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在胡說些什麼!”那藍衣男子站在人群後麵,巨大的聲音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就是顧明軒!”人群中突然有人認出他來。
麵對如此混亂的場麵,單純的儒生不知如何應對,手足無措地站在後邊,卻還是挺直腰背,激昂地說道:“顧某對尉遲小姐並無私情,你們不要在這裡造謠生事!如此行徑,非君子所為!”
此言一出卻更是火上澆油,茶館內的喧囂立刻吞沒了這具單薄的身體,徒留他一人成為看客的消遣。
“君子敢作敢當!你若是不傾慕於尉遲小姐,寫什麼情詩!你那些詩文現在可都印出去了!”
“一個男人,有什麼害不害臊的。彆人尉遲小姐都沒吱聲呢……”
“你瞧這顧明軒,都這個時候了還顧惜尉遲小姐的名聲呢,當真是情根深種……”
……
輿論的走向因為顧明軒的到來更加失控,男女百姓都喜歡才子配佳人的爛俗戲碼,更有不少人將寒門子弟與高門小姐的相配奉為圭臬。
顧明軒本就有些才學,相貌堂堂,再配上清高自持的麵子和柔軟浪漫的裡子,這可不是活脫脫的話本子?
看來還真是小瞧了女人們的手段。
楚玉澤滿意地下了茶樓,離開了喧鬨的是非之地。
隻有顧明軒還在那裡以一抵百,隻是他性格太過剛直,不明人心,越多的辯解反而成了發酵的助手,把他吞沒在眾人的狂歡中。
當晚,尉遲府邸。
“顧氏子顧明軒,辱沒尉遲小姐清白,特來請罪!”
他穿著一套東拚西湊的禮服,但是該有的配飾玉環倒一個不少,陪著端方的顏容,還算是過得去。眼中已經沒有了白日裡的迷茫,而是目光如炬,端正清明。
尉遲府外的侍衛罵道:“你個寒門小人,不知羞恥攀附權貴,今日竟還敢來我們尉遲府!”
那顧明軒卻全然不聽侍衛的咒罵,自顧自地繼續請罪,一句一磕頭。路上地麵粗糙,短短一會兒,乾淨的額上便磕出了血汙,混著深色的泥石。
顧明軒也是個死性子,頂著頭上的傷口,語氣堅定不帶一絲猶豫,跪拜動作也個個完整合乎禮節。如此這般,若是今晚尉遲府不見他,他怕是要以死謝罪。
侍衛罵得沒有力氣了,也閉了嘴,眼中鄙夷地看著他。
終於,府裡走出一個下人,提著明燈,先彎腰行了個禮 說道:“顧公子,尉遲老爺請你進去。”
顧明軒眼中一怔,從地上扶起身,拍了拍陳舊的禮服,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和袖口,即使長久的跪禮已經傷了膝蓋,他還是忍著痛,靠著酸澀的大腿隨那位小人進了府。
堂內明燈奢侈,照得廳堂宛如白晝,屏風是精妙絕倫的玉雕絲繡,各桌椅木具都是金絲楠木製成,價值千金,每個角落的裝潢都彰顯著尉遲家的顯貴和積澱。
主座便是尉遲初的父親,當今朝廷的左丞相尉遲嚴。他端坐著,麵色凝重。
二公子飛來橫禍,廢了腿,最喜歡的大女兒被莫名其妙的流言所擾,三兒子天生體弱多病,難堪大任。
這幾日他日日難眠,族中弟子都姿色平平,等著家族蔭蔽,族老們日複一日地嘮叨讓他五十出頭的年紀卻已蒼蒼白發,尉遲氏的未來,可謂是一眼望得到頭!
見到走入的狼狽青年,他已經省不出絲毫情緒,疲憊的眼中閃出一道冷光,胡子下的嘴唇翕動:“顧公子拜訪我尉遲府,到底有何貴乾?”
顧明軒在如此落魄的情況下依然保持著自己的體麵和禮節,心中含愧卻依然不卑不亢,他又是一個跪地,雙掌手指相對:“顧氏顧明軒,特來向尉遲小姐請罪。”
“哼……請罪?”尉遲嚴站起來,俯瞰著地下的人,語氣中儘是不屑,“你顧明軒有什麼身家,賠得起我女兒的名聲?你那文章現在鬨得是滿城風雨,一時間竟然洛陽紙貴!”
他上下打量著顧明軒。
樣貌其實不錯,他也讀過這鬨起是非來的寄情文章,若拋開偏見,倒也算得上不錯,少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做作忸怩,遣詞造句中也未有攀附之意。
她的女兒天姿國色,在雲都裡向來不缺追求者,也不是沒有過紈絝子弟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淪為世家間的談資罷了。
但這次引得全城轟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即使懷疑有有心人刻意推波助瀾,現在也還不到清算的時候。
“晚輩知道尉遲前輩不信顧某人所言,但顧某願意竭儘所能……”
顧明軒話還沒說完,兩三個顧氏族老也跑了進來,麵色諂媚卑微地跪地求饒。
“見過尉遲丞相……顧氏家門不幸,出了如此逆子,老夫……老夫們願將顧明軒逐出顧氏,還請尉遲丞相饒過顧家啊……”
為首的是顧明軒的伯父,在官場中混跡三十多年,也還是個芝麻小官,上朝都排在末位,無足輕重。
尉遲嚴頓覺感覺頭暈腦脹,雙指按住揉了揉太陽穴 ,歎了一口氣,眼睛一瞥屏風後的女子,怒而甩袖,指著跪在地上撒潑的顧家族老。
“都給我出去!尉遲府什麼時候成了你們顧家的祠堂了!滾出去!”
