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7.31
病房裡,謝樹和顧笙然看著躺在床上的老頭,陷入了沉思。
“爺爺,要不要把石膏拆開,我們看看骨頭傷到沒。”謝樹試圖接近那隻打上石膏的腿。
“爸,你再跟我說說你這是怎麼傷的腿。”顧笙然言語親切。
謝洲躺在床上夠著夠著的看著報紙裝耳背,後悔沒把老花鏡帶來。一大張報紙把臉遮了個嚴嚴實實,看不見任何表情。
10分鐘以前。
謝樹掐著11 點的時間,悄悄跨進醫生辦公室,昨晚又被拉去喝酒,今早又晚點,抓住最後幾天的放縱,實習以後就無福消受了。
顧笙然顯然也在蹲點,“你這幾天就一點沒回家?你相親到底怎麼回事?”
謝樹被問的迷迷糊糊,本來酒就還沒醒,拍了拍臉試圖喚醒自己,回答問題;“啊?”
顧笙然看他一天屁事不管,廢物少爺的本分相當自覺,看著就來氣:“啊什麼啊!你爺爺住院了,把腿摔傷了,說耳朵也傷著了。就在病房裡。”
謝樹聽見天方夜譚一樣:“啊!”衣服都沒穿好,就衝出辦公室。
顧笙然:“……”
又折著衣領懵著折返,用慵懶的語氣問:“在哪?”
顧笙然:“……”
9點多,院長和聶塵煬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謝洲踏上24樓,張潤備足住院用品,陳姐跟在一旁,準備充分,目標明確。
他是來住院的。提前蓄謀,排場很大,不容置疑。
顧笙然可以拂了聶塵煬的麵,院長的麵子怎麼著也要給,還沒看老神在在坐著的這位,一臉無辜樣。
好像了如指掌的一樣,知道楊桉在的那間病房今天剛好有人出院,顧笙然人還沒反應過來,她爸已經躺在12409了。
隻能把目光看向聶塵煬。
聶塵煬是謝維明從小到大的竹馬,大學和顧笙然一個班,兩人算是同省老鄉,聶塵煬算是謝維明和顧笙然的媒人。
臨床方向聶塵煬選了急診科,顧笙然選了耳鼻喉,同時畢的業,同時進的醫院。隻不過顧笙然一畢業就結婚了。聶塵煬結過一次婚後又離了,妻子和兒子女兒在國外,小孩過年才會回來看他一次。
急診科忙起來可以天昏地暗,聶塵煬以“沒時間”拒絕一眾給介紹對象的大姑大姨,從此封心鎖愛,專注事業。
現在是急診科主任、急診教研主任,頭上頂著一堆頭銜,研修、博導、出書、帶教、發刊,人到中年還在卷,完全不給年輕人留活路。
顧笙然覺得他要是那天嘎了,在醫院發生的可能性至少80%。
過後拉著聶塵煬質問:“怎麼回事?”
聶塵煬冤枉委屈無處說:“我正要上班,院長就推著謝叔來了,一看腳是有點傷了。但是不至於住院,指名道姓要我陪著去骨科打石膏,我敢不從嗎?然後就來找你了,說順道看看耳朵,年紀大了,也不知摔傷沒?也不用怎樣,就讓兒媳看看就行。”
疑惑著繼續說:“不去高級病房,指明要來你這。家裡咋啦?”
顧笙然更是一頭霧水,“不知道?”
能想到的就是謝樹相親,謝樹說的他爺爺第二次跟著去,這爺三到底咋啦?可是為什麼是來醫院?
會不會是……
對著聶塵煬說:“你先去上班,我待會問問小野。”
聶塵煬點頭離開。
謝樹也不清楚情況,一到病房裡問了一遍,老頭像個又臭又硬的石頭,死活撬不開口。
轉頭看到魏皎鼻尖和山根纏上的兩道繃帶,鼻子腫的像個球一樣,身殘誌堅卻還在看戲的表情。
一瞬間怔然,回憶飄回相親那晚上,爺爺看的這個背影是不是就是魏皎?
這段時間的陸家人,非要赴約的相親,爺爺和謝維明書房裡的對話,謝維明好像也和魏皎走的比較近。
魏皎前晚的那句:“是我們都應該離她遠點。”
那麼和自己也有關?那麼爺爺來住院是為什麼?自己?還是媽媽?或者是魏皎?
“嘶~”
怎麼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謝樹琢磨了半天,毫無頭緒,想不出所以然。打了個電話出去。
“喂。你上次找人調查你女朋友的信息,那個私家偵探聯係還在嗎?”
