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屈九歌點了一張瑩符,光被那男人擋住,在頹坯的牆麵上投射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鬼,也會有影子嗎?
屈九歌有些想不明白。索性懶得去想了。
她找了一塊乾淨的青石,隨便吹了吹便坐在了上麵。
見她這般隨性,男人笑道:“一般姑娘都是極愛乾淨的,怕是不會就這般坐下。”
屈九歌抬手把瑩符扔到廟頂,一時間,整座廟都被點亮。
她道:“因為我不是一般的姑娘啊。”
上天庭的日子她過得,凡間的日子她亦不在話下。
夜風吹過,樹林中出現了點點星火,正在慢慢的朝著他們這個方向過來。
山魈吼聲,狼吟聲不絕入耳,聽的人膽戰心驚。
屈九歌擔心的皺起了眉,不是叫他們在村子裡等著了嗎,夜晚的山林就像深淵,一不小心就會被黑暗吞噬,吐不出一根骨頭。
“他們會平安過來的。”
男人似乎能看穿他的內心。
屈九歌轉過頭去看他。男人眉眼彎彎,在符光下竟過於溫柔,不似世間對男子的印象。
沉吟片刻,屈九歌蕩出一個微笑,道:“還未問過你名字呢!”
男子微微勾著唇,看向山林,悠悠道:“我單名一個止字。”
他走到石像年前,把那些骷髏頭一個一個的拿下,扔到一邊去。
屈九歌看著他,心道:隻有名,沒有姓,難不成是被人拋棄?他不肯再帶曾經的姓了?
可能是因為知道了彆人的名字,覺得好像熟悉了一些,她便主動的介紹自己:“我叫屈九歌。”
“我知道,神使大人。”
止低低的笑著,笑的有些意味不明。
他竟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作為神使,並沒有自己的寺廟,同時沉睡了七百年。這世間不應該還有人記得自己才對。
難道他偷偷調查自己了?
屈九歌驚訝的說不出話。
“大人不必緊張,我並無惡意。”
屈九歌輕咳一聲,有些尷尬道:“我不是在懷疑你,我隻是好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止挑起一邊眉毛,指了指她身後的炎陽杖,道:“我曾在古籍上見過,炎陽杖乃火係修行者的聖物,相傳這把炎陽杖經過多方輾轉,最後一次見它,是出現在神使手中,此後便再也沒有炎陽杖的傳聞了。”
原來如此,竟是這個調皮的東西暴露了自己。
屈九歌拍了拍炎陽杖的杖頂,那神器上的神環簌簌抖了抖,好像有些委屈不滿。
止見她的動作,莞爾道:“它好像不服氣。”
聽他這話,炎陽杖抖得更厲害了。
兩人正說著話,外麵突然吵了起來。
屈九歌正了顏色,蹲下身子,兩指觸地,感受到地麵正在抖,而且抖得越來越大,那東西越來越近。
她直起身子,看向地麵的骷髏骨被震的向門邊靠近,卻又好像被什麼東西攔住了去路,最終被擋在門邊,堆成一座小山。
“大人——”
是阿吉的聲音,屈九歌正想出去看看,卻被一扇無形的門給擋住了去路。
這門……
“殿下,這座廟有一個規矩,那便是入夜之後,除了這座廟的主人,其他的不管是人,還是神,都不能出去。”
止笑著補充道:“既然來了人家的地盤,那就守人家的規矩嘛。”
屈九歌:“……”
“你是不是想聽我這麼說?”止擺了擺手,跨著伸出一隻胳膊,玄色及肘長袍隨風而動,他道:“那規矩是定給彆人的,若是你想出去,隻需要與我有接觸便可。”
接觸?
怎麼說?
屈九歌轉身一看,結果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發現身後那座石像的位置上正坐著昨夜見到的無頭鬼。
原來,那座石像真的是為無頭鬼雕刻的!
此刻,那無頭鬼一雙乳目正好整以暇的盯著她看,仿佛有什麼事情要告訴她似的。
屈九歌往後退了兩步,避開了他的目光,止也跟著轉過頭看那無頭鬼。
三道視線在空中交彙,三方都有些愣且又不想大打出手。
過了不到半柱香,阿吉他們就到了寺廟。
村民們見到無頭鬼,嚇得臉色蒼白,幾人一隊的抱在一起。互相給彼此打氣。
屈九歌一眼望去,不僅是阿吉,連陳家老農,村長,全村村民都來了。
屈九歌問:“你們怎麼都來了?”
村長大著舌頭答:“大人……阿吉說您中午進山,天色見黑都沒回來,我們擔心您的安全,所以進來看看。老陳也說了……我們人多,陽氣足,這裡麵的東西不敢拿我們怎麼樣!”
