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1 / 1)

“小女謝月和,送蕭適最後一程,還望兩位放行。”

謝月和從袖中拿出令牌。

這是她今日特去攝政王府拿到的,順便探望了一下一麵之緣的王妃。從她前幾日朝堂之上的觀察,楚玉澤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麼恐怖。

天牢的人沒有為難她,看到令牌後直接放了進去。

她第一次來到如此陰暗潮濕的地牢,手裡緊緊抓著食盒,偶爾能聽到囚犯們疼痛的呼吸聲,淡淡的黴味充斥著她的鼻腔。

“謝小姐,這裡。”

隨著獄卒的聲音尋去,便是穿著灰色囚服的蕭適,垂下的眼睛猩紅,空洞地憤怒著,曾經每日悉心整理的頭發散落開來,如今因為汙垢擰在了一起。

聽到聲音,坐著的蕭適的抬起頭來,兩人視線相撞,他掃了一眼,側過頭,把臉擋在臟發下,喉間衝出一聲嗤笑,不知道是對誰。

獄卒打開了門,“時間不多,謝小姐儘快!”

謝月和頷首:“謝謝,麻煩了。”

蕭適抬起頭來,眼睛裡儘是桀驁。

“你來乾什麼?嘲笑我嗎?”

謝月和保持著沉默,隻是慢慢蹲下,把食盒打開了,裡麵是一壺清酒,還有一碟糕點。

“畢竟夫妻一場,來送你一程。”

“謝月和,你也隻不過敢在這個時候來我麵前逞威風。”

突然,鐘鼓樓響,蕭家三房行刑。

蕭適像是感應到什麼,突然猛地起身,手臂上青筋暴起,直直向她衝來。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父親母親!”

謝月和往他身下一踹,手臂猛推,早就餓了幾天肚子的蕭適像秋日枯木一般,一屁股掉到了單薄的乾草堆裡。

“這都是你咎由自取,與我何乾!”

謝月和眼神堅定,身姿挺立,俯瞰著狼狽的男人。

蕭適被謝月和的反擊怔住了,胸腔內包裹著血氣,他隻能伸出顫抖的手指,一如往常般對她大吼:

“我看你不僅是妒婦!還是個毒婦!你以為我死了,你回到謝家就完了嗎?我告訴你!你後半輩子,都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大義滅夫,以後有誰敢娶你們謝家的女兒!”

“嗬,”謝月和看著蕭適扭曲而醜陋的臉,連最後一絲憐憫都抹去了,“我謝家世代文官清流,世家之中最為廉潔乾淨。謝家的女兒們,就算一輩子都待在謝家,也比嫁給你這種爛人,貽害終身的好!”

怒氣上湧,一口鮮血淋漓,連舉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謝月和的眼神還是冰冷的,看著曾經的枕邊人臉色徹底蒼白起來。

她端起酒壺,盛滿了玉杯。

“你想乾什麼,謝月和……”

見著她端著酒杯緩緩走近,落在牆角的蕭適聲線顫抖起來,掙紮著腿,有心無力地站不起來。

“謝月和……”

她按住他的肩膀,在囚服上印出暗色的陰影,將多年的委屈傾瀉在指尖。

酒水入口,混著血腥,燒了他的喉嚨。

謝月和強行灌了進去。

在巨大的恐懼麵前,蕭適掙紮著,卻被她全然壓製著,動彈不了分毫。

“瘋子!你個……瘋子……”

肢體最後抽搐了一下,一直擺動的腿躺在草堆上,沒了動靜。

終於安靜了。

好久沒有這麼安靜過了。

謝月和鬆手,酒杯從身上滾落下來,咕嚕咕嚕地滑到地上,留下最後一聲清脆的響動。

終於結束了。

她站起身,隻感受到兩行淚水緩緩淌下。

整理好衣衫,她離開了這間牢房,沒有回頭。

片刻後,攝政王府。

“王爺,蕭適死了,謝小姐這樣……怕是不合規矩。”

一個暗衛傳來天牢裡的消息。

“隨她去吧。反正都是要死,不如讓她去做,至少能開了謝小姐的心結。”

他批完手上的文書,繼續問道:“徐國使團,還有幾日到雲都?”

“不出五日。”

他點點頭,暗衛離開書房,上了屋簷後消失不見。

下一刻,薑義推門而入,將文書放在他的書桌上。

“王爺,徐國使團的名冊,經由工部,鴻方館已經修葺擴建好了,此次必不會有所疏漏。”

他打開名冊,掃過一眼,密密麻麻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路澤。

他愣住了兩秒,手指微微印出白痕。

“王爺?”薑義都看出了不對勁。

楚玉澤勉強呼出一口氣,啪地一聲合上了名冊,麵上有些難看。

“王爺……”

