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青梅部據點。
“青娥,此次行動,你確定要參加?”
站在室內中央的,是上任青梅。循著她的視線望去,是一個坐在角落的瘦弱少女,蒙著黑色的眼罩,鼻子挺立,正在擦拭琴弦。
那少女耳朵一動,聽到聲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堅定地點點頭:“確定。”
“這本不是我們青梅部的工作,不過人手不足,叫我們頂上。此次任務凶險,我們不能失敗,你最好再考慮一下。”
中央的女子抱胸,眉目深鎖,帶著懷疑的目光。
“論刀劍、暗器、射箭,我不遜於青梅部任何一人,為何不能?”角落的少女從角落的一方陰影裡出來,走到她的麵前,“我沒有眼睛,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的方位。”
“我不可能拖累任務,我有這個自信。”
“行。”女人點了頭,“準備一下,三日後行動。”
“這次的目標,是桓國太子。”
三日後,桓國皇室秋日圍獵。
一旁的青梅默數著時間。
玄梅部才是負責刺殺的部門,青梅部此次負責接應和撤退。
女人抬眼看著天色,心裡一陣擔憂。
已經過了預定時辰了,得手的信號還沒有傳來。
“你隱匿在此處按兵不動,我去看看情況。”
黑影瞬間在草木中消失不見,青娥聽著她漸漸走遠的飛步,輕輕一躍,跳到了樹頂,她身材單薄,穿著黑衣戴著麵具,隱匿在茂密的紅葉中,像一隻休憩的寒鴉。
萬裡無聲。
隻有枯葉被風吹起的沙沙聲,她極力克製自己的氣息,整片森林連呼吸聲都沒有,偶爾有鳥在遠處低啼。
青娥閉上眼睛,感知著這一切。
突然,她聽到枯葉被踩發出的清脆聲響,如野獸般尖起耳朵:
兩個人,一個受了重傷,幾乎被另一個馱著走。
小徑儘頭,身穿紫色衣袍的男子攙扶著這一位白色錦衣的公子,兩人都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白衣男子已經氣息奄奄,鮮血從腹部滴滴滑落,染臟了金色的刺繡。
紫衣公子雖然也氣息急促,但身姿挺立,劍眉星目,棱角鋒利。
她拿出弓,取出一隻羽箭,遠遠聽到那兩人的談話。
“玉澤,是何人要殺吾?”
“寧國梅花衛。太子莫要心急,他們被我父親拖住,禁軍已到,他們必死無疑。”
“玉澤,吾走不動了……放我下來休息一下吧。”
楚玉澤將他卸下,扶他靠著石頭休息。
青娥聞到了血的味道,太子身上的,按照他呼吸的頻次和強弱,應是傷及腹部,失血過多。
弓已經拉開。
箭在弦上。
淬著劇毒的箭鏃劃破空氣,形成一道銀色的風痕,直直向那太子的心臟衝去。
預定的路線被截胡。
楚玉澤將身一扭,在最後一刻閃到太子麵前,張開雙臂。
血肉乍開,似是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臟。
“玉澤!”地下的太子發出尖叫,又疼在地上暈了過去。
青娥已經再次拉開了弓箭。
楚玉澤抬眼看著樹上的人影,帶著麵具看不清麵容,他無力地倒下去,用儘全身力氣想摸索到太子身旁。
“真是不怕死。”
箭迅速離弦,犀利有如鶴鳴。
嘭!
一隻弩箭打歪了她的箭鏃,改變了方向,直直插入一旁的巨石之中。
下一秒,千萬隻弩箭向她襲來。
她左右飛旋,躲過了襲擊,抽出空隙提箭上弦,直接向靠在巨石上的人刺去。
箭羽如同白龍出海,勢不可擋。
“太子——”眾人驚愕大喊。
成了!
青娥如獰貓跳下高樹,轉翻之間與飛出的箭矢擦肩而過,又迅速隱匿在黑壓壓的灌叢裡,鬼魅般沒了蹤跡。
她獨身一人回到據點,收拾好東西,取下麵具。
麵具之下是幾近完美的麵孔,肌膚瑩白透亮,朱唇皓齒,眼角微微上揚,露出一股聰明勁兒來。
青娥,就是見青在成為青梅部新首席前的代號。
她收拾好東西,順勢坐在桌子上等,搖著懸空的小腿。
等了很久,她才感應到熟悉而虛弱的腳步聲,帶著濃烈的血腥和寒意。
“首席,你怎麼了?”
“玄梅部派出的梅花衛全滅,我也負傷了,沒想到你還活著。”
“可惜,太子沒死。”青梅聲音虛弱中充滿了不甘。
“他死了。射了他三箭,第一箭被一個人擋了,第二箭被打飛,幸虧第三箭得手了。”
青娥下桌,扶著她。
青梅爽朗大笑起來,全然不顧自己流血的傷口:“太好了,不然白費了那麼多同僚們的性命,你立了大功了。”
青娥隻是淡淡笑道,她一直都是這副不顯山露水的模樣。
青梅笑完,繼續問道:“擋箭的人,是誰?”