“前女友、前女友……”
“好好好,前女友。聯係方式,快點。”
“你要乾嘛?”
“大人的事小孩子彆管。”
“狗逼,你……”
謝樹沒有猶豫掛了電話,看著陳時嘴硬心軟還是發來消息,嗤笑一聲。
謝樹根據聯係給對方發過去消息。
【你好,幫我調查一個人。報酬你隨便提。
謝維明 —— MS資本董事長 我需要他近期所見的人、做的事和去過的場所。】
*
楊桉感覺這幾天的病房都不太太平,先是魏皎住進來,人聲鼎沸了半天的病房。
然後是現在這莫名的氛圍,那個靠窗的老爺爺吊著石膏腿,卻是生龍活虎的感覺,能吃能喝笑聲從胸腔振出,罵人的聲音也是響徹病房,服侍的人就有2個。
哦,不,加上謝樹的話是三個,顧醫生也從早上到現在不知進出病房幾回了。
有錢人都是這樣的排場嗎?可他們不應該是在私人病房裡呆著?就非得下到地上攪合他們?好好在天上飄著不好嗎?
她作為這個病房比他們早到的原住民,現在有種和劉女士被人推著入場的感覺,儘量降低存在感。
謝樹這幾天和自己打打鬨鬨,完全沒有半點架子,楊桉能感受到他關心自己生病時是真摯的,不摻任何假的成分。
但是隱隱有種隔閡,楊桉深諳:他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一些自卑不由自主的瘋長。
謝樹像是對一切都遊刃有餘,為人處世手到拈來的放鬆,拋到任何環境裡能快速化身為變色龍,無聲無息的和背景快速融入。
但是這個爺爺好像能鎮住他,又不怎麼壓得住,爺爺對任何人都保持一種頤指氣使的指揮樣,所有人都平靜遵從言聽計從,連顧醫生都沒有過反駁。
可隻有謝樹,麵對他的話語帶著忤逆,那是平時自己在謝樹身上看不到的另一麵。
表麵應承,多半是我行我素,兩個人你說你的,我做我的,默契的不打擾。
謝樹直接在老爺子麵前報到,也不去護士站搶活。
剝著一個橘子,謝洲眼見著他已經剝完了,準備伸手接著。謝樹完全沒有接收到謝洲的信號,自顧自的也不看他,慢條斯理把橘瓣上麵的橘絡刮乾淨,再扔進自己嘴裡。謝洲訕然收手。
不知道到底誰是祖宗。
謝樹徑自吃了幾瓣後,打算不再逗他,還是把剩下的遞給老頭。
“吃不吃?”抬起下巴,微笑著看爺爺。
謝洲冷臉伸手,謝樹又把手縮回一截,“能不能說說你來著乾什麼?”
老人犟起來比謝樹還像個孩子,老臉一紅,隨即罵道:“這個醫院都是以我命名的,我想來就來,你管得著嗎?橘子!”
謝樹噎語片刻,平靜譏諷回去:“這是病房,小聲點,彆在這發你的官威。退休的老將軍。”
楊桉和魏皎、劉女士默默收回瞟著的目光。
謝樹看到楊桉眼裡明晃晃的裝不熟,楊桉加深自己先前的結論,特彆是聽到謝樹爺爺的那句‘這個醫院都是於我命名的’,看來不單單是有錢。
謝洲不自在的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兩位病友,咂咂嘴,吃完橘子,準備躺下。
謝樹起身扶他,細致給他放下枕頭,小聲商量:“你讓其他人回去,哪裡都沒傷著,不僅要占著床位,還要這麼特殊。你讓彆人怎麼看你,戎馬崢嶸一生,不要留個晚節不保。你要查什麼隨你,我今天不上班,後麵兩天周末也陪你,三天時間夠不夠你折騰了。”
謝洲也自知有些過頭,點頭同意,而且還賺到了個謝樹,何樂而不為。
謝樹打開手機看著那人發來的消息:
「正經生意,按行價來,先付定金。他的級彆高,略貴。」
「一天彙報一次,還是兩天?」
「安保程度也高,肯定調查不了多少。我隻能儘量。」
謝樹沉默打字:
「錢不是問題,你要換算成其他的也行。」
「如果調查到和LH公司的掌權人陸衷末或者和這家人有聯係,馬上彙報,另有重謝。」
那邊帶有職業自覺回複:
「好,我隻認錢不認人。」
謝樹抬頭,目光瞥向楊桉,楊桉立刻收回目光,沉默翻身閉眼。
謝樹臉色一僵,看了看老頭子,明白有些事可能又退回到了原點。被陽光照著的後背曬得有些發燙,站起身往外走,路過楊桉時看她裝睡頗為無奈。
楊桉滿是藏不住的慌亂和逃離,迫不及待的。
魏皎輸完液,看向楊桉,她這幾天慢慢的了解這個小女孩的病,比自己嚴重多了,自己頂多是鼻子難受,可楊桉麵臨的是左耳失聰。
她不敢想象要是有一天聽不見了會怎麼樣?
