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早上的耽擱,楊桉今天的輸液沒個晚上7、8 點滴不完。
劉女士把報告交給顧笙然:“好像也沒多大起伏。還是決定休學,勸了一早山。學校放假了,我得趁現在回去,這兩天的麻煩照看了。顧醫生。”
顧笙然把休學建議交給她:“沒事。你回去慢慢辦事,急也急不來。”
劉女士又把一份用回形針夾住的心內科檢驗已經複查單放在桌上:“這是昨天剛寄到的一些她以前手術的文件。”
顧笙然拿過看著:“嗯,好,我研究研究,說不定用的上呢!”
“媽,你幫我帶本曆史書來吧?必修一、二、三都行。”
“生病就看病,休息就休息,學習就學習,你……”
楊桉擺手立馬解釋,“我就無聊時打發時間,就一本書。”
劉女士遲疑:“要不要叫你哥哥來陪陪你?”
“乾嘛?他來乾嘛?和你一樣大眼瞪小眼嗎?他那麼忙,我這裡本來就沒有什麼事,人多了添堵。沒那麼嬌氣。彆喊!”
“你真的可以嗎?”
“哎呀,趕緊走,再耽擱就要發車了。”滿樓層都是人,又有監控,難不成怕鬼嗎?
劉女士看了看病房裡的人,魏皎不在,低聲對著楊桉說:“離旁邊的魏皎遠一點。你能明白嗎?”
楊桉心想劉女士終於說了,主動問:“怎麼了?”
劉女士帶有世俗的眼光,輕輕按了按楊桉的肩膀,像是一種揭露:“她來往的人看著太混雜了。也沒個正經工作,他是靠人……”
楊桉出聲打斷:“媽!你怎麼也這樣?”
劉女士嚴厲的看著她:
“也?你什麼都不懂!有手有腳身體比你都健□□的這麼好看,乾什麼不好,偏偏要……總之你離她遠點,就算她人好性格好,但是人性呢?你還小,這些東西離你太遠。”
她又顯露出一幅逼迫的姿態,一般劉女士教訓人和這種時候才顯得她像一個長者,平時的灑脫隨性更像是一種渾然天成的性格。
有些東西隻要不瞎都能看出來些,楊桉說小其實已經不小了,於是點頭答應。
那個小孩不是父母手中的寶,況且這兩天都要自己一個人,有些道理還是得接受,畢竟是媽媽,天平無理由傾倒的一方。
她確實沒理由去相信去親近一個相處沒幾天的外人。
……
劉女士千叮嚀萬囑咐,終於是跨出了病房門。楊桉就立刻把輸液速度調大,雖然沒多大用,但是就想快點結束,討點心理安慰。
病房裡很安靜,隻有爺爺架著厚厚的眼鏡片在看報,偶爾傳來報紙的翻折聲。
楊桉不能睡,得盯著輸液,於是開始胡吃海喝趕走困意,啃了一個青蘋果後想拿麵包,但是要撕袋子,礙於單手不好活動,想喊人幫忙又開不了那個口。
嫌躺著無聊,就下床推著輸液杆往走廊走,楊桉計劃去楊叔的店解決晚飯,回來和一眾人彙報情況,至於睡不睡得著,現在想為時過早,睡得時候再想。
自我感慨,自從住院以後,活動時間隻有傍晚的幾個小時,晚上,一到10點劉女士就已經勒令她躺著了,睡不著也得睡,她結結實實的被套在了那間病房裡,像是無形中拴著的一道枷鎖。
*
跨進魚店,楊桉不得不親自去點餐,以前都是劉女士來,現在犯了難,出門在外,沒媽真的不行。
上次的楊叔不在,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輕人。
“我一個人能吃多少?”楊桉看著缸裡的草魚、鯉魚、鯽魚,對著江魏低聲詢問。都是一些平常的淡水魚種,另一個缸裡的黃鱔泥鰍,楊桉倒也認識,其它的石斑、鰱魚、鱸魚不常吃。
江魏在這裡工作沒幾天,一般男司機來點,單人的量都是一斤多甚至不止。以直男式的眼光打量著楊桉,衣服寬大,他對胖瘦沒有研究過,心想:我怎麼知道?
還是轉而耐心建議:“一斤?草魚?”
楊桉象征性點頭,順著回答:“好!”其實內心更沒個實際的概念。
楊桉走到了水池邊,“魚食呢?”楊叔最後還是采納了她的建議?
她捧了一捧水灑到遠處遊著的鯉魚邊,魚做四散,水波晃蕩在夜色和燈光下泛著柔光,一圈一圈的往外擴著漣漪,楊桉輕輕的笑,絮絮叨叨的喃喃著:
“下輩子做你們吧!一天啥也不用乾不用想,會吃就行!真好!”
