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書(1 / 1)

王府書房,傍晚。

楚玉澤剛拜訪完歐陽衡回來,一日奔波已經疲憊至極。

按照歐陽衡所說,閱卷時姓名都封了口,他在擢選名單公布後又重新閱覽了一遍所有考生的試卷。

其中兩位死者的策論確實略有遜色,反倒是一直名聲不好的幾位世家子倒是寫得不錯。還有一位出其不意劍走偏鋒,倒是難得的人才,隻是姓名聞所未聞,喚作邱尋,雖然策論分高,卻還是最後落了選。

“王爺,大事不好!”

“又出什麼事了!”楚玉澤揉了揉太陽穴。

“禮部大火!下官怕是提不了那卷子了!”

動作真快,已經想好退路了。

楚玉澤迅速起身,帶起還未來得及卸下的外袍,“速速入宮!”

火光已經小了,放置各類卷宗的房間已經是一片斷壁殘垣,空氣中彌漫著木材燒爛的焦炭味兒,有些刺鼻。

“進去找。”

一行官員和宮人灰頭土臉,即使已是最疲憊的時候,也沒人想違抗這位閻羅王的命令。

一個禮部官員抱著一堆已經燒得不成樣子的試卷,顫顫巍巍地從房裡出來:“王爺,今年擢選的策論試卷……就在此處了……”

楚玉澤拿過來,大多數已經烤得焦黃,熏出墨水味兒來,他小心著打開,仔細辨認著其中的字跡,卻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有些還未遭炙烤的地方顯露出來的字跡太老舊了,絕對不可能是剛批閱過沒多久的。

“你確定這是今年的試卷?”

“下官就是在放置原處附近找到的,擢選剛剛結束,歐陽老先生又在公布日後借閱了一遍,禮部還沒來得及歸檔。”

這策論擢選是近幾年才加進的東西,程序和規矩都還不完善。

楚玉澤抬了抬眉頭,心中略有疑慮。

“王爺,找到了找到了!”

還在裡麵摸黑的薑義突然一聲激動大叫,捧著一個支離破碎的木箱就出來了。

“東西都在這裡麵。”

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打開,雖然外皮已經被燒的麵目全非,裡麵的策論卷子卻是嶄新如如,沒有受到一絲損壞。

楚玉澤拿起來,第一張便是蕭適的策論卷子。

“這……這不對啊?”那跪下的宮人神情恍惚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這箱子裡應該裝的,是去年的卷子才對啊。”

“你確定?”楚玉澤若有所思,周身已是威壓。

那下人瞧著他的臉,顫抖著身體跪在下麵,低垂著頭不敢直視。

“下官……”

“你隻管說出實情,本王不會隨便殺人。”

“下官敢以姓名擔保,這箱子裡裝的是去年的卷子。”

楚玉澤再仔細看了看卷子,指腹在上麵摩擦,感覺最上麵這蕭適的紙張有些過於光滑了。

他掀開,再摸了摸第二張卷子。

略帶粗糙,官紙正常的觸感。

他再抬眼看看這已經燒成碳黑的箱子。

有人在幫他?

正在思索之際,皇帝身邊的黃宦官扯著嗓子,喊道:“攝政王殿下,陛下請您往乾天殿一敘。”

楚玉澤遞給薑義一個眼神,對著黃宦官點點頭,跟著走了。

楚玉澤忙著在宮裡查案,兩日未歸。

見青聽說已經找到了凶手,兩個人為財死的亡命之徒,隻可惜已經搶先一步被幕後之人處理,曝屍荒野。

早晨,她帶著霜月出了門,買一些糕點吃吃。雲都太大了,鋪子也多,除了吃東西,更重要的還有聽聽民間的風聲。

這次兩起命案本就蹊蹺,死者都出於寒門小戶,還有張母自焚於大街之上,已經引起民間不小的非議,一時擢選不公、天道無情的言論甚囂塵上。

“鬨鬼了!鬨鬼了啊!”

“快去看告示欄!張家安家的兒子有冤啊!”

眾人突然向告示欄那邊圍過去,嘰嘰喳喳,眾說紛紜。

“霜月,去看看告示欄裡寫了什麼。”

見青不喜擁擠,躲在人群後麵。

霜月擠進去,才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這就是張兄和安兄的字跡啊!”

“還是血書!真的是造孽啊!”

“我看那皇帝改舉薦就是個狗屁!還不是替那些世家敗類做了嫁衣裳!”

“以前不讓我們當官就算了!如今——有才華的還要賠命進去啊!”

“什麼世道啊!”

……

一時騷亂已起,官兵衝進人群,為首的把那幾張血書撕下來,見官府拿著武器,又有如群獸四散開來。

這就是亂世,十多年的戰亂已經把人心打爛了,就算心有不滿,也沒人敢對著刀口鬨事。

隻要百姓餓不死,沒人會真的出頭,哪怕是與他們自己和後代息息相關的擢選改革。

見青感慨道。

這一模一樣的字跡,說明張貼血書的人,自然是與兩位死者熟悉的人,可以接觸並模仿他們的筆記,很有可能就是——

弘參學堂的同窗。

世家子必不可能為這倆出頭,刻意引發民間騷亂和謠言,想必也是處境相同的寒門子弟。

難道是?

她腦海中閃過那冒失少年的聲音。

若是如此,她必須在世家反應過來向他動手前護住邱家!