但是她在楊桉身上沒有看見過任何的頹喪、傷心,相反她安靜、冷臉,好像沒有感情、沒有知覺。
可是,昨天魏皎早上起不來,楊桉看見魏皎一個人,照顧她的人還沒來,就問了順帶她一句:“要不要給你帶早飯?”
魏皎起床氣泛濫不想理人,可是前一天手術前從中午到晚上都沒有吃東西,她實在是餓,又想不起來吃什麼。
楊桉看她想了半天,“就粥吧!你昨天沒吃東西,也剛剛手術,粥好一點。”
魏皎沒在意,直到楊桉媽媽打著一盒還在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放在她床頭櫃上,她自然的問了一句:
“楊桉呢?”
楊桉媽媽自然的說道:“氧艙裡!”
“啊?”
“一個治療而已。”
“阿姨,你不用守在身邊嗎?”
“沒事,她一個人可以,我幫不了。你吃,小心燙,我下去了。”
……
今早又有一份粥放在那,魏皎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被人不在意的在乎著。
為了找到弟弟,她出賣的何止是尊嚴。
於是,喝那碗粥時,病房裡就她一個人,她狼吞虎咽,眼淚差不多沒忍住。
魏皎發現楊桉對自己的相機最感興趣,每次自己拿著擺弄時,滿心滿眼的神采奕奕。
想要靠近一個人要麼是找軟肋要麼是興趣,興趣是尊重,軟肋是拿捏。
楊桉轉身,對上魏皎的眼睛,她看過去,剛剛的關門聲是謝樹。
“我想好好給你照一張。”
楊桉微怔,語氣輕鬆的笑著說:“你說的我好像要走了一樣。”
“真的,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我弟弟。”
楊桉翻白眼,又來了。
魏皎接著說:“唉,不過,17不應該是高三嗎?難道我記錯了。”
“沒有。是我……我讀書讀的晚。”劉女士在一旁裝傻的看著楊桉。
“不過,也沒事呀,就一歲而已。”
謝樹拿著水杯進來就聽見她倆的對話,以及爺爺那光明正大聽牆角的樣子。
楊桉想閉眼已經來不及了,被抓了個正著。
謝樹自從楊桉給他拍灰過後,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很怪,一種算不上坦蕩的心情。
從開始數次遇見到後麵的坦白,有點像自己的多管閒事,可是好像兩人都把對方隻是當做朋友,應該是機緣巧合認識的朋友。
一生中千奇百怪的人都會遇見,這樣的偶然往後應該是很多的,沒必要大驚小怪。
魏皎不在乎謝樹,並不想把天聊死:“我可能還有2、3天就要出院了。你呢?”
魏皎並不知道自己的每個問題基本都踩在雷點上,楊桉耐著頭皮回答:“不知道。”
劉女士找補:“多住幾天不是壞事。”
魏皎同意的嗯了一聲,但還是笑著說:“這醫院多待一天都是煎熬啊!”
楊桉沒有搭話,看著輸液管,心理盤算著日子:
完整療程12天了,差兩天就兩周了。
*
傍晚,楊桉還是站在老地方,她伸手接住一天中最後的陽光,光透過皮膚,紅潤溫暖,直到手舉到發麻,落日下降,光亮消失,手溫驟降。
涼風湧來,吹散了她的頭發,時間寂靜,周遭灰暗下去。
“兩周內恢複的概率是78%,不排除你是例外的可能。”
“你有沒有想過休學,暫停一下,多一點時間治療?”
這是楊桉第十天時,顧醫生看著報告對她說的話,這兩天一直在腦海盤旋。
她可以配合一切,但是休學沒可能,她不想再來一次。
謝樹也自然走到樓梯間,輕輕打開門。這時手機響動,他從褲包裡拿出查看。
「7.31 MS資本董事長:謝維明見的人,和具體行程。 」
下麵陸續發來的照片和幾則正在上傳的視頻。
謝樹抬頭看了看窗邊的身影,關上門,往回走。
楊桉聽到聲響回望,身後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