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1 / 1)

蚌精小姐[校園] 牧漁歌 4192 字 6個月前

程若茵目送她的父親遠去,沸騰的血液逐漸平息,後來的悵惘席卷入魂,宛若那天的啤酒,鼓足一口氣灌下肚才品出淡淡的苦澀味道。警局的大門近在咫尺,多少懸案命案抬著進來,跟那些“大麻煩”相比,自己無處可去的“小麻煩”既沒有影響力,也不值得一提。

她終於有空搭理兜裡震動不停的手機,陳紅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動,宛若催命的冤魂。

程若茵按下通話鍵。

“小祖宗你終於接電話了,算阿姨求你了,阿姨求你了!他真的不能坐牢啊,阿姨給你跪下,看在阿姨收留你的份上,饒了他這一回吧?”

話筒那頭傳來一陣驚呼,骨頭重重磕在地上,咚的一聲無比刺耳,陳紅的哭泣撕心裂肺,想到這兩個禮拜的點點滴滴,想到那天晚上陳紅伸出的援手,又想到陳奇喘著粗氣,肥肉橫生的樣子,程若茵閉上眼,疲憊又堅決地開口:

“陳阿姨,我很感謝您的照顧,但首先我付出了我的勞動,其次您的兒子應該承受他的行為帶來的後果。”

說完,直接掛了電話,將陳紅的“小白眼狼”掐斷在話筒裡。

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因此她也無需向任何人低頭。

陳紅那是待不下去了,奶奶那邊也應該是回不去了,自己還能去哪呢?

程若茵歎了一口氣,剛想給祝時越打電話問他在哪,就聽到一聲“哎呦。”

她轉頭,祝時越踉蹌著從不遠處的牆後冒出了頭。左腳拌右腳,修長的雙腿擰成一股繩,眼看著就要摔在地上,被身後一隻大手提了回去。

金光浮動,那片牆後的水泥地上打出兩道可疑的影子。

兩個人身高體長,影子也長,硬生生在馬路上拉出好長一條,正午的陽光正烈,地上波光粼粼,亮堂到幾乎反光,空蕩蕩的一片沒有任何遮擋,那雙影子如此突兀,叫人想忽視都難。

牆壁後,祝時越和祝時修緊緊貼在牆麵,熱烈的陽光照在頭頂,竟將頭頂燒得發燙。

“都怪你,沒事推我乾什麼!”祝時越咬牙忍著想要探頭看一眼的衝動,大氣都不敢出。

“你老擋著我看不到啊!哪知道你身子板那麼脆,這麼一下就要倒?”祝時修狠狠咬著後牙根,“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十頭牛都拉不走我。”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吹牛?大總裁。”祝時越任由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滑到下巴。

“我不管,這是你同學,你自己看著辦。我剛都替你解決一個麻煩了。”祝時修老神在在地放鬆身體,改貼為靠,在手機上操作兩下,瀟灑轉身,走到牆的另一邊,假裝在接電話。

“沒義氣!”祝時越對著祝時修的背影狠狠唾棄,卻感覺耳旁一陣不同尋常的微風滑過——

脖子立馬僵硬,祝時越硬生生控製住轉頭的衝動,咽了口口水,裝作在看遠方的風景。

叢生的雜草,水泥砌的圍牆,藍藍的天和白白的雲。

嗯,挺好看的。

汗水順著下巴滑落到脖頸,繃緊的青筋怒張盤繞,凸顯出主人的緊張。

一秒,兩秒。

身旁突然傳來一聲“噗嗤”。

祝時越驚訝回頭,隻來得及抓住最後尚未褪去的笑顏。

宛若冰雪消融,春江水暖,曇花一現。

“你......”

“要不要一起吃飯?”程若茵已恢複往日冰冷的模樣,卻可從眉眼處依稀窺伺一點潛藏的愉悅,“我請客。”

程若茵抬眼瞥了眼不遠處看似在打電話實則在偷看的祝時修,“大哥也來吧?”

“好的。”祝時修快速收了手機款款走來,坦坦蕩蕩光明正大。

“你好什麼?不忙啦?”祝時越挑眉,油腔滑調地諷刺。

“乾什麼?不讓你哥吃飯?”祝時修沒好氣地賞了祝時越一個暴栗,轉身對上程若茵又恢複溫文爾雅,“走吧,小程,要讓你破費了。”

程若茵似是微笑了,但因嘴角幅度過小,祝時越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三人浩浩蕩蕩走出警局,警局大門處,陳紅跪在地上,抱住一個警察的大腿,哭鬨著求他網開一麵。她鬢發淩亂,麵目猙獰,嘶啞的嗓子掙紮著發出聽不清的哭嚎,尖銳刺耳,又極儘悲愴。程若茵走過的時候,陳紅猛地抬頭,手上還死死抱著大腿,眼神惡毒地鎖定目標,如果眼神能殺人,程若茵此刻已被她殺了千百回。

“程若茵!你個白眼狼!你會遭報應的!”

