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1 / 1)

桉樹陳詞 過欷 4724 字 5個月前

第一卷 他的人生刻度

——絳皓駁色,晨曦與餘暉霞光裡的倒敘記憶。

注意到你的那天,滿世界的大雨傾盆,我們都被這世界澆注成了最頹喪的模樣,但我還是祝你遇見每一個晴天。

眸光躍動裡的背影,餘留的一抹白色,命運脈絡裡的定格照片,無數次的指引我們,走向彼此。

2014.07.18

那天下午,天空些許陰沉,綴著層層密布的烏雲,頗有一股黑雲壓城的氣勢。

楊桉第三次踏上這間醫院的五樓,過道沒人,冷清肅穆,窗外的馬路上偶爾有貨車駛過,“呼”的一下就過去了,像是和耳鳴久違地快速打了一次架,遙相呼應地煩躁。

她母親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顯得不耐煩,鬢角的頭發半垮下來,鬆鬆垂在一側的耳朵上,她顯然沒有感覺不舒服。

看了看楊桉,又看了看那間關著的診室,如此隔一會又重複一遍。

劉女士:“他們幾點上班?”

楊桉伸手給劉女士勾了勾那一撮頭發,估算著說:“兩點……現在……”又低頭拉開校服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普通方看表,“2:11……嗯~再等一會吧。”

楊桉把礦泉水遞給母親,劉女士的手指覆著老繭,些許發黃的手擦過楊桉白嫩的手背,歎了口氣,不急不緩喝了一口。

她媽媽姓劉,單名一個芹字,自己私以叫她劉女士。

劉女士今天很急地從家裡趕來,母女兩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午飯,就折騰到了醫院。

來的路上深入淺出地聊了幾句,就把楊桉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楊桉習慣使然,隻是受著。

對母親顯露本色,天然呆的厭世。

她總是這樣,麵對最親近的人也是眼神怔忪,強顏歡笑也隻是外向的不得已。

劉女士的優良傳統,出事先罵人,奉行著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後麵回憶起,那會兒跳腳的母親對上她一臉淡漠,又好笑又懊悔,想打死自己。

小縣城的氣溫常年都宜人,不冷不熱,比如像今天雖然沒陽光,但是風還是很舒爽。

她俯瞰著樓下的側柏,密密匝匝的翠綠隨風律動,想起了學校裡上體育課的操場也有這樣植物,每次路過都會不由自主的順手拂過,心中升起一絲怡然。

“楊......楊桉是吧?”

正當她出神之際,響起的聲響把思緒扯回現實。

“嗯,對。”

“怎麼樣?好點沒?”

她平靜地搖了搖頭。“哦,這是我媽媽。”楊桉向醫生介紹。

醫生姓高,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一幅厚鏡高高架在鼻梁上,資曆不知,但情緒穩定

高醫生打開門,脫下外套,換上白大褂,隨即就叫她們進來。

楊桉長舒了口氣,坐下接受審判。

高醫生坐下,按下電腦開機鍵,聲音平靜:“耳鳴聲音還在持續嗎?有沒有斷過?”

“一直都響著,而且聲音越來越大了。像大貨車開過一樣,很刺耳。”

高醫生:“藥吃著是吧,感受不到作用嗎?”

“沒有,開始有點影響心情了。”

“第五天了,是吧?”高醫生抬頭看向楊桉的媽媽,熟絡的打招呼“來,做,”示意她坐到楊桉旁邊。

“是。”

高醫生一改對楊桉的從容,轉頭凝重地對楊桉母親說:“現在呢,我建議你們到更大一點的醫院去看看。因為已經五天了,吃藥也沒有什麼起色。設備好一點的醫院,係統治療的綜合性更完備。她的耳鳴未減弱,並且一直在增強,病因呢是多發性的,具體的不好判定。”

“她能恢複嗎?具體醫院我們該去哪裡?為什麼吃藥沒有用?”劉女士鎮靜之下暗藏憤懣的拋出問題,企圖獲得期待。

高醫生很有耐心,慢條斯理的打開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

“這麼說吧,能恢複到什麼程度,可能你到任何地方都沒有醫生能給你準確答複,隻能儘力而為。先去D市看看吧,距離呢?也不遠,就D市的州醫!吃藥情況因人而異因病而異,她的狀態在惡化,平常藥物可能起不到多大到作用了,得輔助一些物理治療手段,何況現在開始乾擾心理了。”

劉女士捏緊手裡的病曆本,眼神極其不信任,聲音帶有嚴厲質問“既然這麼難治,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她情況不樂觀,她都來看了三次了?醫生,我們也並非沒有生過病,你早點向她說清楚點,她都不至於昨天才告訴我。五天了,時間呢?時間呢?”

“楊桉媽媽,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耳鳴是個人都會有,這種情況也很常見,隨便吃藥就恢複的大有人在,她是有半天的耳鳴就來看了,我不否認有錯,對於楊桉個例的判斷失誤和盲目自信,你大可以罵我埋怨我,但是我想楊桉更緊迫,現在爭吵沒有意義。”

“你?”

