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全怪他。
謝樹從小就和姥姥姥爺一起生活,直到初二才被謝維明勒令必須回來。和爺爺奶奶不親,對於謝維明的高高在上更是反感,剛回來那會正叛逆期,什麼刺激乾什麼,專往他爸的頭上點火 /藥桶,父子倆在一個空間裡不出半小時一定炸。
出個氣都覺得對方礙著自己呼吸,橫豎看不對眼。
謝樹姥姥姥爺都是教師,教了一輩子的書,對謝樹的教誨都是言行相顧,耳濡目染,謝樹被他們帶的陽光生動儒雅,標標準準的好學生。
初中被接回的時候,他很不習慣。
想不通明明在姥姥姥爺哪裡也很好,為什麼要來這裡受冷氣。
他媽媽那會剛當上主治醫師,不是在辦公室泡著就是在手術台上奮戰,他爸爸脫離了謝爺爺規劃的大道,一手倒騰起了醫療器械公司,創業初期步履維艱篳路藍縷到處坎坷,留謝樹一個人在那個家,活脫脫一個媽不疼爹不要的角色。
早年的謝維明奉行他爹那套理論,嚴於律己,軍人血性,但是隻學了一半,腦袋裡全是棍棒教育,沒有溫情,加上性子急躁,三下談不攏,拳頭早已迎麵。
慢慢的,他開始尋找自己的出口,好的壞的都學。
他媽媽發現孩子不對勁,想起了糾正,懸崖勒馬都要把他掰正,有事沒事就把他往醫院帶,實在不行也是往爺爺奶奶哪裡送,也還算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關愛。
但關於父親哪項始終是空白的缺失的,甚至是一個暴力形象。
後麵上高中了,他死活要住宿,謝維明的事業蒸蒸日上,更是無暇顧及他。
一來二去,衝突暫停歇火,謝樹也是回家都挑他爸不在的時候。
謝維明就不一樣,逮住機會就要湊上,謝樹那些蠢笨技巧入不了他的眼,都是他對謝樹爺爺玩過剩下的的,可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也想彌補童年親情的缺失。
父子倆開始由正麵戰場轉入戰略相持階段,謝樹學了乖,打起了陣地戰。
打不贏我還不能跑嗎?
假期要麼就在學校,要麼跑到他媽上班的地方,要麼去爺爺奶奶的家屬院或老宅,就是不著家。
讀大學了,人也成熟了,他爸悻悻然不那麼爭鋒相對,他初中那會一米六幾的小夥到高中就像春天的柳樹抽條,抽薹抽到了186的大高個,他爸是想打也打不了。
也去大學裡看他,但都是在她媽媽的陪同下,要是謝維明單獨去找他是逮不到人的,借口一堆。
家裡也默認了父子倆之間難以粘合的裂縫,那條親和的父子線就在懸崖上,飄過去蕩過來,要斷不斷,維持一個表麵都還好的樣子。
到
現在雖然關係有所緩解,隻是一見麵就開始紮起了針,明裡暗裡就是往對方臉上懟,心窩上戳洞,非得爭個口頭輸贏,才算好過。
長此以往,對謝維明形成了一種應激反應,下意識的反唇相譏是手到擒來家常便飯,潛意識裡都是疏離遠離。
哪天無意中聽到書房的半席話,挑動了那根久久壓製著的叛逆神經。
一看日頭還高,時間還早,樓下也沒人,沒和以前一樣借樹下樓離家出走,翅膀硬到足夠。
三下五除二打包好自己,拎著包從正大門大搖大擺緩步出去的!
凡事都會有個但是,美好總是短暫的。
好日子安心過上幾天,奪命連環電話從昨天吵到了今天,再不回去感覺那邊的天要塌了。
自己留下的爛攤子還得自己灰溜溜地回去收拾。
2014.07.18(玩了四天後)
謝樹一鼓作氣把剛剛疊好的白色襯衫摔進一隻灰褐色的手提包,離家的那天跑的太急,就拎了這個不大不小的包。
漫不經心的應付:“知道了,知道了,已經收拾好東西了。”
氣使過了,襯衫和其他東西亂做一團,淩亂狼藉。
看不下去,又不耐煩的把襯衫撿出來,右肩向上夾住手機,雙手折起襯衫來。
歪頭邊思考邊回複:“幾點?大概是4點左右,哎呀,催什麼催?我今天會出現在你滿麵前的。”
“嗯……嗯……掛了啊!”
