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府裡也是無聊,見青和霜月便上了街,進了鳴琴坊。
這鳴金坊有雲都最著名的製琴師,出於她手的一把琴可值千金,為世家大族的公子千金們所追求。
在乍青館裡彈琵琶彈琴這麼多年,不可能不知道鳴金坊邱袖的名聲,如今見青倒是有了身份去拜見她。
踏進坊內便聽到一樂師在側邊彈琴,熏著香,甚是高雅,配上潺潺的流水聲,仿若置身幽幽山穀之中。
“這位客官,可是來看琴。”
“聽聞鳴金坊的單子已經排到明年了,不知邱師傅可還接我的單子。”
“真是抱歉,我們掌櫃前些日子就停了,若是客官執意,可以過些時日再來。”
“若是把價格提高一半,可還接?”霜月開始加價了。畢竟現在楚玉澤吃穿用度沒有少了王妃的,還有和親時徐國留下的嫁妝,兩人從未如此富裕過。
“接!賺錢怎麼不接!”
一道明亮的女聲從樓上插了下來,隨後是噠噠噠的下樓梯聲,過來的女子如男子般綰起頭,鬆鬆垮垮的發冠裡還插著把木尺,衣料上蒙了一層淡淡的木屑,見青靈敏地聞到了木頭的味道。
“鄙人邱袖,這個貴客可是要定製琴。”
見青宛然一笑,她曾聽聞這邱袖是個不拘小節的製琴師,倒是沒想到如此豪邁,有如此生氣的姑娘少見,她心中生了歡喜。
“那邊請這位貴客隨我上樓,講講你的要求。”
三人來到了樓上的一處房間,剛推開門就是襲麵的木材味道,還有些漆味兒,倒是不難聞,窗戶大開,空中的木屑在日光傾瀉中顯現出痕跡。
“屋內有些繁雜,還請貴客不要嫌棄。”
邱袖從一堆鼓鼓囊囊的木材後麵不知道從哪裡抽出兩把凳子,拿衣袖搓了一搓。看得出來是很久沒有接客了。
“貴客有什麼要求,儘管提。不過這價錢要隨著客官要的木材、琴弦、樣式還有紋樣而定。”
“這其他的倒是沒什麼要求,隻需按最好的來,若是能儘快製完,再加五成的錢也沒問題。”
那邱袖一聽,眼睛裡都閃著金光,“好說好說,都好說。”
霜月也對這個以錢為原則的邱袖生了興趣 ,覷見青沒有繼續吱聲,便接道:“我家姑娘不喜太花哨的,太過繁複的紋樣大可省去,這木材和琴弦便是要最好的。”
邱袖也注意到麵前美人看不見,心裡暗自歎了口氣,“這點放心,我們鳴金坊有口皆碑,定然不會挑次品敷衍客人。”
隨後從屜中掏出一塊木牌,沾墨寫了些字,便將牌子遞給了霜月。
見青嗅覺靈敏,聞到一股花香,笑著對邱袖說:“這香味倒是稀奇,是墨的味道嗎?”
“對對對,鳴金坊特質的墨水!貴客倒是靈敏,許多人不湊近還聞不出來呢。哦!光顧著說笑了,還請貴客去下麵登記,琴做好了會立刻送到您府上。”
見青起身,兩人推門出去,下樓梯。
突然,從身後閃出一道黑影,昏了腦袋似的朝兩人衝來,見青和霜月下意識一個側身,隻擦到了見青的肩膀,那木牌也直直掉了出去,磕磕絆絆地先下了樓梯。
“抱歉抱歉……”那影子才意識到闖了禍,回頭看了一眼,與霜月憤恨的眼神相撞,卻又立刻轉了回去,像隻黑豹子一樣繼續衝出了門。
那邱袖在房裡也聽到了動靜,立刻探出頭來,連忙來到樓梯口,畢恭畢敬地行禮賠罪,說著:“抱歉抱歉,那是鄙人的胞弟邱尋,今日衝撞了貴客,還請見諒!”
“沒什麼,隻是沒想到,邱師傅原來還有個弟弟。”
霜月聽見青的語氣,也收斂了臉上的表情,畢竟那小子雖然冒事,也並未傷到什麼,沒必要如今斤斤計較。
“胞弟貪睡,今日本是去學堂的日子,想是起得晚了,害怕趕不上。”
“可是那弘參學堂?”
“對對對!”
弘參學堂是雲都人才湧集之地,雖說不論出身,隻需通過考核便能獲得資格,但這學費昂貴,並非尋常布衣之家能付得起。
但是裡麵不乏出生名門望族的子弟,是最好的結交世家的場所,因此有不少出生寒門的才子砸鍋賣鐵,也要以入學弘參為踏板和敲門磚。
顧明軒也在年輕時在弘參上過幾年學,但是憑借他以前的脾氣,自然是得不到什麼助力的,顧家也斷了他的學生生涯。
不過這邱袖能僅靠鳴金坊供弟弟上弘參學堂的話,真不知道其中吃了多少苦頭。
今年擢選繼承先帝遺訓改革,加了一輪即時出題的策論環節,按照策論好壞論才能,再加以出生一同評定,倒是給了普通學子新的機會。
“那我便祝,今年擢選令弟馬到成功了!”
“多謝客官!”
見青下了樓梯,登記好地址便跟著霜月出去了。
那女子看著帖子上的字,頓時嚇得大驚,連忙招呼邱袖下來,指著說:“這是攝政王府,那位便是……徐國那位公主!尋兒可真的是闖禍了!”