薑義還以為出了什麼紕漏,小心翼翼地拿過名冊,展開,一列一列地看過來,視線終於停留在“路澤”兩個大字上。

楚玉澤受不了薑義那副熊樣,快步離開了書房。

徐貴三皇子榮儀林,榮洛的胞兄,傳聞中他們兩人在一眾兄弟姐妹中最為親厚。既然楚玉澤都能查出榮洛和路澤曾經有些過往,榮儀林不可能不知道兩人之事。

傳聞中和親事宜定之前,榮洛在皇宮裡就鬨了很久。當時他倆的太子哥哥隱疾還未發作,三皇子無所事事,陪榮洛吃喝玩樂,妹妹遠嫁他國,他也多次上書陳情。

這次出使,竟然特意帶了個與出使事務毫無關係的禦前侍衛,意思已經很明確了,故意的。

絕對是故意的。

想著想著,就溜圈溜到了謝香居裡。

短短幾日間,雲都局勢翻天覆地,他不由感慨。

新的選拔製度已經確立,政令施行,家族背景的比重再次下降,相關部門正在重新設置各條律令規矩,天下寒門布衣之路,已經逐漸明朗了。

“王爺,您來了。”

霜月見到停在廊中的楚玉澤,出聲喊道。

“王妃情況如何?”

“還是昏睡著。荀至醫師正在房裡針灸,說是最多還有五日,便能醒了。”

楚玉澤點點頭,腦子裡那個難聽的名字又浮現出來。

“徐國使團不日便到,王妃能與故人相見,一定會很高興。”

薑義在他身後,開始對霜月擠眉弄眼,明明想提醒什麼,但是扭曲的眉毛和眼神看起來很滑稽。

霜月沒看懂,像看傻子一樣盯著薑義。

“本王需要入宮與皇上商議使團安置的細節,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他停住一兩秒,視線停留在禁閉的房門,終於轉過身去,留下略帶遲疑的身影。

薑義看他走得急,快步跳下回廊跑到霜月麵前,嘴皮上下打著架:“那個……那個路澤來會……”

“薑義!”

楚玉澤略帶慍怒,聲音有些不耐煩,還有被戳破的心虛。

“來了!”薑義立刻飛奔追上。

兩人越走越遠,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霜月立刻變了臉色,眉梢憂愁,快步回到了房裡。

玄梅已經針灸完了,合著眼休息,門一開一合之中,造出些聲響,他又無奈地睜開,眼下有些青紫的痕跡,難以遮掩。

“出什麼事了?”玄梅撐著疲倦的臉,打了個哈欠,腰帶已經鬆鬆垮垮。

“徐國使者來訪,榮洛的情人,路澤也一道會來。”霜月快步走到床前,焦急對著他說道。

“這怕什麼,小瞎子演技好得很。我再睡會兒啊……”

“你……”霜月完全想不到組織內大名鼎鼎的玄梅部首席是個這樣懶散的性格。

“著什麼急啊,實在不行我解決掉就是了。”玄梅看她臉色不好,勾了勾嘴唇,毫不在意。

“這怎麼行——”

霜月有點急了。

“發生什麼了?”

她還未急起眼,床上竟傳開熟悉的聲音,隻是略帶虛弱。

“喲,終於舍得醒了!”玄梅站起身,甩了甩睡麻的腿,來了一套伸展運動。

見青直覺胸口發疼,支撐著身體起來。霜月立刻擠開玄梅,來到床頭,扶著她的後背和手臂。

“首席覺得身體如何?”

“還好。”她嘴色還是蒼白,“我昏睡的這幾日,發生什麼事了?”

“案子已經解決了,蕭林兩氏重創。當務之急,倒是徐國使團,三皇子和那個路澤,都會過來,兩個人對公主過於熟悉,怕是……”

玄梅走到見青對麵,坐到了地上,說道:“你要不繼續裝昏得了。”

“我看行。”見青又躺下去。

什麼?!

霜月瞪大了眼睛。

“反正小侍女們都去乾活了,攝政王府的人也都不知道她清醒了。”玄梅抬了抬眼,讚同道。

“走一步看一步,若是隨他們處處行走,我不是榮洛,總會出現紕漏,多做多錯,待在謝香居小小一方床榻上,進了屋子,便由不得他們隨意亂說了。”

“看,多向你們首席學習學習,聰明著呢!”玄梅豎起了大拇指,對著霜月前後搖搖晃晃,看起來輕鬆恣意,還有時間玩鬨打趣。

見青已經完全躺在了床上,玄梅斜著身子,像個不倒翁一樣拉過藥箱,從裡麵扒拉出一個紅色和藍色的瓷瓶。

“這個可以抑製食欲三急,一日一粒,這個是……對應的解藥,你給她喂了。”

他把瓶子遞給霜月,終於起身,把衣襟腰帶整理了一下,帶著風般飄逸地大步出去了。

霜月從紅瓶裡倒出一個小丸,小心喂了進去。

“這段時日,你辛苦了。”

“無事,公主好好養傷。”霜月又瞬間帶上了榮洛貼身侍女的麵具。

“王爺最近如何?”

霜月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咽下了心裡的話。

“一切如常。”

見青點了點頭,再度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