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亂說話。”
見青隻是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被如此殘忍地漠視,玄梅也不惱,笑著說道:“還有一事,或許你應該關心。”
玄梅從藥箱底部一滑,拿出了一個箭鏃,他在處理秋獵痕跡之時留下的。
“這個箭鏃,你要不認認?”
見青接過,卻在觸摸的一瞬間冷了心脈。
“我處理東西的時候,感覺這箭鏃,跟桓國軍隊裡常用的有些不一樣。”
見青的眸色已經沉底,“箭鋒各角微有弧度,光憑肉眼或極難察覺。”
但是她摸得出來。
當年將他師父圍殺的那群人,就是用的這種箭頭。
見青苦尋多年,青梅部首席掌握三國情報,知道所有權貴之間的彎彎繞繞,卻再未與這批人接觸過。
這些人,是齊王私養的刺客嗎?
見青冷冷地捏住箭頭,心臟狂跳,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快,玄梅盯著她緊皺的眉頭,略有擔憂,想來就是她多年想找的人。
多年前,桓國國盛,亦有南下統一的決心,那時齊王和慶國公兄弟相稱,但若論先帝的信任,慶國公更勝一籌,也才有為國培養暗衛的資格。
而她的師父十多年前就被刺殺身亡,幼小的見青隻知道這柄箭頭的觸覺,若真是如此,恐怕先帝未亡之時,齊王便有不臣之心了。
這樣怖人的想法突然冒出,見青立刻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情,腳步也慢了下來。
若是如此,齊王蟄伏數十年,能將其培養的刺客如此完美地長年隱匿在暗處,甚至與梅花衛都鮮少交集,如此忍耐的野心,她不得不小心。
此次南行之路,必然困難重重。
但那又如何,她不明白她隱居山林的師父與齊王有何淵源,她隻知道,她的任務,是殺了他。
殺死一個蟄伏多年的野心家,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的野心與欲望,在最接近成功時,化為烏有。
她心裡拿定了主意,將箭鏃藏到袖裡,頭也不轉地對玄梅說道:“謝謝。”
“事成了,記得請我吃席。”
“肯定。”
今夜注定難眠。
夜深人靜,見青隻是將箭鏃放在手上細細拂過,無法聚神的眼睛卻難得有些猩紅。
“我會為你報仇的,師父……”
支撐她走到現在的一切都是源於仇恨。其實按照見青的身手,她完全可以入選玄梅部,但為了調查殺害師父的凶手,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青梅部。
她不後悔,隻要能要了齊王的命,她就算死了又何妨。
箭尖劃傷了手心,她卻反而越握越緊,鮮血注滿了寒鐵,一滴淚滑落,劃過微微抿起的倔強的嘴角。
轉眼間便到了時候,時疫局隨行的太醫和藥材已經準備好了,因為事發突然,此事也不敢過於大張旗鼓,甚至是宵禁前出發的。
“此去危機重重,我已下令,途徑河州時,會有河州官兵一路相護,王妃答應我,必定平安歸來。”
楚玉澤隻穿了一身常服相送,握住見青的手臂。
“若到宿州之時形勢難平,可以此物為信,南方各州裡有我父親昔日舊部,或能有用。”
楚玉澤拿出一個符牌,見青接過,很冷,邊角都被磨平了,確實是舊物。
“比起本宮,王爺的形勢或更難,你也要答應本宮,無論如何,都要護好自己的性命。”
“好。”
看著麵前這張嬌俏的臉,晚上的雲都有些冷,把她王妃的鼻尖都吹紅了,楚玉澤摸了摸她的鬢發,眼中似有波光閃爍,卻終是再也沒多說什麼。
“走吧……”
“王爺保重。”
見青終是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被霜月慢慢扶上了馬車。
楚玉澤看著馬車被無邊的黑夜吞沒,後麵跟著長長的隊伍,車軲轆在地上磨出痕跡,他靜靜看著,隻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如今天已經徹底涼了下來,呼出的氣都能在空氣中留下痕跡。
“王爺,回宮吧。”薑義的目光從城門回到身邊的攝政王身上。
薑義待在楚玉澤身邊這麼多年,自認為還算了解他,可這主子在成親之後可謂性情大變,王妃一在,就擺不出那副乖張地要吃了人的模樣了。
楚玉澤轉過身,眼睛裡是化不開的濃重,“這段時日,加強城門守衛,不得有誤,盯緊齊王府。”
“是!”
“走吧,回宮。”
*
路行顛簸,輜重過多,又有一行文弱太醫,腳程怎麼都快不起來的,見青反倒沒那麼心急,此事繁重,各間矛盾千絲萬縷,如此這般恰好有機會捋捋。
“公主,到河州了。”
見青聽到時正在馬車上小憩,慢慢睜開了眼睛,從馬車上下來。
已經到了驛站,河州太守祝天寧也來相迎。
“鄙下祝天寧,見過攝政王妃。攝政王已下旨命本官派兵隨行,一路勞碌顛簸,還請王妃稍作休息。”
“多謝祝太守。”
對麵的中年官員點了點頭,將見青迎了進去。
隊伍已經安頓好了,霜月確保外麵的環境安靜,關上了房門。
“據點聯係上了嗎?”
