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1 / 1)

桉樹陳詞 過欷 6567 字 5個月前

“前往D市火車站機場古城的旅客,請勿出站,直接在車站內乘坐城市環線公交……”播音員的廣播高亢嘹亮。

車內的人稀稀拉拉開始下車。謝樹走下車後,用力地甩了甩頭,不耐煩的把前麵的頭發往後順。遠遠看著母女兩拿行李箱,按下手機接聽鍵。

“喂,在那?”

……

“說了,不要叫我少爺少爺,就叫我小野或小樹。”

……

“好,等著,馬上就來。”眉頭一蹙,又瞟了後方一眼,放緩了腳步。

楊桉拖著行李箱,“媽,你要不把包放上來,我拖著不累的。”

“沒事沒事,下台階不好弄。欸,公交車站是往前走嗎?”向旁邊的乘務員問路,

“去州醫院是坐幾路?”

……

“哦,一直往前,46路。嗯,好的好的,謝謝啊!”邊說著邊攥著楊桉的手,往前走。

到公交車站,楊桉看了線路,確定是46路。

“媽,走過去一點,哪裡可以坐。”楊桉拉著行李箱,推著劉女士向前。

5:37,不知道公交要等多久。雖然是下班時間,但是D市主要靠旅遊業,古城景區離主城區較遠,還算不上太堵車。

風卷起人行道上的梧桐落葉,旋起離地5、6厘米矮矮的風渦,搬運到窪地低台和綠化帶等風肆孽不到的角落,站台上的陽光透過樹梢,三三兩兩地打落下來。

謝樹把包遞給張潤,準備拉開後座的門。

看了看在公交車的方向,女孩站在母親旁邊,一手握著行李箱,一手搭在阿姨肩頭,小聲交談,她的目光好像在看隨風掃過的一堆堆枯葉上。

不知道她們要去哪。

隨即拉開副駕的門。

張潤疑惑看著他,從車尾走到車頭。

“看我乾嘛?不開車?”謝樹不爽道,被張潤像盯著猴一樣的掃視。

“沒看。”

“不是要抓我去相親?”冷冰冰的開口,看向窗外。

"老板沒說。"

“真沒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嗬喲~他又要乾什麼?”嗤笑著看了看手機。

楊桉提著行李箱走在母親後麵,有些吃力。

謝樹看著女孩抬箱上公交車台階時,有些發紅的側臉。

謝樹看著公交車駛離,冷眉決定:“行,那就去我媽那。”

張潤聽出來淺淡的無可奈何感。

張潤開車離開路邊停車場,追上公交車,謝樹插上耳機。

而後又在前麵的紅綠燈路口一同停下,60秒後同向駛離,兩輛車擦身而過,兩個路口後公交車滯後,汽車在黃燈開始前5秒駛出逐漸遠離。

楊桉新奇又怔然地看著暮色裡的城市,是她少有能到達的目的地,旁邊一道車道上一輛出租車頂上的顯示燈滾動著一排紅色字幕:

【誠摯歡迎您來到D市,D市坐落於美麗的南湖旁,有悠久的曆史文化資源和風光無限的旅遊資源,這裡多名族彙聚,各族人民熱情好客……】

紅紅綠綠的車燈已經打開,她靠著車窗,晚風繾綣她的碎發,吹得自然又雜亂。

謝樹看著後視鏡裡向後消失的公交車,直到公交車燈的晃眼感減弱至消失,才默然閉眼。

“我說顧醫生,你還有多久才下班啊!要餓死了!”謝樹張嘴無奈喊道。謝樹看著他媽媽沒有表情的略過他,接上談護遞上的醫用手套,快速戴上。

“去去去!我說你找個地方坐,不會?彆在這丟人現眼,杵開點。”顧醫生受不了轉身,朝著護士台說,卻冷不丁和後麵的談護、鐘醫生麵麵相覷。

那小混蛋支著兩條腿,斜倚在護士台邊,手裡還吊兒郎當地轉著櫃台上給病人簽字的筆,不成體統。

……

“小樹啊!你來幫我看看這個表格。”

“哦,來了。”謝樹小聲回複,快速跑過去。“我看看啊”,拉過旁邊的樣子坐下,“哦,唐姨,這個應該是插入公式就可以了。”謝樹了然道。

“我插了的,就是怎麼都不對。”

“不對嗎”,踢踢踏踏輸入後,“看,不是嗎?”一臉傲嬌地說。

"欸,你怎麼會……"

謝樹挑眉道:“唐姨,你是不是忘了加等號?”胸有成竹且極其不要臉點頭。

……

“小樹,你看一下旁邊桌上的透明盒子裡還有回形針嗎?”

