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7.29
顧醫生拿著手裡的文件袋,把身份信息、檢查證明、移植信息一份份厘清,按順序放進文件夾,文件夾的封麵沒有任何信息。
然後她起身把那個文件夾放在身後的書架上,和一眾案例文件夾一模一樣,看不出任何差彆。
剛坐下,就響起敲門聲。
劉女士推開門,笑著:“顧醫生。”
顧笙然歡迎:“楊桉媽媽,快坐。”
劉女士遲疑著開口:“顧醫生,楊桉會不會好不了了。”
顧笙然明白,但是每個病人的情況無法預判,她做醫生也決定不了,不可能未雨綢繆,楊桉媽媽私底下來找過她好幾次,不能不說實話,但是她也說不出什麼,兩個人束手無策。
顧笙然:“這個病太不確定了,我也說不好,這是我的實話。臨床的突發性耳聾在兩周內開始治療聽力的恢複率在78%左右,我也不能保證楊桉是不是在這個範圍裡,還是在剩下的範圍裡。”
劉女士:“那如果就保持現狀,不影響到右耳呢?”
顧笙然覺得無力,她真的做不來任何承諾,“如果治療達到一定量,或者內耳的血氧含量保持穩定狀態,就算耳蝸微循環阻礙一直存在,隻要細胞不再壞死,應該可行。楊桉媽媽,往好處想,楊桉現在右耳是完全正常的。”
劉女士用手掌撐在雙眼,快速說:“你們是見到過恢複的病例的是吧?但是不排除右耳會怎麼樣?”
顧笙然:“是。醫治一個月後才出現好轉的也有,治療很長時間,回家服藥幾年後,某一天突然好轉的也有。”
劉女士放下手掌,抓住顧笙然的手:“我還不想放棄,檢查的時候無論結果怎麼樣,希望你多鼓勵鼓勵她。她其實比我還頂得住,心理承受能力強,她不說隻是不想讓我多想。我現在隻想保住她的右耳和修複聽力,我準備給她休學,把治療時間延長些,馬上上高三了,這種狀態學校不適合。你幫我順帶提一句,其它的,我不擔心,隻是我擔心她怕上不了學,會突然深陷泥沼,我已經見識過一次。醫生說的話會讓她更理智些去分析,這是擺在她麵前不得不麵對的事。如果有誤解什麼的都不要管了,重要的是她的耳朵。顧醫生,幫幫她。”
顧笙然把另一隻手放上去,感受到楊桉媽媽的手掌溫熱有濕意,鄭重說:“好,我儘力。”
世界上總有人會在默默地承托住你,希望你在回看經年裡多把視線投射到他們身上。
病房裡,楊桉有些出神聽著魏皎給她介紹一台相機,楊桉隻是在一些科普和雜誌書上看到過。
劉女士手裡握著剛剛繳費了的預約檢查單,對著楊桉說:“走吧!”
魏皎調著相機的參數問:“乾什麼去?”
楊桉笑著說:“一個檢查而已。”
魏皎哦了一聲,接著興高采烈的喊了一聲:“阿姨,楊桉,回頭!”
劉女士疑惑正拉開門,聞聲回頭,楊桉沒有,剛剛魏皎就這樣故意鬨她,實則是抓拍。
“哢嚓”,魏皎歎氣,“都沒有拍到正臉。”
劉女士剛好被門擋住,楊桉就隻有一個側影,這裡沒有光線,畫麵模糊。
*
謝樹早上從陳時的公寓出來,又被他拖著去楊叔哪裡蹭飯。
“你就不能自己去?”
陳時笑一聲:“你去刷臉,當做你的房費,咱兩都不虧!”
一頓飯被他吃到2個多小時,又和楊叔東扯西拉,謝樹煩死。
“要不要和我去醫院看看?”
陳時搖頭;“去哪乾嘛?”
謝樹靠在門上:“看看你的腦袋裡要抽掉多少水。”
陳時笑罵道:“趕緊滾!”抬頭看,人已經走遠了。
這個昨天無比敬業的假冒偽劣實習生,今天11點多才晃著腦袋從電梯裡打著口哨吊兒郎當來上班。
走到醫生辦公室輕輕放下腳步,楊桉蹲在門口,雙手伸直搭在膝蓋上,一手拿著幾份單子,頭低著抵在腿上,把頭深深的埋進臂彎,露出白皙的後頸,頸間的骨節高高的鼓起。
楊桉和媽媽做完檢查,劉女士一看也快要吃午飯了。就直接讓楊桉先上去把單子拿給顧醫生,她去帶飯,待會還要輸液,難得下來。
楊桉明白有些東西蓋不住了,暗自給自己加油打氣。
走到醫生辦公室,聽到裡麵的交談聲,剛膨脹了一點點的氣球還是瞬間癟了下去。
“顧醫生,楊桉今天的針水要換嗎?”
