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1 / 1)

不得不睜開眼了,明晃晃的太陽直射腦門,邱尋躺著伸了個懶腰,卻突然彈身而起。

“完了完了……又遲到了!”

少女連忙起來收拾東西,用厚厚的白布條纏著上半身,套上了一身墨藍色的學子裝束急急忙忙整理完書篋,直直地衝出房門,跳下樓梯。

邱尋跑得著急,眼睛看到那拐角處有兩個人,卻再也刹不住腳了,不小心擦過一個穿著青衣的女子,下一秒就是木牌咕嚕咕嚕掉到樓梯底下的聲音。

“抱歉抱歉……”邱尋已經一溜煙到了底下,回頭一看,正好撞上另一個粉衣女孩兒的眼神,跟個老虎一樣。她視線一掃,便是那位青衣女子,眼睛好像有些個渾濁,但是臉確實頂頂的好看。

還要上學呢你!看啥看!

美人到處都有!

邱尋回過神來,一大步跳出門,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繼續在大街上橫衝直撞起來。

但是為時已晚,今天已經開課很久了,都過了早讀的環節,怕是不會放她進去了。

邱尋臉上帶著尷尬又諂媚的笑意,微微彎了腰,對著那看門的人說道:“師傅啊,你放我進去可好?”

“喲,邱小公子,又睡過頭啦!”那看門人似乎早就與他舒適,不由得打趣道,“以前還能趕上最後一刻的早讀,你能說是春困,現在可是打卯的鐘聲都沒能叫醒你啊!”

“這不是……春困夏乏秋打盹嘛,人之常情,人之常情!”邱尋摸了摸腰間的錢囊,掏出一點碎銀,遞到看門小哥手上。

那人斜眼瞥了一眼,打開她的手,眉毛都豎起來了,罵道:“今日白學士立了規矩,若是遲到,便是求學不誠,你便在門外等著吧!”

邱尋蔫了臉色,結果在門外才等沒多久,學子們卻都出來了,一個個看他懶散地站在門外,都拋來鄙夷嘲弄的眼神。

“喲,邱小公子若是每日都起不來,還是早些退學吧,吃姐姐日日做手藝掙的的錢卻如此虛度光陰,臉上可掛不住啊!”

為首的是蕭適,明明長著一張好看的臉,嘴卻臭的很。身後跟著的,是林文宣,唯唯諾諾的樣子,每次見他,都是微微垂著頭,倒是不如他一個平民出身的腰杆直。

“彆這麼……”那林文宣脾氣軟,拉了拉蕭適。

話還沒說完,便被邱尋一聲冷哼嚇得關了喉嚨。

“我瞧著蕭公子讀書讀那麼久了,久到連外室的肚子都大,還沒選舉上,蕭家那麼多才俊,我瞧著,你那臉不也掛得挺好的,我又有什麼好憂心的呢!”

“你!”

“蕭適,不可生事!”

蕭家馬車才到,謝月和便聽到路邊一陣吵嚷,腦子又開始發疼,立刻下了馬車,打斷了蕭適的話。

“快些回府,母親有要緊話對你說!”

“我們男人說話你插什麼——”

“既然是伯母找,你快些回去吧。”那林文宣連忙把他推上馬車,眼中有些抱歉的神情。

謝月和僵著臉,明明正是嬌俏的年歲,卻有了一種不相符的勞累,她轉過身,對著邱尋行禮表示歉意,把蕭適推上車。

林文宣緊接著上了林家的馬車。

邱尋一下子沒人吵了,在路邊翹著腳等,她想著等人出來完了,再進去找白學士問問今天的內容。

“邱兄怎得在這兒!”來人是安家子,安去逸,與他關係不錯,“今日怎得又睡過頭了,白學士發了好大的火氣。”

“怎麼不見張兄?”邱尋向後邊探去,卻沒見著人影。

“哦,白學士今日留堂選了他。你看,白學士還是很憐惜我們普通出身的子弟的,等會兒好好跟他賠罪,切記不要再遲到了。”

就他一個?以前不都是至少兩三個嗎?

邱尋點頭如搗蒜,卻根本沒聽進去。他與安去逸交換了兩句家閒,那安家子便回去了。

邱尋等得腿都站疼了,想著以前留堂開小灶也不至於那麼久啊,又打起了壞主意。

他看那看門人還不放行,佯裝失望離開的樣子,實則垂頭緩步走到了後門一側。

後門這邊很久沒人打理了,雜草肆意生長。邱尋把學篋擱在一側,蹲下身,在雜草裡摸索著什麼。

終於,她憑著久遠的記憶摸到一個狗洞,被雜草藤蔓遮蓋的嚴嚴實實,若不是以前嫌白學士講課無聊偷偷溜到後門這邊的亭子裡吹風,可很難發現這裡的狗洞。

她雖然個頭比很多女孩子高,但勝在骨架小,穿過一個狗洞還是輕輕鬆鬆,把學篋拉過來,邱尋成功進入了學堂裡。

裡麵已經全然安靜了。

邱尋不由自主地墊著腳,準備去聽聽白學士今天開什麼小灶。

白學士向來不太喜歡他,因為他思路新奇,偶爾還離經叛道,在課上便通常與同窗們吵成一團,甚至有一次和蕭適那廝大打出手。所以白學士很少把她留堂論經,不然又是一次難以避免的小型戰役。