“霜月!隨我去鳴金坊!快!”

兩人穿過街道,沒想到前幾日還門戶大開幽香四溢的鳴金坊,今日卻大門緊閉,有蕭瑟之感。

霜月跑到一旁的攤販處,問道:“今日鳴金坊可是出了什麼事?”

那老頭子搖搖蒲扇,張口說道:“鳴金坊可是惹上事了!那家的小公子,被官府的人一早便抓進了天牢裡。”

“老人家,你可知道是被何人所抓,領頭的是什麼人?”霜月從錢袋裡拿出二兩銀子。

那老人銀子接過手,笑著臉,抬頭想了想,“是……老夫想想啊……哦哦哦!他們叫他什麼,王爺!”

當朝在雲都裡的王爺,除了楚玉澤,怕是找不出第二人了。

聞此,兩人都歇了一口氣。

“先回去吧。”

隻是沒想到剛到府上,椅子還沒坐熱乎,一個府內的下人抱著把被錦袋裝著的琴進來。

“王妃,是鳴金坊送來的琴。”

這麼快?

見青下意識覺得不對勁,遣了下人出去。

那霜月接過琴,將其放置在已經備好的琴架上。

琴身隨著霜月的動作漸漸顯露出全身,看著嶄新,散發出質樸的木頭香氣。

“這就是花了千金買的琴?這鳴金坊搞笑呢?”霜月看著這架琴,有些不滿意,埋怨道。

見青掃過琴弦,那琴身卻突然從中間裂開,露出內部已經腐爛的木頭,像是被蟲蛀得差不多了,才能如此脆弱,連輕輕掃弦都無力承受。

“這是……”

霜月看著破碎的琴壓著一封信箋,看來是特意附在了琴身背後。

她打開,裡麵是凹凸不平紙麵。

“這是盲文。”霜月把信紙遞給見青,眼神也從不滿轉為凝重。

見青用手拂過紙麵,嘴角揚起微妙的弧度,“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信上:

家弟危急,若王妃出手相助,定有佳琴相贈。

“上麵說了什麼。”

“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什麼!”霜月的心臟跳到了嗓子眼。

“放心,隻知道我是替身。”她笑笑,毫不在意,“她送一把上過新漆的舊琴,是在提醒我,縱使表麵一模一樣,但終究底子不同,騙不過一些聰明人的眼睛。”

“走吧,去天牢裡見見王爺,還有這位邱尋小公子。”

此時,皇宮大牢。

“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來,本王保你性命無虞。”

蜷縮在角落,一言不發的,便是邱袖的弟弟,邱尋。

監牢的門開了,楚玉澤居高臨下地看著邱尋,聲音冰冷,森氣四溢。

“兩人生前與你親厚,你不想還你的同窗們一個真相大白嗎?”

下麵的少年一聲苦笑,眼神悵然若失:“早就聽聞攝政王人麵獸心,今日倒是見識了!你們一言不發闖入鳴金坊抓我,我都不知道我到底犯了什麼罪,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攝政王對待證人的方式?我要見皇帝!”

楚玉澤頭很疼,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邱尋看來是新的突破口,先前其他人也審了一會兒,這小孩兒還在顧左右而言他,似乎不信任他的立場。

楚玉澤走近,微翹濃密的睫毛反倒像冷眼長出來的冰刺,“裝神弄鬼,妖言惑眾,這可是算得上一樁罪名的,”

“邱、尋、姑、娘。”

楚玉澤一字一頓,向後一個伸手,薑義便把邱家的籍冊擱在他手心。

“你分明是女子之身,卻連同長姐邱袖一起篡改名冊。日常男扮女裝也就罷了,敢在擢選上冒充男子,這可是欺君之罪!你還想見皇上?”

邱尋的瞳孔瞬間放大,看見眼前的楚玉澤將那名冊扔了下來,砸在草堆裡。

她終於露出驚恐的神色。

“邱尋,在弘參館求學三年有餘,日日遲到早退,不敬師長,多次為世家子弟謄寫作業賺取銀錢。說!誰指使你以鬼神之說,引導民眾攻擊改革,劍指朝堂的?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邱尋身子一抖,驚懼又被突然上湧的憤怒壓製下去。

“嗬!我還以為攝政王有多聰明,看來有不過是一丘之貉!”

“隻要你說出實情,我不會對你們姐妹倆動手。”

“我前麵已經說了,我要皇帝親自審我!”

正在膠著之時,銀鈴玉璫般的聲響傳來。

“王爺,何必著急,讓本宮與邱尋談談吧。”

楚玉澤看著她的王妃被霜月攙扶著,手上還提著一個食盒,言笑晏晏,如此白玉一般的人,在這陰森冰冷的地牢有些格格不入。

他快步走出來,接過食盒,立刻變了臉。

“王妃今日怎麼到地牢來了,此地濕冷,不如先回去吧。”

“我才剛來,怎麼你就要趕我?”見青心裡疑惑,神色也有些委屈。

楚玉澤沒回答。

她把著食盒,也沒有要給他的意思。

兩人僵持不下,楚玉澤先放開了手,妥協了,隨後反應過來,眼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迷惑,“不是給我的?”

“給邱尋小公子……哦不對,邱尋姑娘的。”

她拍拍他的肩膀,踏入了鋪滿乾草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