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鬼行至門檻前突然止住了腳步,口中的咀嚼動作也跟著停下。
隨即出乎意料的,他拽出臍中咀嚼一半的魈臂扔到供台上,供台上放著的供品被砸落一地。
做完這一切的無頭鬼轉身,地動山搖的朝著山野走去。
屈九歌站起身,追了上去!
那無頭鬼離開的極快,好在地上有些血跡給屈九歌追蹤的方向。
忽然,她聽到一道詭異的聲音在提醒她不要繼續向前。
屈九歌停下腳步,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結果那聲音再次響起,似是從山野深處傳來。
“神使殿下,切勿再向前半步!”
聲音莊嚴,給人無形的壓力。
“足下何許人也,膽敢在此裝神弄鬼?”屈九歌喝道。
隨即召出炎陽杖拋至空中,隨著一道“耀”字口訣,八尺長的白杖發出耀眼白光,照亮山林,如金烏再臨。
妖魔鬼怪無處遁形,林中不斷發出各種各樣的怪聲。
屈九歌正欲跳到高樹查找那無頭鬼的蹤跡,此時,天空卻突然出現一張巨大的鬥篷,遮天蔽月,將炎陽杖籠罩其中。
那黑鬥篷下飛出一些東西,血紅的,像是蛾,帶著幾分邪氣與鬼氣。
鬼國之人?
屈九歌心道:竟真有幾分能耐,居然能蓋住炎陽杖的光芒。
正當她分神之時,那地動山搖的聲音再次響起,但並不是隻有那無頭鬼一隻鬼的動靜。
腳步慌亂,急促的朝著與她相反的方向奔去,怕是幾乎所有的邪物都在逃離這片樹林。
萬籟俱寂後,她聽到自己身後有腳步聲。
那步伐極輕,雖走的很慢,但一隻未有停頓的跡象,倒真有一副不達目的不回頭的決絕。
正當她被後方腳步吸引注意力時,一顆頭骨竟朝著她的麵門襲來,帶著割裂後尖利的風聲。
屈九歌呼吸一凝,萬千血蛾從她身後飛出,朝著攻擊她的頭骨飛去。而那頭骨在接觸血蛾的一瞬間便被腐蝕,熔成白水,像雨水一般窸窸窣窣的落了下去。
屈九歌:“……”
她穩了穩心神,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身邊什麼都沒有,好似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覺。
屈九歌抬手,炎陽杖在空中翻滾幾圈,像是在跟她道歉。
屈九歌無奈的吐出一口氣,莞爾叫它回來。
隨著炎陽杖的回歸,剛遮住其鋒芒的黑鬥篷也落到了屈九歌手中。
鬥篷綿軟,外部繡著古怪的花紋,從領口一直綿延至腳踝處,似乎是某種部族的圖騰。
屈九歌心念微轉,剛助她的血蛾與黑鬥篷下飛出的血蛾似是同一人所為。
為何此人既要助她又要阻她?
此等血蛾,白骨都能熔化,更彆說其他的了。如此厲害的血蛾,其主人想必也不是個弱的。
屈九歌立即想起了之前哥哥對她說的鬼國國主。
她與鬼國當是‘大道兩邊,各走一邊’的關係,他們沒理由要幫她,同樣沒理由困住炎陽杖。
難道說,他是魈神?
不可能!無頭鬼食山魈,而他幫無頭鬼從她手底逃走,那他與山魈也該是水火不容才對。
越思量越無解,屈九歌自樹上落下,紮好有些鬆乏的臂帶,心想:算了,也有可能是好心人路過,還是先查清到底是何方妖孽在村中作祟吃人。
屈九歌四下看了看,卻是心中一緊。
原來,前麵不遠處竟有一座建築,其內部燈火通明,仿佛有人在祭祀。
這座山裡本就有不少山精野怪,究竟是何人敢在此地建廟,是誰在深夜到這裡來祭祀,所祭祀的又是哪位神仙?
一團團迷霧圍繞著她,屈九歌走了幾步,倏然頓住。
憑空出現的寺廟,讓她彆進山的勸告……
屈九歌想了想,在麵前畫了一個圈做標記。然後轉身離開了這片山林。
*
翌日一大早,便有一群村民圍在陳家院外,他們是想看看那小姐可還活著!
