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1 / 1)

“說說吧,此事的全部經過。”

大殿之上,眾官屏息。

自刺殺事件後,林氏、蕭氏全部禁閉府中,非詔不得外出,如此時分,沒人敢真正承受天子之怒。

莫名其妙懸梁的兩位寒門子弟,禮部的大火,還有針對攝政王和邱尋的刺殺,或許一開始世家隻想略做挑釁,順帶塞兩個沒什麼本事的世家子弟進入朝堂,卻萬萬沒料到邱尋的出現讓此事不得不越鬨越大。

邱尋還是男子裝扮,跪在地上回話,但是絲毫沒有怯場驚懼的模樣。

“弘參學堂的白學士,本有著有教無類不問出身的賢師名聲,卻利用此等信任,在擢選前幾日,分彆留下張、安兩兄,打著關心學子功課的名義,實作弊換卷之舉!”

“他分彆指導張、安寫下策論,而後麵與林文宣暗通款曲,拿走了張安的策論文章,想必何林、蕭二人明明平日毫無思想,卻能在今年擢選策論中大放異彩,便是如此原因!”

殿上一片嘩然。

白學士跪在地上,一口大氣都不敢喘。

“你血口噴人,你不要仗著林、蕭兩氏被陛下禁閉,便可以如此汙蔑無辜!”蕭適頂著一張漂亮的臉蛋,卻行辭粗鄙,完全不見世家子的風範。

楚玉澤黑著臉,眼神幽深道:“此事,白學士已經認罪畫押,你們二人,有什麼好辯駁的。”

“白學士不過留堂討論,若隻是誤打誤撞碰到了策論題目,如何能說我二人作弊,又如何敢說我二人偷了那兩人的文章!再者說,白學士要是知道了策論題目,何必要那兩個人的文章,他完全可以自己寫!”

“對啊……對!”那林文宣何時見過這樣的場麵,語無倫次地附和道。

“那時因為——白學士曾是歐陽衡先生的學生,他的文風,歐陽老先生可以一眼看出,他怎敢親自操筆!”

大殿外,一女聲堅定清脆,瞬間瓦解了蕭適的說辭。

“謝家之女謝月和,蕭適之妻,求見聖上!”

“進來吧!”皇帝開口,允她進殿。

謝家女兒穿著一身紫衣錦袍,儀表淑然,走到蕭適前麵,下跪行禮而她的父親和兄弟們,站在臣子當中,眼中略帶緊張。

“謝家的女兒,朕聽過你的名聲!”

楚玉澤也有些驚訝,問道:“謝小姐,對此案可有什麼知情的?”

“蕭氏早有舞弊之心,還請聖上徹查!”

殿中議論紛紛,楚玉澤瞧著謝家的老小麵麵相覷,看來謝家對今日謝月和的行為渾然不知。

“繼續說。”殿上的皇帝重重一拍,全場肅靜。

“在蕭家將目光放到白學士之前,我的婆母,也就是蕭適的母親,便來找過我,希望我寫一篇命題的策論文章,在下當時便覺得疑惑,拒絕了。在蕭適選拔中了之後,我特意拜訪了歐陽老先生詢問情況,便知這文章絕非蕭適所做!”

“你個瘋女人!你什麼意思!我是你丈夫!”蕭適麵色扭曲,玉麵書生變成牛頭馬麵,竟在大殿上對謝月和破口大罵。

“蕭公子,殿前失儀,你可要罪加一等的。”楚玉澤抬了抬手指,幾個軍士就將蕭適壓製在地下。

“我謝月和識人不清,今日大義滅親,也算全謝家祖訓,剛正不阿,願陛下聖裁,懲治蕭氏!”

“謝月和你瘋了!”蕭適被壓在地上,滿臉通紅還是不放過她,像隻張牙舞爪的泥鰍在地上翻滾掙紮。

楚玉澤清了清喉嚨,對著地上一言不發的白學士,開了口:“你串通蕭、林兩氏,以留堂為借口讓張、安二子提前寫下策論,讓蕭適、林文宣背下。白學士,這些你可都認?”

“認……我認……”

“你血口噴人,你憑什麼說那不是張安二人的原卷。”

楚玉澤抬抬眉,邱尋見此便繼續開口說道:“我早就察覺到不對勁,於是特地在在策論考試前,偷偷換了他們的墨水!”

“草民來自鳴金坊,姐姐製琴多年,接觸的木材良多,其中一種名為黑花犀的木材,可以取樹枝燒製後加入製墨,這種墨水在紙麵乾後會有一種奇異花香,而從禮部大火中救出來的試卷裡,張、安二兄的卷子根本不是用了加入黑花犀的墨水寫出的!”

立刻,楚玉澤喚了宮人上來,拿了邱尋和兩位死者生前的策論卷子。

“諸位若是不信,大可聞一聞,”邱尋挺直著脊背,“我邱尋的試卷上,便有此等奇香!”

“確實啊……”

“看來還真沒冤枉了他倆……”

隨著宮人一個一個走到各臣子麵前,場麵終於由沉默變為了對蕭、林二氏的打壓。

“大殿之上,不必害怕,白學士,告訴朕,策論題目,是誰交給你的?”

