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火節,D市是一個多民族彙聚的城市,火節是其中一個的新年,作為旅遊城市,這種文化也成為宣傳城市名片不可或缺的機會,文化自信的星星點點都是由這些源遠流長、兼收並蓄的曆史土壤和文化根脈架構孕育而成。
謝樹從停車場出來,坐上觀光電梯直奔頂樓,俯瞰CBD的火紅街景,但是還是遠不及從中心曼延到城市邊角的街景盛況,文明越往前走的地方,對風俗的接納性會更客觀冷靜,或者說是會把視線聚集於更為成熟的東西上。
就比如這個私人會所雖然也做出了迎合節日的裝點,但還是被接待大堂上高高懸掛的上百隻銀色泛著金屬光感的魚群裝飾自動忽略,往前走是暗褐色的絲式簾狀垂掉彙成的不規則弧線花瓣裝飾,5個獨立花瓣銜接一直通向會所門口,高峻的方形立柱破了整個空間‘圓形’元素的秩序感,柱頭的邊緣打出冷冽白光,亮堂了整個空間。
從外麵看是一個極其正經的商榷洽談場所,也可以是也可以不是,進來是彆有一番天地的富豪版酒吧,功能一應俱全,要啥有啥,遍布用重金堆起來的浮華。
謝樹其實是很不喜歡這樣的場景,厚重感裹挾著金銀細軟刻意營造的冷淡風,有人沉迷於它的顯赫魅力,有人厭倦於它顛撲不破的市儈痼疾。
進到包廂,一看除了他的幾個狐朋酒友,還有一撥人,這種情況時有,朋友堆的朋友,有時候可能煙酒都輪換一圈後,還不知對方是誰。
隻是今天這幾個像是把紅綠燈挨個燙頭上的黃毛玩的有點引人注目了,陳時、路陽濯和周默三人坐在一旁顯得格格不入,那邊是一堆男男女女烏煙瘴氣,想忽視都難。
他插著手,用腳尖輕輕勾了勾門,等它慢慢劃上,漫不經心走過去。
還沒坐下一陣陰陽怪氣聲音先到了,“喲!家寶男相親曆險記回來了?說說經過吧!”
陳時雙手勒住謝樹的頭,把他往沙發上放到,其他兩人也是一副‘快點交代’的表情湊頭看過來。
謝樹拍著陳時的雙手,示意他放手:“要死了啊!”
謝樹緩了緩,拿過桌上的啤酒抿了一口,轉頭疑惑的看著三人:“你們怎麼知道的?”
三人側身往後仰,動作整齊劃一,讓出視線,謝樹看過去,一個純黃色的黃毛摟著位清冷的女生坐在人群C位,夾煙的手還端著酒杯給另一邊的女生押酒,時不時往他們這裡瞟。
路陽濯緩緩開口:“就是他,先進來和我們打招呼,說認識你,還說你和他姐正在相親,知道我們和你交情不淺,就來露個頭。過了會,後麵串錢一樣拉拉雜雜進來一堆人,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了。”
然後轉頭看著謝樹,“到底怎麼回事?你家老爺子會允許你和教出這樣貨色的人家聯姻?”
謝樹吐槽:“果然一家子都是神經病。相親黃了,那是謝維明為了合作打的破幌子。不過,感覺他姐是正常人啊?”
而後總結,“總之,相親是假的,應付。”
周默明顯不想放過他:“那今天要不是有人來告知,你是不是都懶得告訴我們?作為我們四個中第一個被推上去的,你竟然不想給你最好的朋友知道?謝樹啊謝樹,淡了淡了……”
陳時應聲附和:“黑格爾說過:‘個性像白紙,一經汙染,便永不能再如以前的潔白。’他現在明顯是被那個相親女蠱惑了,再也不潔白了。”
“臟了!”
