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農曆六月二十六是Y族的火節,本省是一個多名族的省份,一樣的節日雖然不是本民族自己的節日,但長久的同化後,也會一起慶祝。
楊桉靠在病床上,看著龜速滴著的針水,扣起了指甲。
病房裡也有Y族的患者和家屬,他們在熱烈和其他病人普及自己的節日風俗。
楊桉安靜在一旁聽著,火節她知道,隻是在學校裡從來沒有見過正宗的慶祝方式。
"我們會慶祝三天,以前是慶祝豐收和驅邪的,現在漸漸淪為聚會、唱跳等……"
“我們家哪裡現在還是會到田埂裡燒火把的……”
“現在D市可是不允許了,隻允許第一天在人民廣場中心架火,大家可以去圍著篝火打跳,我去年都去的……”
“是的,畢竟是城區,現在都是政府組織的,有人管著,要是人人都點火把,那還得了……”
“唉,你們知道嗎?其實火把雞樅就是在每年的這個時候生的,加上是獨朵,冒頂是黑色的,香味最香,所以叫……”
……
楊桉想著,其實在醫院裡,你可以看到形色各異的人,聽見各種各樣的見聞,話題可以扭轉360度,也會遇到很多顛覆認知的場景,折射著無數的人生百態,也是一個小型的社會縮影。
譬如像她這個病的患者,她發現真的很多。
有還是懵懂無知但已經失聰的還不會講話的小孩,楊桉以自己的角度惋惜,但是又想著萬一是在小孩已經明白懂事後再失聰,會不會打擊更大;
有風燭殘年的老人帶著助聽器依然大笑著和人聊天,自嘲能多聽到一句就是賺到;
有比她更小的孩子因為耳鳴睡不著覺,父母陪著整夜整夜的在走廊上溜達,扛到累不住了才疲於生理性的睡眠;
也有年輕貌美的青年才俊,事業上升期,卻因壓力過大引發耳鳴,滿臉愁容,不能丟的工作,更不可能接受耳鳴的叨擾;
太多太多了……
楊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由於以前生病特彆扛造的原因,睡不著的情況還未在她身上出現,雖然冷臉,但是那是由於社恐又膽小,其實和她媽媽獨處的時候,飯吃的比誰都歡,劉女士知道她沒事。
期間發生了一件趣事,她在電梯間遇到一個小小人,就是在白雪公主身邊的七個小矮人一樣式的。
但是比那個要更高一些,她覺得好新奇,從未在現實中見過。
便發自內心對著人家微笑,想上前攀談,小小人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就對她比劃了一下,她不知所然,但是電梯門關了。
後麵興高采烈的和劉女士講著這件事,被劉女士罵了,說不應該盯著人家那樣看,你是滿足好奇了,他會不會覺得你在嘲笑她,都是病人這種感受你不懂?可是自己根本就沒想那麼多。
後麵又在走廊裡遇到他,但是儘量撇開視線,沒想到人叫住了她。
又對著她比了那個手上動作,“這是‘你好’的意思,是手語。你不會嗎?”
楊桉受寵若驚,就蹲下來仰著頭,尷尬的說:“我右耳還能聽見,左耳還在治療。”
小小人眸光閃動:“真好,還能聽見。”
楊桉奇怪:“我們不是在正常的交流嗎?”
隨後小小人掀開有些偏長的頭發,露出耳朵:“不知道吧,這是助聽器。我會一定的時間就來檢測聽力,然後配助聽器。”
楊桉還好奇,他長得很好看,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留著的稍長的頭發,有點英倫風的流浪歌手感。
楊桉又問:“你是因為什麼呢?”問了一半驚覺不對,“我不是要……”
小小人寬慰她:“沒事,我從小就長這樣了。沒人管我,小時候發燒太久,燒成腦膜炎,幸虧搶救及時,但聽力基本全損。”
楊桉:“……”
小小人抬手輕輕拍了楊桉的頭:“還沒有這麼摸過小輩的頭,你是第一個,哈哈哈,走了,好好治病。”
走了一半,轉過頭又對她粲然地微笑著揮手:“再見!”
楊桉還傻在原地,半晌才起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和病人交流的時候,楊桉才會有無所顧忌笑,因為那是站在同一身份角度出發才能有的感觸。
楊桉又和劉女士講起後續,劉女士用指頭戳著她腦門:“下次禮貌點,會看點眼色,真不知道你以後咋混?”
這兩件事有什麼聯係嗎?