側頭找了起來“還有一個,你要幾個?”回身仰頭問到。

“5個,還差幾個。”頓了一下“那旁邊還有嗎?”

謝樹眼神隨椅子轉了一周,搖頭道:“沒有了。”

……

“我媽辦公室好像有,”

“那你能幫我去拿幾個嗎?”

“好嘞,吳姐。”

臨到門口,收住了笑容。

那尊佛已經在這辦公室裡不動如鬆的坐了半小時。

要是受不了他在裡麵,犯得著去打擾顧醫生?

下車後,看著張潤那張想笑又拚命忍住、忍俊不禁的臉,就知道準沒好事。

一上來,謝維明站在門邊舉著電話,臉色陰沉,輕描淡寫地對對麵說:“幫我推掉,不去了”。

而後下巴輕揚,老神在在地看著他。

謝樹見勢不妙,下意識想逃。

“今晚不去,一會等你媽下班了一起吃飯”,看出他要乾嘛,謝維明冷颼颼地說。

謝樹聽聞後,收住腳,轉身回來,摸摸後頸,摸摸太陽穴,姿態悠然的繞過他爹。

兩人錯身時,謝維明斜眼瞥他,銳評:“出息。”

繼續跑啊!

謝樹瞟著他爹,無能狂怒。

死瘟神!狗皮膏藥!

“讓讓。”謝樹俯瞰他,手機頁麵是郵箱界麵。

謝維明滑動椅子後退,謝樹拉開顧醫生平常放東西的抽屜。

剛想放聲,睥睨了身後人一眼,悻悻然走到門口伸頭,小聲呼喊:“陳姐有的,但是比你現在用的小一號。拿幾個?”

……

“我看看啊,七個吧。”

“讓讓。”頁麵還是郵箱。

椅子緩速滑動。

快速拿起6個回形針起身。走出去。

“欸,不是6個嗎?我聽錯啦?”

……

“再讓讓。”頁麵換成了一個醫療器械的產品說明PDF。

……

謝維明終於忍不住,正經又尖銳詢問,語速極快:“不就是一個回形針嗎,7個你都數不明白?就不能把一盒都拿出去,用完再裝回來?”

“用幾個拿幾個啊,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這裡是醫院不是你家。哦,忘了,你財大氣粗。”謝樹可算是逮到機會了,麵不改色的乘勝追擊。

“對了,關你屁事!”

……

謝維明無可奈何,按滅手機,扶額冷冷看著他:“舒服沒?”

“你管我!”

謝樹關上抽屜,手中握著一個回形針,居高臨下俯視他爸,挺直脊背,高傲離場。

……

*

當楊桉和劉女士踏入“永誠酸菜魚”店時,謝樹一家三口已經吃上了。

“楊叔,還是照舊,魚多加半斤,你看著抓吧!三個人了。”

謝樹對著魚店老板說著,45歲左右,大大的水桶肚,人人都以為是喝出來的,其實是吃出來的。

套了一件已經洗的泛黃的老頭背心,夾煙的手指打著算盤,劈劈啪啪手速很快。

視線多在謝維明身上多看了幾眼,隨後對著顧笙然微笑著點頭。

“來了,顧醫生好久沒來了。小謝!稀客啊!”