路陽濯和陳時三人頭抵著頭,明顯的孤立他。
……
謝樹扶額,認命於三人的演技,無奈開口:“這事過了,不相乾的人,管他乾嘛。”
又看了看那邊,冷臉說:“我們換一間吧,這種場合我們也玩不下去。”
陳時不得了:“憑什麼啊。房間是我定的,叫他們走。”
謝樹冷靜道:“你想好好玩還是就這麼乾坐著?”
路陽濯同意:“走吧!看著沒胃口,我可不想回家被我家老爺子談話。”
陳時不依不饒,大義凜然張口就來:“去你媽的,我可不怕,慫什麼慫!”
謝樹靠著沙發,懶得和他廢話,“那你去啊!”
隨後安撫;“我請客,你隨便玩,不是要找我,這分鐘又要去和人乾架了!”
看陳時坐下來,接著繼續說:“老頭要我離這家人遠一點,我的話可以不信,老頭的忠告還是留心些,這些人手腳不乾淨,沒必要沾一身腥。”
側頭看著陳時,對傻子一樣笑著說:“捋明白沒?”
隨後往四人的杯子裡倒酒,然後和周默點頭,四人一起往那邊看著,抬起酒杯示意,各自喝了一些後。
起身往外走。
黃毛追了過來:“謝樹!”
謝樹麵露一絲不悅,冷臉轉身目不斜視盯著他。
黃毛一臉笑嘻嘻,伸手:“陸離識,陸衷末的義子。”
謝樹沒動,麵無表情的開口:“所以?”
陸離識識趣收手,“以後我們應該會經常見麵,不一起玩玩。”
謝樹不屑一顧:“你玩的那些,我們玩不起,膽子小,先走了,場子留給你們。”
說完根本不管對方抬腳拉門離開。
換到新包廂,陳時雖然仍然有不爽,但是一個人獨占麥霸,心無旁騖吊了一陣脖子,什麼屁事都在歌裡了,以歌明誌。
謝樹實在受不了了,蹙眉問路陽濯:“咋啦?又抽風?”
路陽濯習以為常,搖搖頭,恨鐵不成鋼說:“他不就是那點破事,失戀了。”
謝樹:“又?”又好氣又好笑,頗為無語。
路陽濯灌了口酒,滋味怡然,朗朗開口:“懶得罵他,虧長得花枝招展,惹得都是掏錢被騙的事,白瞎了。還整天黑格爾,還唯物主義,我看他是維舔狗主義。”
謝樹嗤笑:"傻兒子!"
周默調侃:“長不大嘍!”
說起來他們四個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高中。
最先認識的是陳時。
那時候謝樹初中畢業,死活不想繼續在私立高中,就轉到了實力最好的附中,陳時和他根本不熟。
同學大多是從初中部直接升上來的,或者是其他學校成績好的被挖過來的,或者慕名而來,就謝樹和陳時是天降的。
這裡和貴族學校不一樣,唯成績論長短,謝樹還是很開心的,又回到了他喜歡的環境裡。
他對陳時有著天然的排外情緒,都是一樣的家庭肯定也不是什麼好貨。
但是陳時不一樣,他也是和謝維明一個牌子的狗皮膏藥,認定了謝樹和自己一樣,舔著臉往他麵前鑽,天天刷存在感。
但是他又和謝維明是不一樣的口味,他溫柔版的,十分照顧體貼人。
陳時比謝樹還缺少關愛,他的父母都在國外,家裡都是傭人陪同,他家沒有謝樹那樣的複雜,陳時真的就是煢煢孑立形單影隻,對親戚友情愛情統統不拒,隻要能溫暖他 ,他都會黏上去。
破冰是一個意外,陳時為了討女生喜歡,灌籃時還不忘騷斷腿的耍帥,結果真斷腿了。
快要落雨的放學後,一個人拄拐坐在人去樓空的台階上,像等待人認領的小狗。
謝樹放學有時會故意留在後麵,不想回家或著溜到楊叔的店裡麵。
出教室就看到那個背影,混合著狂風大作的晦暗天色,想退回教室,還沒退兩步,那個背影轉過頭人畜無害的看著他。
他早在這守株待兔了,就知道謝樹沒走。
謝樹退無可退,摸鼻走到他旁邊,冷臉開口:“能起來嗎?”
