意知道蘭香覺得蕭閒風流紈絝不成器,從前她也是這樣覺得的,可現在的她卻不這樣看他了。
“去備馬車。”
蘭香:“小姐要去哪?”
“郎君不歸家,我當然是去帶郎君回家了。”
她不喜歡一直被動的等待,若她與蕭閒有誤會,她也想當麵問個清楚。
蘭香歎了口氣,小聲嘀咕道:“小姐真是太卑微了,誰家的夫君成婚後會整日整日的宿在青樓不回府,還要做夫人的親自去尋。”
在蘭香的眼中,小姐配得上最好的一切,她應該擁有令人豔羨的郎君,而不是現在這個一身風塵,輕佻無用的紈絝。
蘇元意:“我去尋自己的夫君,又不尋彆人的,有什麼可卑微的?”
“可……”
“好了。”蘇元意輕聲說,“無論如何,郎君都於我有恩,他護我母親,護我族人,四處尋關係送我弟弟回京,又在小玉山上舍命救我。”
“這些恩情縱是我粉身碎骨也報不完。”
蘭香聽到這些,又想起蕭閒曾經的好來,臉上的怨氣方淡了幾分。
她剛服侍著蘇元意換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取來蓑衣雨傘,就又聽有人跑來。
“小姐,夫人來信了。”
蘇元意連忙接過信,展開細瞧。
“小姐,夫人說什麼了?”
蘇元意自那日審完行刺的賊人後,就立即修書詢問母親,寒州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花了快兩月的時間,今日總算得到母親的回信。
蘇元意放下信,神色怔然地坐回在椅子上,“母親說,沒有。”
“什麼沒有?”
蘇元意笑了下,複而抬起頭看著蘭香,眼中重新染上一層耀眼的光,“那塊地。”
“通州宛郡的地。”
“母親來信說,蘇家名下並沒有那塊地。”
母親是族長夫人,族中所有地皮,祖產,包括生意往來,都銘記於心,母親做事又一向小心謹慎,她說沒有,就一定沒有。
當日審問賊人時,蘭香亦在場,她聽蘇元意這麼說,頓時也鬆了一口氣。
“我就說老爺是天底下頂好的人,定不會做那種喪良心的事,定是那幾個賊人故意攀扯,隨便扯出的謊話!”
蘇元意坐了回去,她又低下頭把信重新看了一遍,隨即搖搖頭,“不,那幾個賊人沒必要編出這種話來騙我。”
父親出事後,夏鬆亦受牽連被判處死刑,如今她已然不能去找死夏鬆問個清楚明白,可那塊地卻跑不掉。
這件事……或許能助她查清父親冤案的真相。
“蘭香,你馬上安排人去通州宛郡一趟,務必要把那塊地的轉手問個清楚明白。”
“可聽那賊人說,鎮上的人都死完了,還能問得出嗎?”
“人死了,可官衙簽證畫押的契書還在,何況雁過留痕,做過的事總是有跡可查。”
隻要能找到那塊地真正的主人,就能找到陷害父親的人!
“是,我這就去。”
經此事打擾,蘇元意淡了去找蕭閒的心思,她見屋外又下著雨,想了想還是決定明日再去天仙樓找蕭閒。
可她坐了一會,卻始終靜不下心,滿腦子都想著宛郡的事,想著陷害父親的人,索性還是撐著傘出府了。
隻不過不是去見蕭閒,而是去見弟弟蘇添。
她迫切的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蘇添,雖然他……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