尉遲嚴喑啞怒吼,幾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下人闖了進來,幾個顧家人被拉下去,嘴裡還不停地求饒。
“今日顧明軒便逐出顧家,請尉遲丞相不要遷怒顧氏族人啊……”
刺耳的喊聲終於被拖遠了。
顧明軒因為族人的無禮,終於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姿態。
“顧某族人無禮,衝撞了尉遲丞相,還請丞相責罰!”
尉遲嚴泄力,坐了下來,憤怒轉化為更深的疲憊。他肘在大腿上,雙手互抱,像是捕獵後顆粒無收的山鷹,眼中有了滄桑的倦意。
“給我說說吧,你寫的文章。”
顧明軒以為是那城中傳閱的詩文,立刻找了急,言語激烈又手足無措地辯解道:“那文章非我……”
尉遲嚴抬抬手,解釋道:“不是那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還年輕時寫的那篇《農桑論》,給老夫講講吧。”
顧明軒是個學癡,立刻端正了背脊,正南齊北地開始講述自己的學問。
尉遲嚴邊聽邊喝茶,看見跪在地上的小子卻是神情激昂,眸子明亮,渾濁的雙眼終於流轉出一分欣賞和滿意。
不知過了多久,顧明軒終於說完了。尉遲嚴的茶杯也已經見底。
他緩過神來,想是自顧自地在這裡說話,身體又恢複了緊繃,垂下頭不敢直視尉遲嚴的眼睛,說道:“顧某有罪,還請丞相責罰。”
“嗬嗬嗬——”尉遲嚴神情終於放鬆過來,“其實有個法子,你還能為老夫的愛女補償一二。”
顧明軒怔住了,但還是鼓著士氣說道:“請丞相降罪,若有彌補之法,顧某願肝腦塗地。”
尉遲嚴抿完最後一口茶,“若你能入贅尉遲氏,與愛女成婚,這些事便一筆勾銷,我尉遲也能保你的胞妹入宮後,平安無臾!”
顧明軒立刻伏跪在地上,喊道:“尉遲小姐高門貴女,才識過人,顧某螻蟻之微,怎可高攀!”
屏風後倩影終於坐不住了,走了出來。
尉遲初穿著一套羅藍色長衫,腰間佩環和頭上步搖隨著步伐輕動,在燭火搖曳中更顯傾城之姿。
顧明軒看過一眼,又瞬間垂下頭,仿佛自己的目光也會玷汙了麵前女子的華容。
“顧公子不是剛才言,能為尉遲家肝腦塗地嗎?可是不滿意我的樣貌,又或是心中另有其人?那為何又寫出……”
顧明軒感覺自己顏麵掃地,遲遲不敢抬頭:“顧某怎敢如此!隻是顧某寒門之人,出生卑賤,即使是入贅尉遲,也是折辱了小姐!”
“我尉遲世家百年,四世三公,愛女才華過人,即使是各世家的公子,也難出其右。老夫惜才,你顧明軒雖然身份低了些,但是多有士人之風,你今日若是不答應,現在流言蜚語,日後娶了其他姑娘,可才是真的辱沒了我們尉遲的名聲!”
如今形勢之下,他顧明軒已經做不得主,就算心裡疑雲重重猶豫不決,他也得硬著頭皮點了頭。
而此時,攝政王府謝香居。
兩人坐在亭中,霜月站在見青身側,輔助著見青與楚玉澤對弈。
“顧明軒入贅尉遲的事,你們倆倒也是想得出來。”
“京中寒門士子這麼多,隻有顧明軒有幾分才學和風骨,有恰有可以拿捏之處,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見青吞掉楚玉澤的一顆黑子,扔在了青瓷罐裡。
她敲敲桌麵,提醒對麵思考良久的男人下棋,“隻不過入贅之事怕是風波不少,其他的,就要交給王爺和陛下了。”
楚玉澤看著麵前的女人,嘴角揚起一絲玩味的笑容,說道:“你大可安心。隻是初見之時,沒想到王妃心中如此有主意,這次倒是本王甘拜下風了。”
“王爺不必在意。你我夫婦一體,若是日後王爺失了勢,我倒是不介意王爺入贅臣妾母國,一定保王爺平安。”
見青捂嘴笑了笑,又下一顆棋子,大獲全勝。
如今這局麵,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楚玉澤收拾了殘局,對他的王妃愈發生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