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旅館出來,暮色天空已經完全黑完。風變得涼爽,過道上開著桂花,清新的香味四散開來,撫平白日裡的躁動。
也許是下午的哭泣緩和了一些,也發泄了一些,她和媽媽都找尋從悲傷中剝離的任何可能。
劉女士嗅了嗅空氣中的花香,“這什麼花?好香。”力圖把所有嗅覺都用上,楊桉看著媽媽感覺她好像全身都在用力。
“桂花,四季桂。”楊桉看著母親有些滑稽的樣子,有點像小狗找食物,習以為常的表達無奈。
劉女士開始構想:“什麼時候我們也種一棵,就在家裡那棵梨樹旁。”
有時候楊桉真的佩服她媽媽的放鬆感,任憑你天再怎麼塌,她都能樂樂嗬嗬。
反觀楊桉的安安靜靜,但是,她是情緒不外露,事情一發生,要麼是慫貨要麼是熱鍋螞蟻,隻是擺著一張冷臉,明麵上的把一切束之高閣,營造不屬於這個年紀的不食人間煙火感。
不過,每個人都會藏在一個與現實截然相反的自己,越是沒有的就越是渴望,特彆這種時候,她就想體驗老媽那種沒心沒肺的瘋感。
這不,上一秒桂花,下一秒就是吃啥。
劉女士由衷感歎,“要不,咱倆去吃魚吧。A市我來過都是二十年多年前的事了,和你爸結婚那會兒。你知道嗎?那時候,這裡的三塔,也沒有圍起來收費,就正大光明給人看。”環顧四周,東看西瞅。
轉頭問楊桉:“我記得那個吃魚的那個老店好像就在附近,不知道還在不在?”
……
為什麼她媽媽總是這麼能像……
“什麼魚?”
“酸菜魚。”
“辣不辣?”
“少加點辣就行了。”
“好。”
*
轉過一個街角,喧鬨猝然歸靜。
凹凸不平的瀝青街道,路麵一看就是長時間的磨損,風刷雨淋後有碎石脫落。
小巷不長,林立著兩三家鋪麵,一家住宿的店麵,一個小的超市,也可以說是雜貨鋪,占據最大麵的是一塊停車場,上麵還停著不少的車,貨車居多。
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家“永誠酸菜魚”,門口的挑台上麵用鐵架框出店名,邊上是簇簇黃木香,開得瑣碎盛大,和鐵門銜接的院牆也是兩邊對稱的鋪滿三角梅,梅紫色的花朵堆著開,還有車燈的強光亮堂的打在花牆上,依稀還可以看見花葉間隙下的院牆是由磚頭堆砌。
配合著店名的燈牌紅綠色交替閃動,有一種花花綠綠的直白,要是沒有那張大招牌顯示這是個吃魚的地,就整個是一花城世界,紛繁雜亂鬨中取靜的勝地。
可以看出這裡的一切環境人物經濟活動都是圍繞這個“永誠酸菜魚”展開。
“好像就是這裡。”
魚不知道怎麼樣,但是,這花著實是吸引住了楊桉。
植物有一種渾然天成讓人靜心平複的能力。楊桉喜歡看植物,看那些植物靜靜動動,被雨淋,被風吹,被日曬,被施肥,被修剪,被啃食,被扼殺,好像生命也在這樣靜靜動動。
單看那一牆的花就想吃魚了。
“就這裡吃吧。花開得好好。”
“走。”劉女士推著楊桉的肩膀踏入那扇花門。
果然,老板是個愛花的。
進門之後的可以看到栽三角梅的花台,花台裡還種了麥冬,間雜蔥蘭韭蓮。進門右邊是個水池,池邊外緣是水泥刮麵,接水一側是用碎石磚瓦不規則鑲嵌著,水浸濕的麵上長著一撮一撮的苔蘚。
池中養著幾條紅白黑雜色的錦鯉,水麵浮著幾株大漂、浮萍,及一些筆直的墨綠色水蔥。
邊上就更豐富了,池邊圍了一圈的盆栽蘭花,地麵擺著各式各樣的花盆,種了蜀葵、大麗花、月季、朱頂紅、君子蘭、蘆薈、多肉……占了半個院子,楊桉看著這熱烈的花草一角,想起了老爸的那一式圍牆,沒來由的喜歡和熟稔。
楊桉沉浸於自己的世界,歪頭感歎,日常維護修剪怕是十分頭疼,作為飯店,還得治好蚊蟲。
靜謐的植物角落裡,大堂裡偶爾高呼的客人喧鬨聲、交談聲、服務員的招客聲,偶爾還能聽見後廚傳來轟轟隆隆的抽油煙機工作的聲音。
楊桉就在院子的另一邊找了個位置坐下,劉女士去點菜,活魚現殺,吃多少點多少。
才開始仔細打量這裡的餐飲環境,裡麵的大堂快坐滿了人,一排的木窗都打開了。
隔窗上麵是少數民族特色的雕花,屋簷做了一層仿的木材,層層往裡收邊,和柱頭銜接的一圈做了彩畫,畫上要麼是梅蘭竹菊,要麼是仙風飄逸字體,彆有國色古香交彙於民族特色的雜牌風味,還挺好看。
木窗下麵又是一個狹長花台,用的是直拔挺立的黃金香柳。
楊桉看著那一排嫩黃色的小灌,視線又被植物勾引。
回看耳鳴充斥的這幾天,一時怔然,生病情況未知卻紛繁複雜十分累人,想把大腦填充到滿滿當當,轉移注意力,試圖道貌岸然的讓自己開心些。
“同桌和冰哥在乾嘛呢?”
