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1 / 1)

桉樹陳詞 過欷 4144 字 5個月前

2014.7.21

“嗡嗡嗡……”手機鬨鈴已經響了無數次,謝樹抬手摸著床頭櫃,卻空無一物,於是往枕頭下麵掏,他是趴著睡的,閉眼按直覺搜了半天,還是沒有,索性擺爛去扒拉枕頭。

“啪啦……”。枕頭落到了地上。

大少爺才不耐煩的睜開他金貴的眼睛,慢慢挪著頭往床底下看去,果然在下麵。

然後又很不情願的像隻蠶蛹蠕動著用手夠手機,“還差一點”,又往前動一寸,“哐嘡”,連人帶被子摔了個四腳朝天,腳尖還在床上呢。

這麼一遭,什麼瞌睡都該醒了。

四顧茫然的坐起身,1:32。

要不是外麵是亮堂的日光,真該懷疑是不是還在昨晚的酒桌上。

回家的這幾天,就沒在零點以前睡過覺,天天醉生夢死、紙醉金迷的。

昨晚本來看完煙火,十點半都不到,可以假惺惺告彆後拍手回家了。

結果,陳時那狗逼又發作了,吵著鬨著鐵了心要去吃燒烤,他們三麵麵相覷卻也一點轍沒有。

隻能舍命陪君子。

無法,失戀最大。

如果說,包廂裡四人都還有理智,就隻是喝到微醺,那麼燒烤攤旁邊的他們就是爛醉如泥了。

陳時還在懷念他們好久沒有這麼瘋過了,也就是高考過後的那陣子,四個人全國各地的瘋玩。

‘現在一晃四年過去了,周默、路陽濯、我都畢業了,就剩謝樹還有一年,大家都有什麼考慮?’

一瞬間話題從失戀跨到人生上,加上酒也飽了醉了,話匣子打開,收都收不住。

後麵,居然抬手開始劃拳,其實這是謝樹在楊叔店裡和那些司機大叔偷偷學的。

後來高考結束後的聚會喝醉了,在他們麵前露了幾招,頓時吸引力倍增,路陽濯和陳時搶著學,周默表麵上看不上,但是不能掉隊,其實會了之後,邏輯比誰都清晰,謝樹就這樣稀裡糊塗把他們三都教會了。

你很難想象四個矜貴大少爺在人聲嘈雜的露天燒烤攤劃拳,放眼望去,卻又不突兀,因為周遭都是這樣的。

越喝越醉,越醉越灌。

四人的司機來接他們的時候,已經快要不省人事了。

陳時抬頭望月,一小彎成金鉤一樣的月,偶爾蹦出來一句:“黑格爾說過……”

路陽濯最瘋,抬手就捂住哪位再生黑格爾的嘴,“滾一邊去的黑格爾,十啊,接著喝啊!”

周默已經喝趴了,雙手枕頭趴在桌上,有輕微的呼吸聲,應該是睡著了。

謝樹慵懶靠在凳子上,就那麼一眨不眨的看著晦暗不明的夜色,神識不知遊離到了那個地界。

……

掙紮起身,抹了抹臉,走到窗邊,楓香頂端的葉尖已經染上了些許黃意。

收拾收拾,還是去醫院煩顧笙然。

*

楊桉和劉女士,今天掌握了些規律,一大早就做完了前兩項,10點半剛過,就已經乖乖坐在病床上等著輸液。

還是曹茜姐姐,她輕輕拍打著楊桉有些發青的左手手背,“要不要換右手?青了。”

楊桉搖頭,“就左手吧,你把橡筋勒上,應該還是能看見的。”

曹茜采納,還行,找的到,“儘量不要動到啊!不然我就要換右手了。”

楊桉點頭,“好的,曹茜姐姐。”輕輕放下手。

對照著輸液單和針水瓶,簽字,自然的問她,“氧呢?”

楊桉抬頭看著輸液的滴速,思考後回複:“下午吧。”

曹茜把筆插回白大褂的包裡,垂眸笑著看她:“嗯,那你下午去護士站叫我們。”

吃完午飯,又睡了一覺,把氧氣吸了,已經是4點出頭,斜陽都打到了病房裡,慢慢從門口的門簾拖到地板上又移動到第一張病床上,舒緩靜謐的來找楊桉。

楊桉心想著這日子真是舒坦,整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的,自己八輩子沒過過這種神仙生活,難怪小孩都喜歡裝病,好吃好喝伺候著,誰不樂意?

顧笙然一進住院辦公室,就看見小混蛋不知從哪裡來搜刮來的白大褂,還故作其事的帶著口罩,專心致誌的坐在電腦麵前,冷不丁來了句:“發瘋?”

謝樹氣鼓鼓抬頭,為自己解釋:“我這是敬業!”

“演戲給誰看呢?我?”站在桌旁,敲著桌麵,“起開!”坐下後,滑動鼠標,挨個關掉謝樹打開的一排病例文本“嗬喲,看了這麼多啊!來,說說見解”,看戲一樣看著謝樹。

“彆拿我尋開心,就是有點事。”謝樹語氣溫柔,沒看他媽,摸著鼻尖,看著窗外。

顧笙然的八卦之心一直抓不到時機,現在來勢凶猛:“那個女孩子怎麼樣?聽你爸爸說,你還答應帶著人家逛逛?昨晚喝成那個鬼樣子是被傷心了?你們進度怎麼樣?”