“先暫時不換。”
“唉,怎麼說呢,狀態挺好,可是病情不見好。難得遇見這麼頑固的,性格頑固,病情更頑固。”
“彆這樣說,看報告吧。”
“得虧以前生過病,有些道理比我們懂,一直在撐著,你知道她的手都青了,輸液都……”
謝樹輕輕走過她身邊,用左手食指抵在嘴和鼻尖,示意她們停止對話,而後拿起旁邊的白大褂到一旁。
楊桉感覺有人走過,收起情緒,長舒一口氣,握了握拳頭,微笑敲門:“顧醫生。”
謝樹推著輸液的醫用小推車,走在曹茜後麵。
今天魏皎也要輸液,她的手術排在今晚,病房裡來來往往不少人。
楊桉拉起袖子,“往上一點吧,手背找不到了。”左手手掌朝上,右手被被子蓋住。
"會有點痛,忍著點。"曹茜綁好橡筋,排著輸液管裡麵的空氣。
“沒事,不疼。”
穿刺下的時候,血液快速擠壓到輸液管,而後排回血管消失,謝樹蹙眉看著她。
“啪”,楊桉在他眼前打了一個響指,“想什麼呢?”楊桉好笑的看著出神的他。
謝樹對上那雙眼睛,不敢直視,倉促轉頭:“沒什麼。”
楊桉反感於嘈雜的人聲,聽著絡繹不絕的人對魏皎看望問候。
魏皎也煩,一個電話打過去,“陸衷末,你什麼意思?自己不來就不來,派這麼大堆人來吵死了。叫他們彆來了,我也不想換病房。一個小手術,勞不得你這麼上心。我需要安靜。”
……
“彆彆,你彆,你那個女兒我可應付不來,陸離識也彆來,一看就不是個好人。你再叫人來,我就喊保鏢哄人了。”
……
“你也彆來,你更煩。掛了。”
楊桉聽著魏皎的話,閉眼嘴角微翹,真的有保鏢啊?不過,魏皎完全不像自己初見以為的那樣,難以相處,反而特彆喜歡楊桉。
楊桉已經聽煩了,她有個弟弟,跟自己一樣大。所以是找弟弟找到楊桉這裡了。
但是確實是一個大姐姐。
可劉女士好像不這樣想,很多時候,她和魏皎聊天的時候,劉女士都是一臉的戒備。
楊桉看不出來,魏皎有什麼不好?
傍晚,曹茜要帶著魏皎去手術室做術前準備,謝樹說:“你去給楊桉拔針。我去。”
“好啊,麻煩了,謝老弟。”
謝樹冷諷:“裝什麼客套。”
謝樹拿著魏皎的資料走在前麵,麵無表情的開口:“離楊桉遠點。”
魏皎眨著魅惑的眼睛反問:“你呢?”
謝樹不為所動,言簡意賅的警告:“你沒看到她媽媽看你的眼神嗎?你是什麼人,你自己清楚。”
魏皎挑眉,迎著謝樹冷冷的目光:“我自己有分寸。阿姨雖然戒備,我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阿姨還是會親切的問我吃不吃水果。我是什麼人不用你知道,可我沒你想的那麼不堪。”
啞然一笑,又看著走廊上的光影,自嘲道:
“是我們都應該離她遠點。”
*
回到病房,謝樹再一次拿起那張報告單:
診斷:語言頻段氣導平均聽閥 左:79 dB 右:7dB 。
果然還是在樓梯間的窗前找到了她。
插著兜,歪頭出聲:“心情不好嗎?要不要說說看。”
楊桉搖頭,聽出來人是誰,“不用,說了你也不懂。”
謝樹跨到一半的台階,就順著坐下,背對著楊桉,拿出早上從楊叔哪裡順來的紅塔,“介意我抽煙嗎?”他沒有煙癮,也不挑煙的牌子。
楊桉從窗外回頭:“不介意。”看了謝樹一眼:“你居然會?”
謝樹嗤笑,“很神奇嗎?男生會抽煙是本能,就看會不會成癮。”
他回頭看了一會楊桉,後繼續說:“你要學會發泄,有什麼不開心要有出口,不能一直這樣憋著。”
楊桉微微一笑:“我知道啊!隻是覺得沒有必要,自己要是過得去怎麼都過得去,要是想不通,怎麼發泄都卸不了心頭的石塊。”
謝樹吹出一口煙,撣了撣煙灰:“你才17歲,彆把自己裝的像一個老人。”
楊桉反諷:“你也彆仗著自己年長,在這裡瞎開導我!”
謝樹笑出來聲,籲了最後一口,把煙頭杵在地上,“那你倒是叫一聲長輩啊!”
楊桉把窗戶開大,轉身,向下看著謝樹,什麼也沒說,眼神裡分明是——你在想什麼?
謝樹眼光平視過去,兩隻手背都是青色,而後抬眼看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手疼嗎?”
楊桉下意識往身後藏手,謝樹製止:“彆藏了,看見了。用點熱毛巾多敷敷。”
“我會。”
劉女士天天把毛巾用溫水燙熱,監督她捂手。
謝樹高舉著手掌,“要不要給你點力量。”
楊桉看著他:“?”你幼不幼稚?
向台階下走,離謝樹還有一階時,被謝樹拉住:“唉!小孩!”
楊桉無奈伸出手掌,頓了一下,“你放下一點,握拳。”
謝樹不明就裡,但是照做。
楊桉握拳碰上謝樹的拳頭,小手對上大掌,烏青撞陸白皙,眼神從拳頭抬起看他,暗笑戲謔:“加油!老年人!”
謝樹有種被耍了的感覺,頓時起身,雖然站在低一個台階,但還是一下就高出楊桉一個頭,兩手按著她的頭就是一陣狂揉,準備立刻跑。
“等一下”。
楊桉看他一屁股的灰,在白大褂上特彆明顯,謝樹順著她的目光看,隨即大大咧咧拍了兩下。
楊桉走下來俯身,輕輕給他拍了一會。
謝樹轉頭看著楊桉慘亂的頭發,低頭專心給他拍灰,一下又一下。
“……”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