“現在他們是在上晚自習了吧,一晚的地理快結束了,二晚連著三晚好像都是曆史。真煩……自己回去肯定往死裡補課……啊,我最怕的數學!要死了……英語聽力也是……她們下午吃得啥……”
就那麼怔愣盯著那撮小樹發起了呆。
滾軸一樣的轉著思緒,沒想到出了學校,反而思學情怯了,以為自己是脫韁野馬,不成想是個望學石,孤身一人望歸校。
越想越孤獨。
年少的心,隻要關於學習,哪裡都是愁緒。
愁學不進去,更怕不能學。
*
正中的木窗裡坐著一家三口,靠窗的白衣少年,好像是想把窗戶開大點,轉過頭撇著窗戶,直到不能再掰動才鬆手。收身準備坐下那一刻,留意到楊桉的視線,好奇地看了她眼。
過了一會兒,他又看向窗外。
楊桉快把那樹望出花眼了,白色少年的動作引起了楊桉些許聊賴的注意點,就那麼隨著嫩黃色樹尖挪到那顆後腦勺,範起了花癡。
燈光晃眼,月色可有可無,有些暈眩感襲來,恍恍然判斷,他應該是不錯的長相。
‘會不會是教室裡平時大家爭搶最多的那本青春小說封麵模特那樣式的?’
某一刻後,兩個人目光呆滯在一起,一個在詢問“發生了什麼?”,一個還在夢裡夢外的神遊。
其實,連人長什麼樣都沒看清,隻是出神。
但那雙眼睛最是吸晴,楊桉神不知鬼不覺看進去了。
半晌後,楊桉才從神遊裡驚覺,有點不太禮貌,觸電般立刻收回視線。
仿佛有種犯花癡時被人抓到的窘迫,隻想低頭打洞。
“咚”的一聲,慌亂中磕在桌角,連帶著桌麵也抖動了一晃。
靠!
‘笨不笨啊!’
你在練什麼鐵頭功嗎?
“躲什麼躲?”這麼慫。
楊桉暗自寬慰,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
悄然把這一切歸咎於自己未成年,還小……
魚上來了,盛滿一個大盆。
上麵澆了一層油潑辣,溫度還沒下去,金黃色油汁還在“嘁嘁嚓嚓”往外冒,覆了幾支完整的香菜點綴。
配菜隻是香芹、洋芋和豆腐,輔料是大段的酸菜,乾淨清香,簡單誘人。
“這辣椒辣不辣,她不能吃辣。”楊桉問。
“不辣。這是不辣的那種。”
回答的是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男生,皮膚是高原地區一貫的小麥膚色,他放下手中油碟轉身離開。
劉女士迫不及待動筷,攪動著小碗裡的蘸水,解釋著:“沒事,挑到一邊就可以了。我剛剛問過了”
楊桉已經吃上了,吹著還在冒熱氣的鮮嫩柔滑的剔骨魚肉,眼神完全沒看她媽媽,卻在擔憂:“我們吃得完嗎?你點了多少?這麼大一盆。”
劉女士看了看楊桉,歎氣:“兩斤,吃得完。”
……
某些人啊,想是一套,說是一套,做又是另一套。
主打一個知行不合一。
一天下來,輾輾轉轉渾渾噩噩,雖然不太痛快,情緒收放自如,屁事沒有。
勝在好久沒有吃過大魚大肉,這麼一盆當地特色的酸菜魚,可算是把胃裡的饞蟲喂飽了200%。
想回學校是暫時的,尷尬是不記得的,好吃的才是永恒的,該哭就哭該樂就樂,美食麵前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吃完這兩斤,明天又是一條鹹魚。
鬼迷心竅,一邊往嘴裡塞魚,一邊看向了那幾棵黃金香柳,白衣後腦勺變成了正對著的油膩大叔,正劃拳呢。
一轉頭,半盆魚還剩些湯底。
已經吃了半小時了。
所有大人對孩子評判標準永遠隻有兩條,首當其衝是學習,緊隨其上是吃,隻要好好學習就是上進的,大口吃飯就是健康的。到了楊桉媽媽這裡內容也是一樣,隻不過順序位置調換一下。
劉女士又一次讚賞的落在她身上,楊桉察覺母親的視線。
楊桉愣著摸了摸臉頰,看向手掌:“咋……咋啦?”
我臉上長花啦?
劉女士擺頭,扯過紙巾遞給她,“沒事,擦嘴,吃的像個土匪。”
“嗯,沒有吧,我在學校裡都這樣。”從來沒有人說過呀。
“是是是,我去付錢。”
……
楊桉把頭一仰,雙手慵懶的搭在腹部,十指交替跳躍,湯足飯飽,困了。
整個就是昏君樣,椅在座椅上。
想起來,又神叨叨看了一眼,後腦勺真的走了。
頭耷拉在椅子背後,就那麼大大咧咧仰癱在椅子上。
仰望星空,右手覆在右耳,聆聽,又改為雙手,再聽,還是一樣的。
今天忽略了成十上百次,可噪音太霸道了,沒有絲毫改變。
明天會怎樣呢?
她有種預感,會再一次上演一些不敢回顧的過去。
肯定也是兵荒馬亂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