有人和她一樣,有人比她糟糕,但總有人放聲大笑。
就算滿是瑕疵,也要在瑕疵裡生根發芽,要從牆角裂縫裡伸出觸須,獲得光,要從稚嫩幼芽尋到自己的野春,要從碎花長成大樹,長成自己的參天大樹。
小小人背影裡灌注的是破窗而下的曼延到遍地的暖陽白光。
*
夜晚,輸完液後,難得空閒時間,睡也睡夠了。
楊桉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黑蒙天空中偶爾擦出轉瞬即逝的煙花,心理感歎隻能說出:"好美",恨自己學藝不精,詞庫缺乏。
不想錯過每一次的炫炸瞬間,於是雙手抱膝,目不轉睛的盯著窗外。
同病房的阿姨看她全神貫注,見怪不怪的笑著對她說:“10點會有一次集中性的煙花,就在人民廣場中心,現在多是人們在自娛自樂。”
楊桉聽完,偏頭對阿姨釋放明媚的笑。
在包廂裡玩到了將近九點半,謝樹都在沙發上補了個覺。
看著陳時肆意放聲大唱,真擔心他明天嗓子怕是會廢。
路陽濯酒灌下去,開始釋放天性,和陳時搶起了話筒,以輸贏輪換著誰用,石頭剪刀布、掰手腕、看牌點大小……兩個傻子變著法子找樂子。
明明可以兩個人一起唱,偏要一決高下,對自己的跑調迷之自信,都認為自己就是再生歌神,什麼嘶吼喊什麼。
謝樹酒喝了三分,有些微醺,隱退的煩惱又開始浮出水麵,困擾著他。
頓時借著酒意,看上麵興頭正酣的兩人應該是不會下來搗亂,拷問起旁邊的周默,側臉轉頭,沒話找話,聲音不自覺心虛:“我有一個患者……”
話還沒有找完,周默無情拆台,:“你現在就可以接待患者啦?”
謝樹茫然:“啊,不對,是我媽有一個患者。”而後斟酌一下,“她患了很嚴重的耳疾,我無意中見過她好幾次,但是她都不知道,直到昨天才知道她生病,你說我以後每天上班要不要和她打招呼,給她加油,對她觀照些?”
周默一臉奇葩地看著謝樹,好好打量他:“謝樹,你瘋啦?”隨後笑起來:“她不是不知道嗎?你何必多此一舉?就像對待平常患者一樣就好了。”
謝樹自顧自喃喃道:“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周默倒是想起來一件事“你有興趣關心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患者,不如和我說說你那個‘有點正常’的相親對象,我好想聽八卦,還是你謝樹的。”
謝樹一看就多餘問他,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看著自己,隨即抬手推他的臉:“彆那樣看我,相親對象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患者我以後還天天見。”又搖搖頭,“我就不該問,你個法學腦袋裡隻有條條框框,哪裡懂這種關愛。”
周默笑著拿開他的手掌:“你知道你不對勁嗎?”
謝樹篤定說著:“隻是看著像妹妹,應該是好好學習的年齡,不該受這種苦,一時之間有點不忍。我是有些過了。”
周默:“……”
那你問個毛!
陳時記著還有一場煙花秀,就在樓下,謝樹說不想下去人擠人,這裡頂層視野開闊,不也是一樣的看。
陳時當即罵道,你個不懂浪漫的死直男,煙花就是要仰望才好看,你這俯視眾生的角度是上帝的,仰視的煙火才圓滿、完整、璀璨,平視能隻看個側麵,那還看個毛線,沒意思。
謝樹、陳時、路陽濯、周默趕在這場煙火盛開在天空的前20分鐘從頂樓下來。
廣場上,人群圍著中心火花劈啪炸響的旺盛篝火唱跳轉圈。
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他們也是駐足觀看那些盛景裡千千萬萬的一個,中心廣場人頭攢動,他們站在遠處,篝火的火光還是能映照到了他們臉上。
謝樹透過火光的臉,光影躍動,橘色昏紅光芒火焰下,眼前閃過一道白光,謝樹感覺有人在拍照,環視一周,又沒發現有人舉著攝像機。
拉著陳時的胳膊說:“有沒有感覺有人在拍我們?”
陳時極目四望,囫圇看了一遍人群,更不想理他了:“沒有啊!再說,這種時候有人拍照不是很正常?死直男!”
謝樹:“……”
“咻”一束煙光竄上天際,花火秀拉開帷幕,人群開始歡呼雀躍,謝樹很快被吸引,他們抬頭向高空看去。
“啪”一刹引燃後,升空,炸開,炫彩霎時鋪滿寬敞空空蕩蕩的深暗天空。
煙火四濺,擁擠著沸騰盛開,如姹紫嫣紅、應接不暇的花朵綻放,爭奇鬥豔。
又像蒲公英,像羽毛,像輕飄飄細攘攘的絮狀物,輕盈,抓不住,似帶著灼傷皮膚的熱度。
楊桉雙手交叉枕著下巴趴在窗框上,病房裡的人都往窗口湊,有病友還拿出來手機,還能聽見這棟裡其他樓層的高聲疾呼和無數讚美。
金色的光像是落在每個人的瞳孔眼眸裡,楊桉被煙花照亮的臉沉浸在每一朵砰然炸開的燦花裡,這個瞬間應該是無數人抬頭仰望,烙印在每個生命裡的色彩瞬間,平等的擁有這繁華盛景。
鏗鏘絢彩之後的默然,在雲端末梢浮沉,隨風如縷式微,後漸漸消失不見。
全城歡呼下落歸寂,盛大又短命,和乾枯的楓葉一樣,消弭於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