屈九歌提著水桶從屋內出來之時,村民們都驚的瞪大了眼睛。
她居然還活著,從沒有一個人能在魈神手下活過一夜。
一個膽子大的村民問她:“大人可見過魈神了?”
屈九歌笑了笑,放下水桶道:“沒見過。”
她確實沒見過,隻因現在她還沒找出昨晚所見的,究竟哪位才是魈神。
“不過,一會兒我會再進山一趟。”
再過一會兒,太陽便移至正位,屆時該是一天中陽氣最足的時候。
她想去昨晚做標記的廟看看,直覺告訴她,事實的真相就藏在那座廟中。
這時阿吉從屋內走了出來,看到村民時臉色白一陣青一陣。
他乾咳兩聲,屈九歌朝他看了過去,明白了他是有話說。於是便找了個借口讓村民先回去等消息。
阿吉倒了一杯茶,遞給屈九歌,臉色有些蒼白,像是見過什麼恐怖的東西。
屈九歌猜測昨晚她離開後,陳家祠堂定是發生了什麼,才會叫阿吉這副表情,便問:“昨晚,你見到了什麼?”
阿吉喘了口氣,渾身像是剛從水裡撈上來似的打著冷顫。
“昨晚,你讓我找個地方藏起來,我便繞到祠堂的後麵,見有一個半人高的小門,想著這裡小,又偏,總不能被找到,然後我就打開門藏了進去。當時我隻能聽到地麵震動的聲音,後來安靜了下來,不知不覺我便睡著了……”
說到這,阿吉停了下來,咽了咽口水。
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我卻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座供台上,牆角堆放著白骨,但那些骨架……都沒有頭。然後,我發現他們的頭都在供台上,供台上供著的,也是個沒有頭的怪物。而我,就坐在那怪物懷中。”
阿吉止住了話頭,有些後怕的為自己倒了杯茶。
他想,若不是昨晚屈九歌提前為他設了罩法,他怕是要和那些人一樣,身首異處……
沒頭的怪物?
屈九歌腦海中又浮現出昨晚無頭鬼咀嚼山魈手臂的情景。
祭祀的人難道是在祭祀那無頭鬼?
要知道隻有神仙才有資格設廟,被祭祀的也隻能是仙人,為何一隻無頭鬼會被祭祀。
這時,陳家老農扛著鋤頭在外院叫屈九歌:“大人,大人在嗎?”
屈九歌掀開門簾,走了出來,問:“怎麼了?”
“大人,今早我去打掃我們家祠堂,發現有一隻帶血的手臂……”
屈九歌想起來了,是昨晚無頭鬼“送來的”。
“找個地方埋起來吧,手臂也用不上了。”
陳家老農聽後卻擺了擺手,繼續道:“大人,我想說的是每次山魈大人來過都會帶這種東西,有的時候是腿,有的時候是手臂,還有……還有頭。”
屈九歌心下一緊,又是頭……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與頭關聯在一起,屈九歌直起身,準備進山,這時,阿吉卻突然從身後拿出一把短刀。
那刀身隻有一尺長,柄末還嵌著一顆看不出年代的黃寶石。
“這是我從供台香案上發現的。”
屈九歌剛準備拿過來看看,卻被陳家老農的話打斷了。
“這不是村長的短刀嗎?”
短刀,利器也!
一般的農人所帶的農具都不會這般尖利。
“村長從哪裡得來的?”屈九歌問。
“說是家裡祖傳的,這還是他們家的傳家寶哩。”
“他祖上是做什麼的?”
