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您終於醒了!”
從黑暗泥沼中醒來,身體癱軟,像是久違的大醉一場。
楚玉澤睜開眼睛,看到了頭上的床紗,他扶著床沿起來,臉色略微有些蒼白。
麵前的人是謝香居的黛渠,年紀很小,跪在床邊,還撲閃著眼睛。
外麵的薑義聽到動靜,迅速跑進來。
“王爺,身體如何了!”
楚玉澤從床上下來,整理了一下衣帶,全然沒有暈厥後好好休息的自覺,問道:“本王睡了多久了?”
黛渠從地上爬起來,恭敬回道:“不過就大半天,現在已經是深夜裡了,王爺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太醫說是王爺今日過於奔波,王妃出事,王爺鬱結於心,如此才突然昏厥的。”
“王妃醒了嗎?”楚玉澤關切問道,剛才還微有生氣的眼睛又黯淡下去。
黛渠搭著手,緩慢左右地搖了搖頭,可能有害怕,也有心疼,她不敢再直視攝政王的眼睛。
“本王先去看王妃。”
薑義跟在後麵,心直口快地勸著他多休息一下,楚玉澤不以為意,將這個大塊頭拋在身後,強製性忽略自己因虛弱而隱痛的心臟和腦袋,快步向謝香居走去。
一路走過,攝政王府靜得似冰住了。
他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公主嫁進來,原本隻有寒樹冷劍的王府,熱鬨得有了些大家的味道,如今她一受傷,這院子再度空曠清冷起來。
幾個侍女蹲坐在王妃居室前的階梯上,一些手撐著搖搖欲墜的腦袋,一些打著哈欠。
“怎麼不回房裡休息?”楚玉澤甚少與侍女們打交道,儘可能收斂起自己原本冷冽的聲線。
幾個侍女跳起來,有些畏縮。
其中一個膽大的開了口:“王妃……王妃還在昏迷,霜月姐姐已經熬了好幾天了,我們也想給王爺王妃出一份力,就呆在外邊,若是霜月姐姐需要搭把手,我們可以立刻頂上!”
“先去休息吧,這裡有本王……”楚玉澤穿過她們,又回過頭,指了指現在才走到廊中的黛渠,“連帶著她,一同回去休息。明早再回來好好照顧王妃!”
攝政王的命令她們不敢不從,牽著稀裡糊塗的黛渠就回去了,像一群被趕回家的小鴨子。
叩門。
霜月頂著紫青的眼圈開了門,見到是楚玉澤,匆忙行了禮,臉上勉強擠出微笑:“王爺醒啦!”
“你也回去休息吧,我已經趕那群小家夥們回去了,讓我陪王妃說說話。”
霜月點點頭,回眼看了一下還在沉睡的見青,離開了。
楚玉澤把門輕輕關上,屋內隻點了四五隻燭火,算不上明亮,在夜色中輕輕吐著火舌,蕩漾了周圍的空氣。
他緩步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抻了抻被子,拉到見青的肩膀處。
“雖然現在天氣熱了,但是被子還是要好好蓋。”
“案子已經結了,林氏全族被屠,蕭氏被皇上重罰,斷了後生的路。邱袖邱尋也不要擔心,邱尋很爭氣,被歐陽老前輩看上收為義女,何氏不敢動她。”
“至於尉遲氏,看似遠離此次紛爭,但禮部泄題之事,我還是懷疑他們在從中作梗。但畢竟林家已經被推出來承受天子之怒,此事朝中必定擱置,但我會繼續探查,算是加一副底牌,你不要擔心。”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王妃不要嫌棄我嘮叨,好像自從和你成親,我開始變得囉嗦了。”
他看著還是蒼白的小臉,心中一陣絞痛,止不住地流露出心聲。
“都是我的錯,若我當時讓薑義盯著你先行回府,也不會出這樣的事。”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懷疑你,還對你疾言厲色,都是我的錯……”
“以前,很多話我都是說給自己聽,隻是突然間發現,你好像什麼都懂,明明眼睛都看不見了,卻能輕易把我猜透……”
“我就是……我就是太……太孤單了。”
萬物寂靜處,才可以吐露衷腸。
“所以,請你一定醒來,陪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明月高懸,聽過無數可憐人低吟淺唱,但沒有聽過他的真心,如今一聞,扯來烏雲,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等你醒過來,我什麼都答應你,好嗎?”
溫柔的雨聲再度讓疲憊席卷他的身體,他雙手撐在床沿,側身跪地,就這這個姿勢,腦袋擱在交叉小臂之上,默默地看著女人熟睡對的麵孔。
伴著她輕柔的呼吸起伏,他也淺淺閉上了眼睛。
“請你……不要離開我……”
天明,雨已歇。
夜雨翻騰出泥土和草木的香氣,濕漉漉的,但不黏人。
楚玉澤睜開眼,麵前的女人還是一動不動,隻是照舊平穩地呼吸著。
雖然身體已經恢複元氣,但他心裡的石頭還未落下,拖累了麵色,還是有些蒼白。
“殿下醒了?殿下守夜怕是睡得不踏實,今早藥熬好了,就讓奴婢來吧!”