江魏端著菜找人坐在哪桌,見她專注看著水裡的魚,內心莫名碾壓過一片柔軟,不過他快端不住了,攢勁出聲:
“你要坐那?”
楊桉聞聲看著江魏,閃過呆住窘迫,人端著魚等你找座位,你卻隻想著玩了。
最後楊桉選了一個安靜的角落,背對著庭院、大堂、門口,一個人麵對花牆,細致入微的挑起了魚刺。
楊叔間隙從謝樹旁邊起身,“你先喝著,我去轉一圈。少喝點啊!”
謝樹哼笑:“我還沒醉!”臉潮起紅霞,耳尖也早已紅透。
謝樹從謝維明公司出來,拖著半是遊離的腳步茫然走了一段路,才發現再魂不守舍的走下去就要跨過紅綠燈了,回神想起正站在地下停車場的正中地麵,一地之隔卻要再往回走上近2公裡。
上了車,更是找不到方向,自己下一步該去那?
然後就把自己帶來了這裡。
從日頭微斜坐到了落日下沉,雲霞餘暉收尾後夜幕模糊玻璃,視線再也看不見窗外的高樹闊葉。
楊叔見他少有的沉默,隻是靜靜坐著,魚肉也沒有動多少,花生米倒是換了幾碟。
看出來他是憋著事,謝樹是很少有這樣情緒外露,於是拿出珍藏的老酒,默不作聲倒在一旁,陪著他慢慢喝。
沒成想,謝樹沒怎麼喝,一口一口的的淺酌,優雅至極。
自己倒是灌了不少,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這幾年的藥都該白吃了,搞不好明天就得上醫院,趕緊收手。
出來就看到楊桉正在專心致誌的挑著魚刺,大朵快頤,旁邊堆了一小山的魚骨和小刺,頓時眉開眼笑,這姑娘簡直太討喜了。
“點了多少?”
楊桉滿嘴油光的抬頭看著來人,一看是楊叔,防備卸了一半,懵懵懂懂說:“一斤。”
楊叔頓時愉快的坐下,在謝樹哪裡的死沉在這裡被喚醒:“吃完了?”
楊桉尷尬擦嘴:“嗯,浪費不好。”
還憋著打了一個飽嗝。
楊叔於是轉身對著櫃台,扯著脖子喊:“這個,就這個一個人的小姑娘,給她免單。”
江魏遠遠地回答:“好!”
謝樹聽見楊叔的大嗓門,微笑抿了一小口,見杯底了,也沒有再倒酒,楊叔又心情好給人免單了。
……
楊桉社恐來襲,楊叔的聲音震了魚店一圈,怕彆人看過來,小聲疾呼,“不用不用,我自己付。”
楊叔不在意:“媽媽呢?”
“啊?她有事。”
“病好了嗎?10多天了,快出院了吧?”楊叔自以為的關心。
“快了快了。”楊桉閃過苦澀,但是立馬用力換上乖巧的微笑。
楊叔酒喝多了,開始扯白:“今年高幾了”
“高……高二。”
“看病得請假吧!”
“嗯,請了。”
“那高考什麼時候?你看那個小男生,他今年17 ,收到警察的錄取通知書了都。你想過考什麼學校沒?”楊叔指著櫃台的江魏對著楊桉說。
……
楊桉垂頭,她怕的就是這樣的詢問,對彆人來說再正常不過的問題,她都得斟酌幾分。她知道都是善意的關心,不回答不好,回答了又會是彆人意料之外的答案,那個模棱兩可的界線,難以捉摸。
自尊的作祟,會覺得這時候總是被人拉出去比較。這應該就是以後要麵對的日常,休學之後的回歸之路有畫麵感了。
好想摔碗離場,早上才平複的決定,現在就被拿出來鞭策,可……
人家給你免單。
“我……”
被人打斷:“查戶口呢?逮著人就問,為老不尊啊?”謝樹微醺,老酒一喝,口無遮攔,全身都是刺。
楊叔給了他一巴掌:“說什麼呢?我這分明是關心。”
謝樹不以為然,兩手插兜看向楊桉:“不走嗎?”
楊桉本來就想逃離:“走,走的。”起身去結賬。
半路被叫回來,“彆過去了,不會給你結賬的,趕緊走。”
楊叔已經從留人演變為趕人,“怎麼說了不聽呢?要經常來啊!楊桉。”
旁若無人的開懷邀請她。
楊桉盛情難卻,“好的,謝謝楊叔!”說著就往外走。
謝樹驚喜他們認識,但也沒在意,楊叔是長了張待人接物都會誠服的臉。
楊桉呢?
楊桉……
謝樹明顯有些醉意,眼神彌蒙,腦袋不清醒,突然想不出答案了。
看了看她又出聲把人叫回來:“外套!”