謝樹暗罵謝維明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倒是會添油加醋,還有她媽媽是怎麼得出結論,怎麼在瞎推導。但是又不能讓她知道和陸倩玫的約定,不然她知道了就等於謝維明知道了。

顧笙然看著謝樹像川劇變臉一樣,生動表演著確定、懷疑、猶豫、思考等一係列表情,於是伸手在他麵前打了一個響指,好吧,學不來謝樹這些稀奇八糟的耍帥方式,根本不響。

謝樹按下她的拳頭,一臉無語道:“幾十歲的了,不會就不要瞎學!”

顧笙然咂嘴,嗤笑不想看他。

謝樹接著語重心長,:“也不要偏聽偏信,歪曲事實,我跟她就是沒影的事。昨晚喝酒是喝周默陳時路陽濯他們,沒彆人。”

顧笙然似笑非笑說,“不想說就不想說,裝什麼老謀深沉!”

謝樹拉過一旁的椅子,坐著滑到桌子前,看著顧笙然試探性詢問:“那個楊桉的情況怎麼樣?”

顧笙然抬眼看他,遲疑的說:“你怎麼知道?”

謝樹扯謊,摸鼻公事公辦的口吻自然說道:“不是剛剛看到她的病例,永安的嘛!想起來就問一句咯!”

顧笙然歎息一聲,“有些嚴重,不知道聽力能不能救回來,耳鳴可能是消不掉了。這些我沒敢告訴她,說了一堆唬人的話,讓她一定不要多想,穩住心態。不過,她比我想象中的冷靜、穩定,可能是因為她以前有過……”

看了看謝樹改口道:“也沒什麼,就是現在的遏製住病情,聽力不要惡化,爭取最大限度的減弱耳鳴。聽天由命吧!”

謝樹抓到了漏洞,“怎麼了,你還遲疑了?”

顧笙然平靜解釋:“就是一些過往病史,現在還不確定誘因!我不敢下結論。不過,她挺厲害的。”

謝樹同意:“確實不可能知道成因,知道了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顧笙然感歎:“難得你如此上進。”

謝樹:“……”

謝樹沒怎麼打擾顧笙然,雙手插兜在走廊溜達。

曹茜拔下吸氧機器插頭,楊桉微微抬頭取下罩在臉上的吸氧器,劉女士自然接過,準備去清洗。

曹茜出口叫住劉女士,又抬眼看著針水,“明天你們做完高壓氧就可以搬到最裡麵的那間病房裡了,左側靠樓梯間的那間,就是你的床位,12407,近門的哪一張。那床的病人明早出院,手續基本已經辦完了,還差一個醫療保險,明早一早他們應該就會出院。所以你們明天輸液就直接搬過去吧!”隨即摸摸楊桉的腦袋,笑著對她說,“到哪裡你就會安靜很多。”

劉女士和楊桉點點頭,“謝謝曹茜姐姐。”

楊桉靜靜看著橘黃斜陽慢慢爬上她的床,鬆弛地落在輸液的左手,暖意恒生,最後兩個小瓶了。

側頭看著窗外的天空,萬裡無雲,從病房另一邊射來的夕陽打在窗框上,像是給那片斜望大約45 °角才能看得到的天空籠罩著一層薄暮光暈,彼此被透明玻璃隔開,卻有種克製的交融。

“第三天了。”

完整住院兩天半,輸液三天了。

漫不經心看著劉女士和鄰旁的病友家屬小聲交談,偶爾看看她的針水。

於是慢慢捂住右耳,看著藍天,閉眼,感受,一樣的,還是那個聲音。

沒有變化。

於是又想起來自己心臟病的時候,有時候她會從兩種病之間橫向對比,尋找落差,給自己一些莫名的、不可名狀的鼓勵。

心臟病時的病房比這恐怖多了,先心病有心內和心外之分,她是屬於心內,總體程度較輕,也不是開胸手術。

她在病房裡麵見到的心外基本都是開胸手術。

那時候她12歲,去照胸片的時候,不經意看到其他小孩胸口蜿蜒爬著的長痕,真的被嚇到了。

心臟病病房裡的哭喊聲是真真實實的,其實她覺得最可怕看到風濕性心臟病,他們的虛弱是可以看見的,呼吸困難,或輕或重的喘息聲,還會咳血……

人世間所有的常態都會在醫院裡展示,不管你是如何富裕貧窮,矜貴醜態,高尚自私,人性在這裡都會被剖刮,留下血淋淋的道德線,不,是關於生與死的基準線。

有些東西不敢回看,禁不起回憶。

如果說心臟病是生理上的疼痛,那麼突發性耳聾就是看不見的心理陰翳。

楊桉不知道自己會被磨折到什麼程度,明天會長成什麼樣?

陽光走的快了,落在她的眼睛,不燙卻也是催醒了她,她抬手下意識擋著睜眼。

光暈籠罩的五指罅隙間依稀可見一張帶著口罩的臉龐,以及那雙似曾見過、攝人心魄的眼睛。

一個人站在夕陽裡,對著她的輸液瓶掃視,光裡的灰塵隔絕在他的周遭,湧動成金色。

耀眼、斑駁、橘輝、記憶。

時間會永遠把這個圖景鐫永進人生刻度。

謝樹假裝看了一眼,抬腳離開。

楊桉下意識用右手撐著身體,不動到左手,快速起身:“後腦勺!”

楊桉低頭咬住嘴唇,她想咬死自己,要不咬舌自儘吧!想到也彆這麼快說出來啊!

謝樹轉身,摘下口罩,一臉驚悚:“什麼?”

誰他媽叫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