陳家老農搖了搖頭,那麼久遠的事怎麼可能記得,更何況還是彆人家的。
屈九歌的視線再次落到那把短刀上,隱約覺得這把刀有很重的戾氣。
屈九歌接過短刀,滴了一滴血在刀身上。
下一刻,紅色的血滴便被刀身吸收。
老農驚呼一聲,阿吉也瞪大了眼睛。
“這刀……真是邪物。”
屈九歌從乾坤囊中掏出一把刀鞘,將邪刀插了進去。
“你們不要聲張,我去去就回。”
說完,屈九歌便離開了院子。
她是要進山,那座廟肯定有問題。
那廟由青磚築成,因處在深山又年久失修,門拱那裡的磚石被吹倒,上麵爬滿了苔蘚。
廟門頂上沒有字,這更加深了屈九歌的猜測——有人在這裡祭拜邪神,裝神弄鬼。
她走進廟中,一股腐臭味撲麵而來。
再抬頭看供台上,果真如阿吉說的那般,上麵坐著一位無頭石像。
石像一手捏訣,一手提劍。
身子正常,並不像無頭鬼那般。
它麵前的頭骨擺放的整整齊齊,香案上也無積灰。
應該是被祭祀的人經常打掃。
屈九歌定了定心神,朝著石像身後走去。那下麵赫然有一個半人高的小門。
她推開那門,裡麵堆放的頭骨一下子滾了出來。
她這才看清,原來這門上麵是空著的,正好連著石像。
也就是說,隻有把下麵填滿,上麵石像上的頭才不會掉下來。
突然,她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那種輕鬆,穩當又堅決的步伐與她昨晚聽到的一般無二。
不知此人是好是壞,屈九歌正想藏起來待看看再說,卻被那人叫住:“姑娘可是迷路了?”
那聲音輕啞和緩,乾淨清澈,其主人似乎還押著笑。
屈九歌此時正是背對著他,聽到聲音才轉過身看他。
那男人雙目有神含笑,鼻梁高挺,一張薄唇淺淺的勾著,長發如瀑披在身後。外袍玄雅,裹著紅色的裡衣。
細挑欣長,雙手自然垂著,逆著光如芝蘭玉樹,又如朗月入懷!
屈九歌的心狂跳了兩下,聲音大的她自己都能聽到。
見她不答,男人也並不著急,依然含笑等著,頗有君子風範。
“呃,沒事。”過了好一會兒屈九歌才回答他。
“姑娘不必緊張,我隻是來見一位故人。”
故人?屈九歌立刻警惕了起來,他莫不是祭拜這無頭石像的人?
“公子的故人,身在何方?”屈九歌問。
男人笑的更深了,他往前走了兩步,指著石像道:“我這位故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她怕光,得晚上才肯出來。”
這個石像難道在晚上能活過來嗎!
此人如能聽到屈九歌的心聲般,他解釋道:“這世間不是隻有神佛才有石像,凡人心存執念亦會雕刻石像,那些石像受日月精華後慢慢有了靈氣,幻化成參拜者日思夜想的模樣。”
他指的是石頭有了靈氣,成了精!
屈九歌自知世間之事,萬千生靈,千變萬化,超出五行的大有存在,隻是不知這樣的叫什麼。
“那它們算什麼?”
男人聽後莞爾一笑,道:“非人非神,那自然是鬼了。”
非人非神……鬼……
見屈九歌不答,他又問:“你討厭鬼嗎?”
語氣隨意,但細聽又有些緊張的意味在裡麵。
討厭倒是談不上,人有好壞,鬼亦如此!隻是哥哥好像很不喜歡鬼,還曾說讓她殺了鬼國國主。
可鬼主也未曾做過什麼壞事,她也並沒有殺他的打算。
“說不上討厭,你是鬼嗎?”屈九歌問。
“你可知鬼怕什麼?”男人未做回答,倒是反過來問她。
他這般逃避回答,屈九歌便已有七成猜測,他不是人。
見屈九歌不答,他解釋道:“鬼者,陰也,自然是怕至陽之物了。”
至陽之物,那邊是光與熱了。
她又想起哥哥說過,鬼國之人擅易容。
難道,她麵前這位便是易容過的鬼魅?
暮色將至,晚霞漫天,不久後,天完全黑了,時不時也會發出些不太平的動靜。
此時,她正一人對著兩隻鬼,一隻是那個石像,一隻便是那位看起來瀟灑快意的公子。
雖不知為何,但她心裡篤定,那公子斷不會動她。
她第一次見這鬼,卻感覺好似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