把手機放下,點開免提,伸手去拿枕頭上邊的耳機。
聽筒的聲音外放開:“好。你姥姥姥爺身體還好嗎?你姥爺的腦梗怎麼樣?叫他不要偷偷喝酒,抿一口都不行。叫你姥姥就不要整天鋤那些花花草草了,少動彆使力氣,她心臟受不住。”
謝樹一哂,就知道他媽媽還沒囑咐完,耐著性子,語氣催促抱怨:“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已經收到她們的體檢報告了嗎?除了老毛病那些,沒啥大事。這麼擔心自己回來儘孝啊,讓兒子孝是不是沒禮數?”
聽筒那邊聲音拉高了,快速講話:“彆瞎開玩笑,體檢報告我看,還行……看看她們差不差什麼,我給他們買了寄過去。”有點亂,好像有人在喊她。
謝樹直接按斷聽話:“行了行了,顧醫生,你不忙嗎?我已經帶他們逛了好幾天超市,藥店,菜市場……掛了掛了!”
全天下母親都一樣,又煩又囉嗦。
環顧一周,看看有沒有落下的。
半開的窗戶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動,喃喃自語:“它白天不會再來嗎?”走過去打開了窗戶。
謝樹有個習慣,在很熟悉的地方喜歡大大的開著窗,按他的話來說就是最大程度就是好吹風。
加上這間臥室是他從小到大呆過時間最長的,附近樓房錯落有致的分散開來,也大多是老房子,並未有多少新建翻修。
對窗的是李叔家一樓是個雜貨鋪,二樓這兩年是一間自習室,陽台所隔的街道下層樹是香樟,間植高大稀疏的滇樸,本身院子裡是一棵樹齡30多年的苦楝,謝樹房間的陽台就這樣置於濃密陰翳中,阻隔了視線,還很安靜。
所以他回來晚上睡覺窗簾基本不拉上,有蚊蟲就燒蚊香,他也不怎麼招蚊子,在寂靜晚上睡得四仰八叉安然自得十分順心。
昨晚大半夜起來上廁所,窗外的月光灑在桌上,窗框橫平豎直的線條顯得愈發分明,邊角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打破了平衡,順著接上牆麵陰影。
入夜的微風徐徐吹來,迎麵帶來涼意,困意驅走了一些。一時沒想起來打開手機,彎腰低頭抹黑找起了拖鞋,黑影又一晃而過。
等等,什麼玩意?
腳勾著一隻拖鞋,另一隻還在摸索,抬頭盯著那坨黑影。
它動了一下,而後是放光的兩隻眼眸,比月光還亮的眸色一動不動的對視,兩個靈魂在黑夜中接壤對峙,“啪嗒”拖鞋掉落。
聽到聲響,察覺謝樹的存在,那玩意好像慢慢起身,謝樹滾動喉嚨,一絲麻然刺拉拉劃過心間。
轉身去開燈,“碰”額頭撞上了床頭。
頂堂白熾燈驟亮,窗台上的灰麻尾巴轉瞬即逝,一晃消失在月色裡。
謝樹驚呼:“喵~”夾著嗓子出聲。
打開窗戶,貓已經不知道溜到了那個街角。
半晌才捂住額頭,清了清喉嚨,後知後覺疼的齜牙咧嘴。
“智障,你倒是開手機啊!”