“聯係上了,四部已經部分南下,將消息送往宿州,一切等待首席指令。”
見青點點頭,拿出紙筆,一筆一畫都是榮洛公主的字跡,霜月抬眼看了一看,問道:“首席打算?”
“聯合軍隊在桓國西部邊境彥州,若奔馳雲都救駕,取道彭州最近,而彭州太守劉化立場不明,或能相互鉗製。”
“將此信慢慢送去便可。”
霜月收下信件,繼續說道:“那齊王那邊……”
“玄梅知道怎麼辦。齊王野心過重,如今因為一場莫須有的疫病橫生枝節,足以讓他方寸大亂。除了雲都的何氏和南方歸順於他的勢力,他或許需要新的保證。”
見青勾起唇角,說道:“寧國,何嘗不算一種保證。”
齊王曾經也算得上風光無兩,慶國公死後不久,先帝病發,齊王還能在與寧國的鬥爭中連下幾城,維持了難得的平分秋色。
有如此野心之人,隻以利益論敵我。玄梅他們開出的條件,齊王很難拒絕。
隻在河州歇息一晚,見青帶著隊伍繼續出發,有了河州官兵的援助,步程加快了不少,十三日之後,已經到了宿州。
城門緊鎖,守城的士兵再三確認了身份才放了行。
“攝政王妃遠道而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見青帶上麵紗,剛下馬車,麵前便是河州太守,名為洪冕,留著一撮小胡子,眉毛又挑又長,諂媚模樣呼之欲出,霜月拉著臉,扶著見青走到他麵前。
見青很清楚,這位洪冕,自然是齊王的狗腿子,隻可惜時疫局多年前由慶國公創立,先帝特批,各地時疫局直通中央,不用緩慢層層上報,因此,時疫局算是牢牢掌握住楚玉澤和陳文禎手上。
這也是為什麼見青篤定,齊王會認為此次疫病是楚玉澤的手筆,更會認為楚玉澤已經有所防備,他的勢力和布局極有可能已經被楚玉澤探明清楚,因此,與梅花衛合作,可謂是雪中送炭。
“洪太守客氣了。宿州現在情況如何?”
“各家各戶都在熏艾,本官瞧著此病也沒有多厲害,最多就是個傷寒之症。”
“洪太守莫要掉以輕心,寧國因為這些年的疫病銳氣大減,此事又涉嫌齊王及軍隊,不可懈怠,更何況時疫局已經給出了判斷,太守還需儘心配合才是。”
見青的言辭並不委婉,算是在宿州各官員麵前拂了洪冕的麵子,矮兒的他有些拉不起臉 ,悻悻地應了下來,臉上還是勉強掛著微笑。
“走吧,太醫們舟車勞頓,還請洪太守替本宮好好安排。”
洪冕假笑著,佝僂著身子訕訕笑著,“自然自然,王妃這邊請。”
宿州地處邊疆,以前也是繁華富庶之地,而如今卻是有些落魄,見青聞到空氣中濃濃的艾草味兒,強烈地直鑽進她的鼻腔裡,像冬天厚厚的霧,怎麼扇手都扇不開。
“這次疫病對青壯年倒是沒什麼,就是老人還孩童受苦頗多。”
跟見青一齊走的,是宿州時疫局的司長,“最初時疫局也隻將其視為尋常風寒,但寧國疫病最初也是如此,之後便愈演愈烈難以控製,下官又察覺此病蔓延速度過快,因此立刻上報雲都。”
眾人都在麵前帶上了白紗,以防止染上疫病。
此人繼續道:“不過此病並不太猛烈,但即使病人停止咳喘發熱,其身體也受損頗多,需多月休養才能康複如初。”
見青感受到街邊窗戶裡有百姓伸出頭來看,也不太在意,問道:“如今有多少人因病去了?”
“已有百來多人了……多為年歲大的老人和孩童。”
見青停了腳步。
她本隻想引起恐慌,迂回扭轉大桓的朝堂局勢,沒想到疫病真的從寧國傳了過來。
她皺了皺眉頭,她突然想起來,玄梅在那天分彆時提了一嘴,陳文禎中的毒,有幾位重要的毒草來自寧國。
秋獵那日楚玉澤早有防備,陳文禎並沒受致命傷,身上隻有些被刀劍劃過的傷口,甚至不算太深。但一直昏迷不醒,全都是因為這稀奇的毒藥。
那極有可能,是齊王不顧大桓安危,出去尋毒的人,途徑了寧國的疫區,真的將疫病帶返了桓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