謝樹調侃:“欸,你這手速簡直了,看一次驚一次。現在電腦開始大規模的普及,最不至於,那你好歹也用個計算器啊!真的,我幫你裝台電腦,還方便。”

“小屁孩懂什麼,那種新鮮玩意我用不來。這老手藝可不能丟了,你知道我爹走的怎麼對我說的,”他把煙咬嘴上,在旁邊的筆記本記下一筆數。

看了看謝樹說:“老頭死死握住我的手,啞聲說,什麼都可以丟,就是這算盤不能丟,是吃飯的家夥。”

白煙飄飄繞繞,緩緩升空,有種神乎其神的韻味。

謝樹敲了敲櫃台,偏頭對著楊叔笑:"還是要與時俱進啊!"

“嗨,大字都不識幾個”,店主楊叔示意謝樹靠近點,小聲好奇的詢問:“你爸爸怎麼來了?”

“誰知道呢?專程來把我壓回去的。我一放假就溜回永安了。對了,木瓜涼蝦還有嗎?”謝樹拿著上餐的號碼牌,揮了揮手。

往他們那桌看去,靠窗而坐,謝維明在幫顧醫生擦桌子和燙餐具。

“管夠,有什麼事喊那個小江,叫江魏還是什麼的,他剛來,我這走不開。”聽聞謝樹對他爸的冷嘲熱諷見怪不怪,後又指了指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說,“就那個小麥色皮膚”。

謝樹順著看了一眼,沒太在意。

眼瞅著他那根含在嘴裡的煙快要完了,謝樹立馬扯下,丟進旁邊的煙灰缸。

慢條斯理抽了張紙夾在剛剛捏住煙頭的地方摩挲著,涼涼道:“還抽?等會芬姨看到又該罵你。”

店主楊叔反應過來作勢要打他,人已經走遠了。

“小破孩!”

他背對窗,風吹得無比自在。

顧醫生疑惑道:“你們聊什麼呢?交頭接耳的。”

謝樹漫不經心地滑動手機,“沒什麼呀,就隨便聊聊。”上拉下滑,下拉上滑。

謝維明剛把謝樹的餐具拿過去,平靜開口:“你姥姥姥爺怎麼樣?”

謝樹一把搶過,暴力地拆起來,“挺好的”,徑自拿起熱水燙碗,看都沒看他爸一眼。

“明年要畢業了,有沒有想過出國留學。去深造。”謝維明難得姿態平和,輕輕吹著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悠悠抿了一口。

謝樹不以為然,“不去,沒興趣。”

那位叫小江的服務員剛要放下木瓜涼蝦,他招手示意直接給他,在杯子裡倒了滿滿一杯,囫圇下咽。

謝維明推心置腹:“認真點,你什麼都可以和我對著乾,但是彆對自己的未來敷衍了事。”

謝樹:“你那裡看出來我不認真了,怎麼著以前把我一個人扔家裡,現在又要把我一個人扔去國外?”

謝維明條分縷析地為他分析:“你本科學校也算數一數二,醫院隨隨便便都可以進了。但是,醫學深造更好,我們不需要你證明什麼,也不要你養家糊口,你大可以繼續讀下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謝樹聽不進去他的話,冷漠開口:“你就不怕鞭長莫及了,我再乾出荒唐事了?對啊,什麼都不用想,那就在這裡守著你們有什麼不好。”

謝維明啞了啞,顯然想的更遠,提醒著他:“你是個大人了,不是13、4歲。你現在很年輕,多去外麵看看,年輕人要有抱負有闖勁有決心。要不要讓你媽媽和你一起出去?我可以安排她出去進修,同時也照顧你。她這幾年一直忙,也沒怎麼休息過。”看了一眼顧笙然,對她略一點頭。

謝樹微怔,輕描淡寫的看了她媽一眼,食指點著桌麵:“你問她?”

顧笙然正喝著杯子裡的溫水,想著兩位好好聊,彆打架,木然被點名,抬頭看向他倆:“這裡麵有我什麼事?不用為我考慮。”

我很好。

謝樹聞言接著說,帶有配合的講:“我沒什麼抱負夢想,就想守著媽,姥姥姥爺,爺爺奶奶,還有……”

隨即快速看了他爸一眼,摸了摸鼻尖,狀似無意地看著窗外的黃金香柳驚奇道:“欸,這金黃色的小樹真好看,叫什麼,知道嗎?”