拿過椅子上淺藍色外套丟給楊桉,是帶棉麻混滌綸的滑料,“你也沒喝啊?丟三落四的,就這麼怕人?”
楊桉:“……”被人戳穿。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輪到楊叔疑惑,半晌才摸腦門‘他們認識?’
楊桉看著謝樹有些搖晃的腳步,懷疑的看他:“你還好嗎?”手跟著謝樹擺動的身體,就怕他在哪裡倒下。
謝樹聽出質疑:“沒事!”
盯著腳邊的石子扭頭對楊桉憨笑:“看,我可以把它踢到那條馬路邊線上。”
急於求證,漫不經心的把石子踢過去,不僅踢到了,已經超線了,石子飛進草叢,帶起草尖一陣微晃。
可是謝樹本來就重心不穩,醉酒耍帥時還不忘插兜,太過用力,一個趔趄就要去和草叢裡的石子彙合。
……
楊桉慌亂著去扶他,沒抓住謝樹的手臂,短手一伸揪住後頸的衣領,謝樹頓時咳嗽疾喘,楊桉改為向前扶住謝樹,謝樹被嗆到,滿臉通紅,不知是喝酒喝的還是剛剛被勒到的。
謝樹低頭看著楊桉略表歉意的臉,開玩笑的說:“人挺小,手勁倒是大啊!”
楊桉驚魂未定,無語向上看著謝樹的脖子:“你少說兩句吧!脖子怎麼樣!”
謝樹喘勻了氣:“沒事!”
楊桉踮腳看到勒出的紅痕明顯:“可是很紅!”
謝樹對著楊桉的頭,發間一股淡淡的果香味似有若無的衝淡他身邊的酒氣,化濁為輕微的旖旎,讓謝樹覺得退無可退,咳嗽一聲:
“喝出來的!”
楊桉又聽見他咳嗽,就扶住他站穩:
“站好!”
隨即跑開。
謝樹打了一個酒嗝,看著楊桉跑進旁邊的小賣部,而後又快速出來:“呐!先喝點。雖然解不了酒,但是會讓你胃舒服些。”
楊桉微喘著扭開了一瓶很大眾的牛奶遞給謝樹。
謝樹看著白色瓶身,自己十多年沒喝過這玩意了,上一次還是在永安的時候。
楊桉看著謝樹的停頓,猶豫開口:“你是大少爺,但我隻請得起你喝這個,不喝嗎?”想把手放下。
謝樹阻止,“拿來。”仰頭就灌了大口,“太甜了!”沒有小時候的清爽感了。
對著楊桉補上,懶洋洋的語氣有些沙啞:“我不是什麼大少爺。”
楊桉切了聲,我這幾天是瞎子嗎?
他們沿街道慢慢的走著,謝樹的酒意被涼風吹散了些,側頭看向楊桉手裡的外套,出聲:“你怎麼知道牛奶對喝完酒的腸胃好?”
楊桉自然解釋:“我哥也會這樣,他胃不好,喝不了太多酒。所以長時間我就養成習慣了。”
謝樹看著她回答,自然沒有錯過她嘴角發自肺腑的微笑,不知為何有些釋然,“哦!”逗弄她:“不錯,知道孝敬長輩。”
楊桉翻白眼“……”我看你才是為老不尊。
謝樹又看了眼她的外套:“不冷嗎?”
“不冷。”
“外套披上吧!”
“真的不冷。還是你要,果然老了禁不起冷。可惜你塊頭太大了,穿不上。”
謝樹:“……”
涼風裹挾著柔和,路燈泛起溫暖的光圈波暈,一些簡簡單單的快樂在夜裡舒緩流淌。
遠處的停車場裡,一輛普通毫不起眼的SUV後座,陸衷末把一張照片遞給旁邊的人,看著馬路上站著等楊桉的謝樹,對旁邊的人指了指,語氣從容:
“就是他,謝維明的兒子。謝維明動了你女兒的移植機會,你就沒想過怎麼換回來?”
男人看了遠處燈光下的謝樹一眼,眼神充滿抉擇和不忍:“你要我怎麼做?”
“給他們提個醒。”然後拿起旁邊的報紙裹著的東西放到他手中,表情傲慢狠戾帶著玩味。
男人摸出來裡麵是什麼東西,滿是震驚的琢磨:“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怎麼做是你的事,你女兒的命攥在你手中。”
陸衷末壓著男人的手指,讓他慢慢握住手中的東西。
陸衷末嘴角擒著冷笑,這樣的遊戲真的令人沉醉,他太喜歡看他們滿臉都是憤怒不甘卻又不得不遵從的神情了。
他把手中的煙往車窗外抖落煙灰,想著今天謝樹那桀驁不馴的樣子,真想挫傷他的銳氣。
煙頭的猩紅色火星快速燃儘,煙灰下墜到黑暗中,被風翻飛到不知名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