聞言,人早就站起來了,還好死不死用一臉坦蕩單純的笑看著他。
謝樹:“……”
謝樹又不想回家,隻好把累贅往楊叔的店裡帶,楊叔一見謝樹難得帶同學來,或者說他好像從來就沒有朋友一樣,也從來不會和其他小孩一樣講述學校裡的半點消息。
楊叔一看這破小孩的朋友打著石膏拄著拐,立即父愛泛濫,端上拿手好菜,親自招待。
陳時被酸菜魚征服得服服帖帖,好吃到眼睛眯成一條縫。
兩人推杯換盞後開始推心置腹,陳時興致高昂當下就把那隻石膏腿掀開給楊叔看,校服寬大足以裝下石膏腿,楊叔傻眼,還是年輕人會玩。
那石膏上麵紅的粉的黃的藍的……各種各樣的愛心、祝福語、名字縮寫……像是塗鴉牆,還一臉自豪的炫耀戰績。
謝樹嫌陳時話太多了,“吃就吃,不然就把你扔出去,廢話多!”
陳時雖有不服委屈,但格外珍惜著要滅不滅的、像火星點微渺亮著的友誼,很是聽謝樹的話。
陳時慢慢摸到了謝樹的脾氣秉性,他在絕對信任的人麵前可以把肚皮露出來。
不信任的人,抱歉,你連個毛的背影都看不到,戒備心極重。
而後陳時裝慘賣乖一條龍,像墨水滴入清水一樣,總能把謝樹滌蕩成一個色,攪混那顆本來就很柔潤的心。
周默和路陽濯,可以說是陳時的死黨,從小玩到大的,陳時去附中本來就是找他兩,結果半路殺出來謝樹,以為是铩羽而歸,沒想到是儘興而歸,撿到了謝樹。
他們四個可以說陳時的位置從來沒有變過,就是開心果和粘合劑,整天沒心沒肺的:
周默沉穩,家裡是世香名第,長輩不是作家就是教書先生、書法家,祖父還是享譽國內外的外交家,極其清譽,家教十分嚴苛;
路陽濯在謝樹沒出現以前是主心骨,也不是善茬,但是他比謝樹狡猾,喜歡周旋在那些人精裡麵,隻是有一個顯著特征:懶。
謝樹是直接遠離那些個環境,路陽濯是剝削尖了腦袋往裡衝,剛開始兩人看不對眼,後麵發現路陽濯的老爺子和謝樹爺爺都在一個家屬區,一衣帶水的鄰裡關係,經常有走動。
路陽濯發現了謝樹的處理方式,像是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很想找謝樹討教,但是拉不下那層老臉,於是姿態緩和,默認了他的加入。
謝樹有時候被拖去參加聚會,路陽濯也可能會在,謝樹屬於虛晃一麵就消失沒影,路陽濯慢慢跟著他混出聚會,感慨縮頭烏龜比正麵剛來的輕鬆,
謝樹冷嗤:“我這是名正言順的離開。不想跟著就滾回去。”
謝樹於是慢慢發現,不是所有二世祖都是自己所厭惡的那樣,他開始糾正自己的刻板印象。
謝樹作為外籍人員,身上又帶有痞性,像彈簧一樣,能屈能伸,很有自己的做事風格,悄然成了籠絡人心的那一個。
陳時是心甘情願自動歸順;周默無所謂,但是他欣賞謝樹身上的坦率,那是周默沒有的;路陽濯就是表麵不服,但是很多時候都是第一個默默站到他身後。
謝樹從小到大對他好的幾個人掰著手指頭都湊不滿五指,姥姥姥爺、媽媽,加一個忘年交的楊叔,清一色的長輩。
突然闖入的三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強行進入他的生活,霸占他在學校的時間,慢慢的一起打籃球、吃飯、嘲諷陳時追女生。
他才習慣於年少時光本應該一直有的東西:友情。