“怕什麼!又不是惹的攝政王!我看這王妃還挺好相處的,就是可惜,眼睛瞎了。”
那邱袖擦了擦手,從台子上抓了一把瓜子,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倚在櫃桌上開始磕起了瓜子,眼中若有所思。
這幾日雷雨很多,見青想要的秋千停工了好幾天,現在終於在院裡紮好了,謝香居裡的年輕侍女們得閒便一個個上去晃悠兩圈,倒是成了攝政王府最輕鬆的地方。
見青正把這麻繩蕩悠在空中,黛渠又忙忙慌慌地跑進來,各位有以為是雲都哪戶人家的八卦,都放下手裡的事圍了過來。
“黛渠,怎麼了?”
後麵的霜月停了動作,那秋千再擺了兩個來回,見青起身,坐在草坪裡的石凳上。
“雲都裡死人了!今天一起來,說是城西裡有兩戶人家,都是懸梁自儘的!”
見青蹙了蹙眉,近日雲都裡的大事也就是官員擢選放榜,她感覺心裡怪怪的,問道:“那兩位,可是今年擢選沒選上的寒門子弟?”
“好像……好像是。哦哦哦,還都是弘參學堂的!”
“可有邱家?”霜月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鳴金坊,心裡不由得擔心。
“邱家?呃……好像……沒有沒有!”
兩人歇了口氣。
但是見青心裡卻疑雲重重,雖說雲都有過這樣的事,因為落選懸梁的、跳河的、精神失常的,但今年一下子來了倆,還都是弘參學堂的學子,她潛意識覺得沒那麼簡單。
現在正是改革之際,世家那邊或許會按耐不住。
此時,城西。
楚玉澤今日上朝便聽到了消息,兩人身份特殊,涉及選拔茲事體大,由他督導刑部審理。
薑義伴隨著他來到停屍房,兩名死者的屍體蓋在白布之下,陰冷的房間裡的散發著腐臭味兒。
薑義有些作嘔,楚玉澤卻麵色無常,對著那仵作問道:“確認是自殺?死亡時間確定了嗎?”
那仵作神情謹慎,望著外麵,確定沒有人了,搖了搖頭,放低聲音說道:“都不是自殺。若是懸梁自儘,脖子上的痕跡不對。應該是先被人勒死,再吊到房梁上偽造成自殺的。”
“死亡時間呢?”
“兩個都是昨夜醜時左右。”
楚玉澤點了點頭,直奔案發現場所去。
第一位死者來自城西張家,曾經是個富商,如今雖然落魄了,但還是有些積蓄供幼子上學。第二位是安家子,境遇差不多的寒門。
張家的老母親癡癡地坐在門口,眼神空洞,頭發淩亂,見到楚玉澤一身錦袍,像是一瞬間找到了救命稻草,直直地撲倒地上,淚水泉湧,“你就是攝政王!求你……求你還我兒子清白!我兒子不是自殺的!是那些弘參館裡的人……是他們殺了他!”
薑義看著那老婦人死死攥著楚玉澤的鞋子言行激動,一時衝到他身前,腰間的配劍抽出來,閃出絲絲寒光。
楚玉澤卻伸開手臂擋在他胸膛前,下一秒把劍推進鞘中,蹲下身扶張母起來。
“你兒子的死因,本王必然查明!”雖然麵上還是有著威嚴,但眼神已經柔了許多:“老人家節哀。”
他走進死者的房間,裡麵刑部的人已經在標記著,其中一位官員上去行禮,“參見殿下。”
“可有什麼發現。”
楚玉澤瞥見地上的泥腳印,心裡已經大致有了眉目。
“已經審過死者母親,昨夜她並未進兒子的房間,這腳印也非死者張氏的,很明顯另有凶手!廷尉的人已經派出人手去查驗這鞋底紋樣,定能給攝政王一個交代的。”
這幾日都是電閃雷鳴,張氏落選後便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出房門便動不了手,如此明顯的作案痕跡,怕不是是凶手準備不周,而是不得不趕緊解決了兩人。
又是寒門子弟,弘參館,怕是跟今年的選拔脫不了關係。
必然是世家。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兩樁案子的凶手,已經被某些人解決了。
楚玉澤心裡已經有了猜測,這案子,怕是要從今年的擢選名錄和策論卷子查起。
自先帝以來便屢屢嘗試擢選改革,卻頻頻遇阻,如今新帝繼承遺誌,推舉的人才有了更多的機會。
為保策論評判公平,今年還特地請了已經隱居山中的前朝老臣歐陽衡評卷,其早已脫離世家朝堂紛爭,聲名在外,如此才不失偏頗。
楚玉澤正踏出房門,卻見一下屬慌忙急性而入,跪地拜見,“殿下,死者的母親在街上自焚了!”
“什麼!”楚玉澤大驚。
他大步衝出院門,卻發現那老嫗身上已是一片火花,發出悲切又痛苦的呻吟:“都是這些世家作怪!大桓朝堂,上下勾結,官官相護……我…我的兒子!我們好苦的命啊!”
大街上亂作一團,都眼神驚恐地看著那老人逐漸被大火吞沒,火燃燒的炙熱、皮肉的焦味兒,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顯出可怖又蒼涼的無奈。
“我們不管這狗世道了!娘……來陪你了!”
黑色的身體裹著火焰倒下,像黑暗裡燃儘而墜落的燭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