說完,他還特地看了一眼無頭鬼,收回目光的時候與屈九歌身邊的一位長相俊美,慵懶隨性的公子對上了視線。
不知怎地,他突然感覺心底一涼,好像什麼秘密都瞞不過那雙含笑卻帶著冷淡的眼睛。
突然,屈九歌手中的短刀不知怎麼回事,突然顫栗起來,一團黑氣自刀身往外冒。
屈九歌一隻手緊緊的捏著刀柄,另一隻手從乾坤囊中翻找能鎮壓它的符咒。
可一個沒抓穩,那柄邪刀竟然飛了出去,直直的往村長的方向飛去。
來不及多想,屈九歌甩出一張符,正好貼到邪刀的刀身。
被貼上符的邪刀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撐,一下子落到了青磚上,發出一聲脆響。
而被嚇到的村長,也連連深呼吸來調整自己。
屈九歌疑惑,老陳說過這柄邪刀是村長家祖傳的,既然是他們家祖宗傳下來的,為什麼會在失控後想殺了他。
剛才她看的真切,那把刀是衝著村長喉嚨去的,若是她再下手晚一些,這把刀恐怕已經插進村長的喉嚨裡了。
屈九歌剛想問話,那把邪刀卻被村長身後的老陳撿了起來,他的臉色十分古怪,眼裡透露著癲狂,顏色因情緒激動而變得通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陳發瘋的大笑起來。
周圍的村民臉色也變了,比剛進來看到無頭鬼的時候還要恐懼。他們往旁邊退,試圖離老陳遠一點。
可惜這座寺廟並不寬敞,一下子進來那麼多人,再想出去可就難了。
村民開始議論紛紛,有的說他是剛才走夜路撞邪了,被什麼東西附身了,有的說他本來就不正常,現在被供台上的嚇著了,一下子瘋了。
隻有村長一家臉色慘白的看著他,一動不敢動。
屈九歌見他們如此慌張,場麵快要失去控製。安慰道:“不要慌,大家冷靜些。”
他們村是有事瞞著自己,而且無頭鬼也肯定是因為人的執念催生出來的。
屈九歌望向村長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屈九歌這麼一問,他們家人臉色一陣白一陣青。過了一會兒,才結結巴巴道:“不……不知道啊,不關我們的事……”
他們眼神飄忽,心誌不堅,幾度想走去寺廟,卻都被結界攔住。
身邊的村民也都幫著村長說話。
“老陳肯定是中邪了,大人趕緊幫他驅驅邪吧!”
“是啊,這肯定不關楊村長的事啊,這也不是我們人能控製的了的啊……”
“楊村長這人我們都知道,一輩子老老實實的莊稼人。”
……
一直冷笑的老陳卻突然開口說話了,他悲憤至極,說著說著竟哽咽起來。
“你們這群沒心肝,沒骨氣的惡心玩意。你們昧著良心說話遭天打雷劈。”
二十年前老陳娶了青梅竹馬的媳婦,兩人相敬如賓,男耕女織,還生了一對男女。原本家徒四壁,在他們的努力下,日子也漸漸的好了起來。村子裡的人也越來越看得起他們。
本以為老陳這一生的苦在他娶妻後就終止了,卻沒想到一日他忙活完地裡的活回家,發現清早還跟他微笑告彆的妻子正吊在房梁上。
他不知妻子究竟經曆了什麼,怎麼好好的倏然自縊。一雙兒女沒有了母親的照顧,整日蓬頭垢麵,也不再與往常一般與同齡孩童在一起玩耍。
尤其是他們見到了村長家的兒子會異常抵觸。
田裡的莊稼漸漸荒廢,老陳開始調查妻子的死因。
後來,親耳偷聽到村長囑咐他兒子以後小心些,彆鬨出人命。
村長兒子滿口答應,卻在他爹走後開口嘲諷老陳妻子。
直到死後,她都被人侮辱。
老陳忍無可忍,衝上去與他扭打到一處,去而複返的村長把老陳告到縣衙,最終因老陳上門故意傷害入獄七日。
七日後他回家時,卻碰見一隻山魈正追著他的女兒,原來是阿爹不在家,姐弟倆太餓,姐姐隻能上山摘果子,險些落入山魈口中。
此事後,老陳開始步步為營,麵上假意與村長一家和好,其實背地裡已經開始築起廟,刻石像。
他不知道在哪裡找到的方法,竟然真的讓他求得無頭鬼。
而無頭鬼是魈神,魈神過段時間便要獻祭一對男女的謠言也是他散布出去的。
每回上祭的一對男女,都是被老陳在夜深人靜後,偷偷殺害。人死後,他拖著他們的屍體到這個廟來。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增強魈神的實力,殺掉更多傷害他妻子孩子的惡人。
可是不知為何,他執念喚醒的無頭鬼並未殺人,甚至,無頭鬼還以傷人的山魈野狼為食。
不是說用惡念喚醒的鬼都心狠手辣,嗜血殘暴的嗎?為什麼他不會?
老陳喃喃著:“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突然看向村民,滿臉期頤的問他們:“現在你們知道了他們一家的嘴臉了吧!現在你們還覺得他楊石頭是個好人嗎?”
而村長,也從剛剛開始臉色就漲得通紅。
羞得,愧得,悔得,怕得……
村民們都不說話,臉色十分複雜。
原來,他們一直害怕的魈神居然是老陳請來的。原來他們家的孩子都是老陳殺害的。原來村長一家……他們一直以為自己村子是周邊最好的村子,彆的村子十天八天聚眾鬥毆,可他們村一直和和氣氣,原來一切都是表象。
“老陳,一切都過去了……你就放下吧,日子還要往前走。”
“是啊是啊,兩個孩子沒了娘,可不能再沒了爹啊……”
“大不了再娶一個女人,總還要過下去啊。”
……
誰知老陳聽後竟笑了起來,原來他謀劃這麼久,讓大家看清凶手的麵目,得到的竟然是這種“沒什麼大不了”的勸慰。
可若是真能放下,他也不會困住自己這麼多年。
阿吉聽完,臉色也十分難看,原來上午老陳撒謊說邪刀是村長家的,下午又說擔心大人安危,勸大家一同上山,竟是把他們都騙上來,看清村長一家的真麵目。
可是看清了又能如何呢?事情既已發生,那便是找解決方法,而不是一味的困在問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