……

是的,誰都明白的道理,劉女士噌的一下拍桌而起,卻無力啞火。

總結來說,她病未知,時間緊急,這個小醫院無力醫治。

與其糾纏質問,分個誰對誰錯,還請儘快尋它處。

楊桉還沒從剛剛知道的消息裡緩過勁來,就被劉女士嚇到。

隻能扯了扯母親的袖子,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媽,我們走吧。”

劉女士側臉對著她,而後起身,“走,”粗魯拉著她,奔向門外。

楊桉回頭看了高醫生一眼。

“快去吧。”高醫生抬頭還了一個微笑,輕輕擺手。

*

一輛電梯停運,另一輛顯示在一樓,劉女士煩躁地按著下行鍵。

等電梯明顯是個耐力活,平常的一分鐘被放大延長,三分鐘像是過了大半年。

“走樓梯吧。”

劉女士繼續罵罵咧咧,逮著啥說啥,不經過腦子,話趕話的發泄。

“你也是,發現了就應該立馬告訴我啊……拖著好嗎?都五天了。自己什麼狀況不清楚嗎?……從小就生病還沒有教訓……一天到晚要死不活的,就知道一天死勁的學,真的是……人又老實,和你爸一樣不知變通,死腦筋……讀書讀到牛屁股裡麵去了……”

其實,楊桉很想反駁,對啊!才五天,我已經看了三次了,不是不想讓你擔心嘛,你已經夠辛苦了,我以為這個會像感冒一樣馬上就好,我也不知道啊!

我是不是又像個累贅、拖油瓶一樣,拖著你、哥、爸。

但是她不敢講,因為會被罵,肯定的,她媽媽是不允許她這樣想的,這個想法不對。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個原因是錢。

家裡平平常常也還過得去,但是是抵不住這些突如其來的意外,它們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些東西會無形的引發爭執、衝突,楊桉以前體驗過一次。

就算最後事態平息,但是它們會默默指向那個最初的導火索,有意無意的在一些細枝末節上被放大、延伸,每一次被提起都是紮向所有人的刺。

楊桉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導火索。

配合著右耳清晰無比的謾罵聲,踏著一級一級的台階,一個又一個的樓梯轉角,一扇又一扇的高窗,光線由眀轉亮又至暗。

可惜射向的靶子,靶心上架著的楊桉貌似遊離,壓根兒不在乎,射不透穿不破,威力減半,劉女士一個人唱著獨角戲,還得是親媽親女兒,知道互補的場景該怎麼演繹。

木然走到三樓,樓梯間的高窗,斜射進高高的陽光,不濃烈,是一道很微弱的光,昏黃泛白。

楊桉抬起右手手掌覆在右耳,一陣悶悶聲傳來,是正常的耳鳴聲,每個人都有、都能聽見。

和自己左耳的尖銳噪聲不一樣,聲音聽的她恍惚又真切。

朦朧光線削弱她身上的自在轉為膽怯,像置身於幻影裡,不真實地抬起左手接住光亮。

“媽,你說,我會好嗎?”

對,其實比起前麵的兩個想法,這個才是致命的。

楊桉是自私的。

她應該是健康的。

她同樣是個孩子,她希望和其他同學一樣安安靜靜坐在教室裡聽課;想一起恣意大笑的奔跑在操場上肆意狂歡:想成績優秀變成他人豔羨的對象……而不是在這裡單打獨鬥。

要死要活,自導自演。

現在,命運又和她玩起來了,你要是準確說明是什麼病還好,關鍵是,居然連醫生都道不明所以然。

那是未知的恐懼,從未麵對過。

苦痛她不怕,忍忍總能過去,但是不告訴折磨的時間期限、程度、方式,它們就永遠高懸在那,似有若無的提醒你:

"後麵還有個大的,不要高興得太早。"

而你對此毫無辦法,一點轍都沒有,隻能乾等著。

前行的腳步頓住,一瞬間所有的聲音消失,楊桉感受著左耳蟬鳴般高亢叫嚷的耳鳴聲。

劉女士定住,不敢回頭看女兒,這話怎麼接。

很快,楊桉眼角劃淚,恐懼的滯後性這分鐘才開始擠壓她,她無聲哭泣,止不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楊桉看向母親的背影,希翼、期待、願景。

告訴她這一切此刻這一秒是假的,沒有發生過,她現在應該是坐在教室裡聽那該死的讓人頭皮發麻的課;告訴她,應該隻會是一場感冒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再吃點藥就好了;告訴她一個確切的答案,她沒事,她左耳的耳鳴會減弱至消失,她會好的。

告訴她啊!

劉女士平靜轉身看著她,她給不了回答。

但是她感覺心裡有塊石頭落地了。

‘她開始麵對這一切了。’

劉女士把目光移向楊桉掌心的那束陽光,很自然地把自己裹著厚繭的手放在那束光亮上。

那隻手柔軟細長覆著一層薄薄的血肉,她很瘦,上麵浮現著青色血管。

她經常說,楊桉比她高,但是這雙手怎麼那麼小,手腕隻有自己的一半大。

以前生病打針是好打的,皮筋一勒,不出10秒,青筋鼓起。

但是冬天就不好,楊桉手會很冰,三四瓶針水下去,拔針的時候那一塊都是青紫色。掛個兩三天的水,兩隻手背沒地方戳了,隻能往上找手腕手肘。

她應該接住女兒掌心的那束光。

“我們現在應該回學校,去和趙老師請假,你收點東西,我們去D市好好看看,嗯?以前更難過的時候都過來了,放心吧,我們不去想那麼多,嗯?”

她試著吞咽了一下喉嚨,讓自己的聲音字正腔圓清晰明了,和平常一樣。

“嗯?沒事的。”

……

劉女士拉著楊桉的手,握住。

身影一晃,陽光直直落在地麵,空氣裡的灰塵湧動繪成光柱。

*

回校快速把事情辦妥,奔向D市,避免麻煩和詢問,她並沒有去教室,直接去教師辦公室請假,回宿舍拿了幾件衣服。

所幸,去往D市的班車還有一趟4點半的末班。

趕到D市,太陽已然落山,六點一刻,隻能掛急診。

值班醫生也不能立馬診斷,耳鼻喉科類的急診少見。

楊桉還屬於不太緊急的哪類,因為看起來就很正常啊!

隻能明天再看。

找地吃飯,找地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