……

顧醫生看出謝樹想轉移話題,把茶碗輕放在桌上,溫柔勸導:“好好聽你爸爸講話。”

謝樹不急不緩的點著桌麵,把自己的想法陳述:

“我想過的,有自己的打算,看今年能不能保研,不能的話就考,再去母校讀研。後麵繼續讀博。你們兩都那麼忙,我想就在國內,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四個老人,身體都不怎麼好。跑那麼遠,出事都難得回來。況且現在國內發展也很快啊。沒必要出去。”

謝維明不逼他,轉而提起另一件事:“好,這件事我尊重你。明天和我去見一見……”話還沒講完。

“行行行,去去去!”早晚都逃不過。

……

謝維明吹著茶水,漫不經心地冷嘲熱諷,一副上位者的姿態:“不要不耐煩,你那天要是不跑,現在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我看你能反駁出花來,“有些事遲早都要麵對,逃跑有什麼用,還不如直麵,像個男人一樣。”

“你還沒完了是吧?彆惹我,我今天難得心情好。你才不是男人呢?”謝樹反唇相譏,生怕慢一分一秒,會吃虧一樣。

謝維明集中火力,趁熱打鐵:“不對,你算不上男人,隻是成年了。幼稚到死的處理方式,做事沒有邏輯不會未雨綢繆不會給自己留退路,心性還跟個孩子一樣,麵上吊兒郎當,你不是天天和我對著乾啊?狠勁謀略你是一點沒學會,我是怎麼給你這種懦夫……”

顧醫生狠狠踢了踢謝維明一腳,“嘶~”,謝維明頓住,愕然看著妻子。

你就天天這樣護著縱容?

“謝維明,你……”謝樹已然跳腳,“啪”桌子拍的震天響,想上手了。

顧醫生:“小野!”按肩穩住他。

謝樹氣笑了:“媽!”

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憤然感慨:

“你是怎樣答應嫁給他的,他當時承諾給你摘星星了?”

謝維明:“……”果然,思考方式更是沒有邏輯,腦袋裡裝的是水嗎?

顧醫生:“……”Ok,fine.我就不該管,愛咋咋地!

飯吃一半,火氣愈發大。

這窗戶還能再開大嗎?謝樹起身掰窗,無奈已經最大了。

準備坐下,感覺有目光看向這邊,漫無目的注意到一個女生看著這邊,也在看窗下的樹嗎?

還是……

不在意地準備坐下。

猛地抬頭。

不對,見鬼了。

轉身迎向那道目光。

是她。

三次。

這麼巧?一個下午?

是認出自己了嗎?她應該不知道啊?

猶猶豫豫給了一道詢問的目光“發生了什麼?”

楊桉也瘋了。自己本身就有點暈眩。

尷尬溢出地球了,毀滅吧。

於是想往地上打洞的時刻很快低頭,“咚”又撞上了。

發呆就發呆,盯著人看是怎麼回事。

你那顏控的臭毛病能不能改改,無腦小說看多了,腦子裡全是封麵模特嗎?

不過,雖然沒看清長得怎樣?

看感覺應該好看的。

停停停!你是花癡嗎?

但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過目難忘,攝人心魄。

謝樹終於是看到她的全貌了。

清清爽爽,乾乾淨淨,臉龐沒有多麼出挑,很舒服,還未長開。看著一臉淡漠,刻意營造疏離的氛圍,隻有後麵的三角梅花牆悄無聲息的渲染著溫暖。

其實應該是可愛的。

譬如像現在這樣,楊桉應該是尷尬低下的額頭再一次磕到桌上,兩個包了,肯定很疼吧。

那張急促的臉肯定滿臉通紅,嘴裡振振有詞,想著肯定都是重複單一罵人的話。

“哈哈哈……”想想都快要笑出聲來,表情像是耄耋之年的古稀老人回春,離譜且駭人聽聞。

本人啞然一笑,像朵爛花一樣。

回頭對上謝維明……

那雙如墨色的眼瞳,像那晚無意闖入的狸花貓一樣,是喚醒沉睡的另一個靈魂,在他的心上軟塌塌的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