“叫什麼……玉澤?”青娥歪了歪頭。
“看來是慶國公的兒子,楚玉澤。慶國公已死,就看他這個獨子能不能撐得過我們梅花衛的毒了。”
青娥沒注意聽,扒開她的衣服,熟練地打開藥箱,幫她上藥。
這麼重的傷,青梅隻是咬著一塊白布,一聲不吭,隻有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暴露了疼痛的感受。
“這次你傷得很重,要靜心修養。”
”無妨,乾我們這行的,什麼傷沒受過。隻要沒死,就是小傷。”
兩個女子一大一小,不約而同地笑了。
一段日子後,慶國公府。
“小公爺醒了,醒了!”
楚玉澤睜開眼睛,望到熟悉的天花板,胸腔還在隨著呼吸絲絲扯痛,他吃力地抬起手,輕輕擱到胸前,感受到自己強烈的心跳。
運氣真好,沒死。
下一刻,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楚玉澤瞬間清醒,捂著傷口迅速起身,全然不顧胸口的疼痛。
“太子情況如何了?”
侍女扶住他的手臂,垂著頭一言不發。
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來,他蹙了眉頭,再次厲聲問道:“我問太子情況如何了?”
侍女立刻跪下,麵色驚懼,哭著回道:“太子……太子和少爺被發現的時候,太子殿下又被射了一箭,正中心臟……”
“怎麼會……”楚玉澤情緒激動,捂著胸前的傷口,“我父親呢?”
侍女一聽,直接拜在地上,言語嗚咽,情緒終於決堤:“慶國公他……他已經……去了……”
房門終於被打開,是薑義,看到麵前這一幕,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薑義跪下,對著楚玉澤一拜:“請少爺節哀,太子、國公爺,歿了。”
楚玉澤瞪大了眼睛,眼眶濕潤,嘴唇蒼白,失力的雙手已經撐不住他的上半身,像一片枯葉墜在床麵上。
緊接著,是難以置信的咆哮、悲愴的哭泣。
昔日張燈結彩的慶國公府,已經掛上了白色,像是一隻懸在雲都的巨大死鴿。
逝者安息。
楚玉澤獨自一人跪在慶國公的墓碑前,秋風寂寥,他一言不發,隻是呆呆地看著那一列規整清晰的石碑。
皇帝賜下了臣子最高規格的葬禮,又對慶國公大加讚揚補償,對此,楚玉澤隻是默默地接受。
太子死了,父親死了。
隻剩下他一個人。
孤獨和憤怒席卷了他的身軀,像是從地獄裡生長出的怪物,將他緊緊纏繞進去,他擺脫不得,隻能與其融為一體。
他想起了那個在樹上的人影,像是一隻靈巧的豹貓。
“梅、花、衛。”
我記住了,梅花衛。
他默默地重複著,用皸裂失色的嘴唇。
見青聽著他的故事,突然想起了往事,記憶與他的說辭交疊。
輕輕拂過胸口的手瞬間有如觸電般停下,帶著微微的顫栗。
原來在他成為攝政王之前,兩人就已經是敵人了。
六年,她完成的任務不計其數,已經徹底忘了那個遙遠的,還有些青澀的“玉澤”,隻記得身居高位的攝政王了。
楚玉澤握住她的手腕,感知到她方才的異常。
“怎麼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什麼,”她笑了笑,自然地掠過這個話題,“你知道那個梅花衛是誰嗎?”
“梅花衛藏在暗處,不計其數,怕是難以得知了,”楚玉澤歎了口氣,又笑著繼續,“又或許,他已經死在我手裡了也不一定。”
對啊,攝政王近年來解決掉的梅花衛數不勝數,其數量遠勝於先帝時期慶國公的手筆。
“如果你現在抓到了他,會怎樣?”
見青不由得問出這個問題,似乎想聽到楚玉澤最為狠毒的答案,這樣就能減輕她現在複雜的心緒。
楚玉澤愣住一秒,又輕捏了她的臉,笑道:“王妃現在怎麼對行刑感興趣了?”
見青少有地心虛了:“隻是隨口問問罷了。”
“他會很慘的。”楚玉澤認真起來,聲音有些低沉,見青仿佛回到了那日他將她強製帶到地牢時的樣子,像一隻虎視眈眈的灰狼,眼神銳利。
“我會先在同樣的地方插上一刀。”
見青感覺自己的胸口在疼。
看著她麵色有些不好,楚玉澤終止了話題,湊近安撫道:“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
見青隻覺得心沉沉地被壓過,一時喘不上氣,完全沒意識到淚珠已然劃過她的臉頰,滴落在枕頭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嚇到你了。”
楚玉澤起身抱住她,手臂小心地抬起以免觸碰傷口,一隻手緩慢地摸過她的頭頂,像在哄孩子。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的。”
“楚玉澤……”見青難以抑製地喊出他的名字,理智又想將情緒拉回,不上不下。
“想說什麼?”
心裡的話終是被咽下,見青抬手擦去失控的淚水,又掛起了微笑。
“沒事……我們休息吧。”
“好。”他鬆開手,隻是儘數吻去她臉上的淚滴。
平坦的呼吸聲從身側傳來。
見青睡不著,聽著他的吐息,心裡卻越發淩亂,當所有的經曆交織在一起,她成了他孤獨的罪魁禍首。
如今,他最應該恨的人,睡在他的枕邊,日複一日地與他耳鬢廝磨,親密交纏。
這太殘酷了。
所以,請你不要愛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