霜月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來,蒸騰的熱氣和清晨的霧氣打成一片,楚玉澤聞到了微微苦澀的藥味兒。
“我來喂她吧。現在案子結了,本王有時間照顧他,倒是你,這些時日辛苦了,多回去休息吧。”
楚玉澤接過藥碗,上下翻舀著藥汁,讓它快點涼些。
霜月瞧著他的樣子,有些過意不去,隻能帶上門出去了。
他將湯藥終於吹涼了些,隻發著溫意,將勺子輕輕擱在見青的雙唇中間,喉嚨是打開的,倒是不難喂,隻在嘴角留下一點點棕色的痕跡。
楚玉澤用柔軟的袖口輕輕抹去,就這樣慢慢喂藥,忘了時間。
藥碗終於見底,他卻聽到輕輕的叩門聲,薑義的大塊頭在窗紋間形成巨大的暗影。
“什麼事?”楚玉澤把碗放下,眼神又聚起神來,喑啞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的疲憊。
“皇宮來報,據說……徐國那邊……聽聞公主遇刺,徐帝大怒,遣三皇子和一隊使者不日入京,特來看望公主。”
“知道了,我即刻入宮麵見聖上。”
楚玉澤拂過她的額頭,最終臉帶笑意地捏了捏見青的耳垂:“我很快就會回來!”
皇宮內,天子居所。
“攝政王,身子可還撐得住?”
陳文禎關上奏折,一旁的公公低眉順眼,迅速整理齊整,退下書房。
楚玉澤行禮,身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虛弱的氣息,長身玉立,玄衣蟒紋金腰帶,看起來還是天潢貴胄不可一世的樣子。
“多謝皇上關懷,微臣已經無事了。”
陳文禎笑了笑,方才還正襟危坐的少年皇帝瞬間軟了臉色,有了些尋常年輕人的模樣。
“好了好了,上來吧。”
楚玉澤從善如流地上去,接過陳文禎的折子。
“看看吧,徐國三皇子這一行,打著探視公主的由頭,怕是想來商議與寧國的戰事。你怎麼看?”
楚玉澤攤開桌邊的地圖,兩指指向徐國與寧國的接壤之處,說道:
“寧國北方與我大桓接壤,但寧國疫病蔓延,我國邊防控製得當,沒有擴散進來。但寧國強盛,並未大受影響,倒是時時與徐國邊境多有矛盾。”
陳文禎坐在椅上,眉目緊鎖,“聽聞徐國太子重病,徐國皇子眾多,宮中是非曲直怕也不比我朝輕鬆。三皇子此次出使,看似遠離紛爭,實則借名公主,名正言順拿下了桓徐未落實的同盟事宜。”
“三皇子是否是徐皇心中所選並不重要,隻要有利我大桓,便可以合作。”
商談了一會兒,兩人端坐棋桌兩側,繼續下上次留下的棋局。
“何氏那邊,陛下有什麼想法?”
消息已經傳出來了,何舒並沒有入選後宮,而是被太皇太後扣下了,留在身邊親自教導,當上了後宮女官。
“何氏,怕是瞧不上朕身邊的皇後之位了。”
楚玉澤笑了笑,落下一子。
陳文禎繼續道:“現在林家湮滅,蕭家重傷,不得不仰仗太皇太後,還有一個毫無根基的九弟,必然要和何氏報團了。”
“陛下倒是越來越清楚了。隻是臣擔心,跟著徐國三皇子後邊的,還會有一人——”
“齊王。”
兩人異口同聲。
齊王已在南邊齊州戍邊多年,先帝的弟弟,有卓著軍功,穩住了前些年寧國時不時的騷擾,在民間也頗有威望,不可小覷。
楚玉澤沉思了片刻,放下最後一子。
“好了,你輸了!”陳禎文笑逐顏開,“朕能贏你,可當真是不容易。”
“今日心不在焉,可是因為王妃?”
楚玉澤清理收拾了棋盤,完美的麵具之下出現了一點破損的痕跡,回道:“倒是瞞不住陛下。王妃現下還未蘇醒,臣確實有些憂心。”
“王妃吉人自有天相,攝政王切莫過於憂慮,宮中各類稀珍草藥,儘可拿去。隻是……”
楚玉澤還在棋盤上收撿的手被少年皇帝按住。
“陛下但說無妨。”
“切莫沉溺其中,大桓,離不開一個清醒的攝政王。”
陳文禎眼神炯炯,慢慢移開了手掌。
楚玉澤心中一震,隻是輕笑道:“多謝陛下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