眾人目光又聚集在那個矮小怯懦的男人身上,他不敢抬頭,說道:“是……是蕭氏三房的夫人。”

“把蕭家三房的人都押上來!”

“母親……父親!”蕭適在地上掙紮著,淚流儘了全臉。

不過幾日前還神采飛揚的蕭家夫人,今日已經穿著一身素衣,發髻鬆亂,褪去華衣寶石,不過也隻是一個尋常婦人。

眾人唏噓。

蕭家三房交代了他們行賄泄題,模仿張安二人筆跡提前寫卷,又買通禮部官員換卷一事,牽扯了一些小官員。

楚玉澤和皇帝自然知道這都是來抵罪的,沒有蕭家家主,如今的禦史大夫蕭年的許可,他們是絕對不敢動這麼大的手腳的。

而林氏憑借著養在太皇太後身邊的一個皇子與蕭氏瓜葛,也同時背靠何家。

都是一體罷了。

如今可以趁此機會打壓世家的氣焰,正式改革擢選,已是很好的結局。

鬨劇終於以陛下的判決結束了。

蕭家三房眾人,行賄舞弊,死刑;蕭家家主蕭年,縱容蕭家三房肆意妄為,未儘規範家族之責,但念在效忠多年,勞苦功高,罰俸兩年,蕭家族人三年內不可參與擢選。

而林家,宮中縱火,刺殺朝廷命官,罰沒家產,全部梟首示眾。

白學士,雖受賄舞弊,但念及良心未泯,配合破案,流放邊疆,終生不得回京。

而主持今年擢選的何庭,降了職,罰俸一年。

隨著殿內蕭、林氏的人被禁軍拉下去,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邱尋和謝月和聽著公公一聲又一聲的判決,都冷了身子,眼神垂落。

經此一遭,林氏飛灰湮滅,蕭氏傾頹,無可避免。

謝家家主,謝月和的父親終於走出隊列,身子骨單薄,頭發花白,他直直跪下:“還請皇上開恩,月和自嫁入蕭家,受苦頗多,可我謝家勢薄,微臣為父不慈,未能幫襯一二,還請殿下看在月和殿上作證,檢舉蕭氏的份上,讓小女與蕭氏斷絕姻親,回歸謝家!”

謝月和眼中噙滿淚水,看了一眼父親,像是又有了底氣,對著皇帝磕頭:“還請皇上賜恩!”

“朕允了!”

邱尋也笑了。

可就在這時,何庭邁步而出,說道:“陛下,微臣可是得知,這邱尋,實乃一女子,女扮男裝,參與擢選,臣想問,如此欺君之罪,該如何處置?”

全場再次沸騰,不少老骨頭開始對著邱尋指指點點。

邱尋惡狠狠地盯著何庭,眼中不屑。

楚玉澤雖然神色疲憊,但是威壓不減:“邱尋雖女扮男裝,但也算功過相抵。倒是何尚書,不對,何侍郎舉辦這次擢選,鬨出這樣大的笑話,還是得向何丞相多學習學習,莫要再惹出什麼事端。”

何庭倒是麵色安穩,恭恭敬敬地鞠躬,對楚玉澤的嘲諷照單全收,仿佛自己隻是無辜受害罷了,還是死抓住不放,說道:“攝政王教訓的是,隻不過邱尋這樣的行為,若是輕輕揭過,怕是要亂了大桓朝堂綱紀……”

“皇上,歐陽衡求見!”

殿外公公的聲音再度尖銳地打斷了何庭的說辭,何庭完美的麵具上終於出現一絲不滿的裂痕。

“老臣歐陽衡,參見陛下!”

“歐陽前輩快快請起!”皇帝立刻回道。

眾人都知曉歐陽衡的名號,前朝忠臣,歐陽氏在戰亂中為護前桓幾乎全族喪命,先帝重振大桓後,歐陽衡便歸隱山林,不問世事了。他的話,在如今的朝堂上還是有分量的。

“老臣在閱卷時,便發覺此女文章質樸無華,切中要害,見其落選,心有不甘,便去弘參之處尋其文章品讀,發現此女時常劍走偏鋒,文章也妙趣橫生,實乃可造之才。老臣想請陛下原諒此女欺瞞之罪,老臣願將其收為義女,悉心教導,將來再為國效力,如何?”

何庭黑了臉色,常日掛在嘴邊的弧度也霎時消失不見。

楚玉澤看了看皇帝,點了頭。

“如此甚好。邱尋欺瞞,但屬實無奈之舉,又品行端方,能為同窗奮力一搏,不懼強權,確實是我大桓可造之材!若歐陽老先生願意,朕自然沒有異議!”

邱尋大驚,立刻拜禮謝恩:“多謝陛下,多謝歐陽先生!”

殿上眾人,除了何氏一派,似乎都一片欣然。

終於結束了。

眼前一黑,似有蟬蟲長鳴。

楚玉澤再也撐不住身體,緋色的挺拔身影如雨後山茶,垂身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