想起來,還是謝月和平息了此事,她對謝家女兒還是印象不錯的,就是覺得她眼光實在不行,小小年紀成了蕭適第二個親娘。

她鬼鬼祟祟地走到小室窗邊。

卻沒聽到什麼討論的聲音,而是白學士在單方麵地教授,她聽得不真切,偶爾聽到什麼民生、官府、軍械之類的字眼。

她趴在窗紙後,斜著眼窺探,隻看見張文傑在寫文章,白學士在他麵前走來走去,偶爾提點一句。

平日哪有寫文章這樣的麻煩事,不過交流兩句,批改些平日的作業。

她覺得不對勁。

張文傑寫完了,擱下毛筆,將紙遞給了白學士。那中年男人看了一遍,滿意地點點頭,卻把文章留下了。

“此文章不錯,便放置在我這裡,做個比對,日後看你如何進步。”

好奇怪。

邱尋心裡疑惑。

雖說白學士確實不算太偏心,但也不至於這麼重視寒門布衣的學子。有這樣的閒心,他肯定是要先留給世家子的,特彆是像蕭適和林文宣這種高門第困難戶。

她秉著呼吸,藏在窗戶下麵。

張文傑拜謝了白學士之後便出來了,看起來氣朗神清,好不暢快。

邱尋秘密蹲著,等張文傑身影遠去,再探起頭,那白學士將文章小心折疊起來,擱在了抽屜裡。

她鎖起眉,潛意識裡覺得這似乎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她緊緊抱住學篋,若有所思,決定今日還是不請罪的好,墊著腳又從狗洞裡出去了。

第二日,邱尋第一次來得那麼準時。不是因為她醒得早,而是因為她徹夜難眠。

白學士難得沒有怪她昨日缺席的事。

今日邱尋假裝什麼都未發生,像往常一樣聽課和辯論,或者叫吵架。

下課時候,今日安去逸留堂。

邱尋假裝出門回家,卻繞了個大圈,鑽進狗洞,偷看白學士和安去逸。

她隱隱約約覺得這和昨日的話題一樣。

難道?他在透題?

雖說改革了,他透給平民子弟,這又是何居心?

千萬種猜測繞暈了她的腦子。

安去逸離開了房內,邱尋剛想回去,卻發現林文宣鬼鬼祟祟地進了房間,透過紙窗,他看到白學士把張安兩人的文章遞給他。兩人全過程沒有絲毫言語,隻有眼神交彙。

怎麼會!

她心中警鈴大作,強行憋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躡手躡腳地又跑回狗洞。

邱尋將自己鎖在屋子裡,在紙上盤算著一切的經過。

先不論白學士怎麼拿到題目的,但他將張安二人的文章給了林文宣,後麵必然有蕭適的手筆。如果他們膽子大到換卷,必然要換了張安兩人現寫的文章,那便直接涉及到禮部的人了。

這不是她能抗衡的。

邱尋越想越覺得可怕,她隻是一個小市民,還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學子,若是貿然舉報,怕是連小命都保不住。

策論考試當日,她特意進考場前看了看張文傑和安去逸的臉色,腦子一動,想著箱子裡還有新的墨錠,交給了二人。

這是她唯一寄希望的東西。

兩人一聽是她姐姐特意做好了又去寺廟裡開了光,欣然接受。

等考完策論出來,他卻發現張安二人的臉色並沒有那麼好。

考到原題,特彆是他們還留了文章在白學士處,必然恐慌至極。

邱尋非常緊張,但也不敢透露分毫,她好像摻和進了一些平頭百姓不該摻和的事裡。

不出所料,兩人前後腳去了白學士處,出來後都如釋重負,卻顯得小心翼翼不敢多有言語。

邱尋隻能躺回床上,試著讓自己忘記這一切。

終於,三人皆未選上。邱尋心思已經不在這上麵,無所謂,她又悄悄躲在白學士處,果然遇到兩人又前後腳來到了這裡,隻是這次,不歡而散,臉上還有恐懼。

雷電交加,大雨夜。

邱尋輾轉反側,心中不安,終於鼓起勇氣,還是決定先去問問那兩人的意見。

夜晚從床上爬起來,他披上一身黑袍,潛伏在雷電之下,冒著大雨去了城西張家。

她跑到了後窗,這裡是張文傑的房間。

黑乎乎的,濕噠噠的,什麼都看不見。

突然,金龍劈裂天空,閃過一道白光。

黑暗被劃破,隻見一具屍體掛在梁上,垂著頭,微微擺動著,頭發淩亂,臉色蒼白。

邱尋瞬間嚇破了膽,滑倒在地上,連滾帶爬地逃回自己的房間。

淋濕了衣服,邱尋坐在房間裡,大口喘著粗氣。

她心裡很清楚,兩人是怎麼死的。

他們以為還留在白學士那裡的文章,便是他們被拿捏的軟肋,將他倆和白學士一同綁在了泄題這條陰船上。

安去逸脾氣溫和,怕是會順從聽話,但是多年同窗,邱尋卻知道張文傑麵上和藹,卻是個死倔的,會鬨得魚死網破,可能也因此,觸怒了背後的人。

她平靜下來,深吸一口氣,眼神突然堅定。

邱尋顫顫巍巍地拿起筆,沾了紅色的墨水,開始臨摹寫張安二人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