收起手機,手掌撐在桌麵,夠著身子向窗外的街道尋覓。
又抬眼看向對麵樓房,確認沒有那隻狸花貓的身影,拉上紗窗。
拿上桌上的身份證,杠上包,拾起桌上的飛鏢,射向門邊的鏢盤,“啪”正中靶心。
“拜拜……”不知道和誰說話。
一個閃回滑出門框,刹車回身關門。自以為帥到令人發指。
窗邊的桌上擺著的合照,一個白衣少年站在兩位老人身後,笑容恣意放縱。
窗外的苦楝樹,羽狀複葉稀稀碎碎,枝椏搖搖晃晃。
*
晃到樓下,兩位老人,一個在扯花台裡的雜草,無儘夏大朵花簇都快要墜到地上,偶有一兩根用小小的柱子撐著。
姥爺在用竹竿夾苦楝果,比他身長兩三倍的竹竿,老人家用得順手。
謝樹看著手機裡的監控畫麵,環顧院子裡看不到的那個死角,哪裡放了一堆雜物,水泥木板和一些磚頭。
姥爺閒不住,除去早晚和姥姥壓馬路,偶爾就在院子裡整東整西。
好在不經常去,不過也記著可能要在加一個監控,又去現在的監控檢查一番。
回頭,兩位姥依然十分沉浸其中。
“欸,姥姥,我房間是不是會來一隻貓,花狸,灰麻灰麻的”。想起來便問了,由不得他好奇。
姥姥聞言,抬頭看著他笑眯眯的說:“對,是有一隻,不經常來,應該是野貓,怕人得很。”
她說著停下來,手裡還握著剛鋤的雜草,想了想:“我和你姥爺會放一些飯菜碎肉到那個碗裡,它晚上會來吃,喏,哪裡。”接著指向廚房推拉門邊的一個小碗。
謝樹噗嗤一笑,自嘲道:“那應該就是了,可能就在我房間的窗台上歇息,我昨晚遇上了。看,我額頭這個紅印就是為了看它撞上的。”絲毫沒有怒氣,隻有紅印在隱隱作痛。
“整天冒冒失失的!做什麼慢一點,你爸的啥好都沒學,倒是這急脾氣學了個十成十。”姥姥帶有厲色批評道。
尷尬著準備轉移話題:“好好地,提他乾什麼。”
謝樹握著繡球枝椏搖了搖,“姥姥,這個竹枝太小了。”
“唉,輕點。”姥爺放下竹竿快步走過來。
謝樹疑問轉頭,目光看向老人堆著褶子的臉龐,“您弄的?”
姥爺用教訓的口吻說著,還拍了謝樹一掌,“你懂什麼這花我每年都修,就用竹條,用鐵絲牢固但傷樹。”
謝樹左手環過肩頭,想去揉被打的地方,無奈位置不上不下,夠不著,無奈“行,聽您的。”
“小野啊,彆管他。”姥姥邊笑搖頭邊說。
“姥爺,這果子還不熟,還有兩三個月,你彆瞎吃啊,有劇毒的。”
謝樹撿起一棵苦楝果,果皮都還是綠色,像棗又比棗小一些,綠皮光感。苦楝的花、果、葉、皮都可以入藥,果期在10-12月份,要等果肉都乾了才能用,表皮乾癟到起褶皺。
民間有藥用的傳統,隻是姥爺一般會把他曬乾過後,可以防蛀蟲和防黴。
老人家啥都要琢磨,退了休姥姥栽起了菜,搗騰院子裡的花花草草,他偶爾幫忙做一些體力活,木工瓦工都來,自得其樂。
兩位老倒也是吵吵鬨鬨,開始了頤養天年。
姥爺神氣說道,“樹都是我栽的,我能不知道?”
謝樹點頭附和:“嗯,就怕你精力旺盛瞎搗鼓。”
“嘿,你還教訓起我來了。小屁孩。”
姥爺下意識去搭他的肩膀,卻發現早已夠不到了,不動聲色改為撓頭。
和兩位老人用過午飯,等陳姐收拾完屋子。
謝樹又和兩位姥東扯西扯了個把小時家常,準備出門。
“小野,聽爸爸和爺爺的話,他們安排的對象都去見一見,不是什麼壞事。”姥姥語重心長的規勸。
謝樹聽到相親兩個字無比頭大,蹙眉回想自己逃跑的那天:“我不去,謝維明要去自己去。我才多大。反正我不去!”
想起來,回家後要對那尊佛一樣的惡魔刀槍火海電閃雷鳴,又暗自罵了一句:
“你大爺的謝維明”。
有時候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他麵前就是全身的刺,永遠低不下頭,那每當這個時候,他又是怎麼看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