於是四個人就開始搭夥過日子,偶有摩擦權當是擦亮了友誼火種,要燒得愈來愈旺才是甚好。
高中生活除了學習還是學習,謝樹本來底子就不錯,周默應該是他們中成績最好最穩定的那一個,路陽濯成績好不好全看他心情。
就陳時一個人吊車尾,陳時當初盯上謝樹,是覺得有個天降傻叉和自己一樣,沒想到開到個盲盒隱藏款,成績甩他十萬八千裡,於是受他的帶動,天天黏在一起,話題有了,成績也有了一點起色。
但是還是沒能捱過文理分班,他的感性主義太過豐富,要是學理,可能會把自己憋死,他那三個大直男好朋友是一個也不會懂他的。
也算是找到了長處,文科對他來說就是如魚得水,那時候高考成績會有競賽加分和保送或者降分,謝樹他們參加各種數理化的競賽,他就卯著頭參加全國征文比賽。
最後謝樹不出意外的錄取了醫科大學臨床,周默順應家裡選了法學,路陽濯玩起了代碼和精算,他們三都以為陳時會選文學,沒想到他去讀了哲學,放出厥詞;
“文學早於不能滿足我了,我要深究人類的本源!”
這還真是不懂。
陳時大學深陷德國古典哲學家黑格爾的在《邏輯學》中首先闡述出來的辯證法三大理論,整天開口閉口就是黑格爾。
謝樹覺得他就是在瞎扯淡,將一些原本就淺顯易懂的道理轉化為哲學語言,最後去忽悠女生,試圖尋找靈魂伴侶。
結果人家就是奔著他的錢去的,正常人誰陪你天天談哲學。
黑格爾也講過:‘人類從曆史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沒有從曆史吸取任何教訓’,很明顯這個缺心眼從來沒有教訓。
陳時不愧為研究他的人,以身試法驗證偉人名言,活生生的例子。
大少爺人傻錢多,愈戰愈勇,長此以往謝樹他們就再也不勸,全當笑話看。
這不謝樹抬著酒杯,看著陳時嚎完嗓子,就往他這裡竄。
陳時把頭靠在謝樹的肩上,雙眼無神的看著頭頂五光十色的鐳射燈,“野哥,我跟你講,這次的不一樣,我還找了個私家偵探調查了一下……”正進入狀態。
謝樹打斷,冷靜分析:“有腦子啦?還會找人調查……”
陳時瞬間起身,目眥儘裂,氣若遊絲:“能不能聽我講完?”
謝樹瞬間擺手,示意陳時彆激動,“好好好,我不插嘴,你繼續講。”
陳時又默默靠回去“她是一個……所以最後她去歐洲了,臨走給我留了一封信,裡麵隻有一句話。‘如果能夠等她10年的話,她回來就會找我。’”
陳時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寂靜無聲的包廂裡頓時雷鳴咆哮,嗚嗚哇哇的大笑拍掌。
陳時臉一陣白一陣紅,他這是被自以為的好朋友當猴看戲了。
媽的,我,我……還是唱歌吧。
謝樹他們習以為常,陳時隻要給他時間,他就會把這些不開心自動過濾歸零,也算是學了到了哲學的另一個消解方式:
什麼是悲劇?悲劇就是善的衝突。
所以他自詡現在所曆經的失敗,包括被分手,就是內心善良的映射。被傷夠了,累計到一定的閥值,就一定能遇見他生命裡的那個‘善’。
開解自我有自己的理論體係,自愈能力立竿見影,卓有成效。
其他三人:鬼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