程若茵麵不改色,目不斜視地路過一個失敗且絕望的母親。

無視即最好的蔑視。

陳紅不甘地在原地呐喊,卻也隻能被保安一左一右架起身子,丟到警局外。

鐵門在她麵前緩緩合上,她像一頭丟了孩子的母獅,永無止境的母愛既是她衝鋒陷陣的武器,又是害她兒子的罪魁禍首。

程若茵坐在油膩狹小的餐桌前,麵前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蘭州牛肉拉麵,麵的熱氣嫋嫋向上,絲絲縷縷撲上臉頰,紅腫的左半臉被勾得隱隱發燙,她呆呆看著對麵大快朵頤的兩個男人。

很難想象二位平時吃的是星級酒店特供餐。

“我跟你說,學校附近的小餐館我都嘗過,就這家店,最好吃,麵條一嘗就知道是手擀的。”祝時越脫了外套,撩起內裡的襯衫袖子,露出一截漂亮的手臂。

“你平時不好好在學校吃食堂,就吃這些?”祝時修的眼鏡被摘到一邊,此刻露出一雙比祝時越更細長的眼,宛若一隻千年老狐狸。哦,在吸麵的老狐狸。

“也不是每天都吃啊。還有你能不能彆老說我?你不也吃得很開心。”祝時越翻了個白眼,將麵嗦得嘖嘖作響。

“你要不是我弟,誰管你?你當我願意說你?你要跟小時候一樣懂事,我還會天天說你?”

小時候?祝時越小時候不是現在這樣嗎?程若茵豎起耳朵,對麵的兩人卻不約而同沉默,繞開這個話題。

程若茵欲蓋彌彰地喝了口湯,好奇心抓耳撓腮,排山倒海。祝時越已經吃完,他靠在椅背上,低頭玩手機,翹著二郎腿,看上去沒什麼特彆的,程若茵卻本能地覺得,他好像有點生氣。

“嘖,我去買根糖。”

祝時越頭也不回地走了,速度快得像一陣風。餐桌上隻剩下程若茵和祝時修兩個人,程若茵本就不是什麼熱絡的人,此時此刻和一個才見過兩麵的人麵對麵坐著,她渾身不自在。手裡緊捏湯勺,她沉默地低頭吃麵,將自己的視線控製在搪瓷碗裡。

“你不好奇嗎?”祝時修不知道什麼時候吃完停下,又重新戴回眼鏡。金絲鏡框端得溫文爾雅,卻擋不住兩兄弟如出一轍的銳氣。

“好奇什麼?”程若茵在祝時修審視下繼續吃麵,“我不會隨便問彆人的隱私。”

“哦?”祝時修似乎被這話吸引,興致盎然地追問,“豪門辛密誒,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是最愛聽嗎?”

這位大哥,你雙眼冒光的樣子看上去比我還感興趣。

程若茵沒接這條話茬,以默拒表明自己的態度。

“小越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對麵女孩吃麵的手一頓,祝時修微微一笑,自顧自說下去,“他聰明乖巧、很有主見,但也很聽話。你看他現在吊兒郎當二世祖的模樣,小時候他也門門第一,學什麼都學得很快,天賦異稟。大家都說,小越將來一定會超過我,畢竟同樣的成就,他看上去輕輕鬆鬆,但我卻花費了很多努力。”

程若茵默默放下筷子,專心聆聽。

祝時修抿了一口水,接著道:“其實那個時候我也很嫉妒他,我從小被當成接班人培養,什麼都要做到最好,必須是小輩裡最出眾的那一個,我才能服眾,集團才能太平。但是小越不同,他是爹媽的掌上明珠,從小寵著長大的,他可以想學就學,不想學就不學,但我不行。”

“我那個時候也正是青春期,對他愛答不理,小孩你知道,心思特彆敏感,又愛黏人。他有一天竟然問我,是不是他學的不對,他學這些隻想幫幫我,讓我不要那麼累,如果我不喜歡,他就不學了。”

“很難想象吧?他小時候也會說這麼貼心的話。這話你現在在他麵前說,估計他得上來打我。”聽到這裡,一個乖巧軟糯的小孩形象自心底裡緩緩升起,程若茵配合著勾起嘴角。

“直到初中前,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直到——”

祝時修還沒來得及說完,祝時越掀開門簾走進來,嘴裡叼著糖棍,眉目張揚,哼著小曲,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他順手將手裡的糖丟給程若茵,粉粉嫩嫩的草莓味,隱隱散發工業糖精的味道。

祝時越拔出嘴裡同款的粉色糖球,衝她挑眉,“來一根?”

程若茵沒伸手,捂上左臉,冰冷的眼神寫滿譴責。

祝時越笑得彎腰,誇張到蹦出兩滴眼淚,盯著程若茵即將發怒的視線,連忙從兜裡掏出另一包軟糖,剝開一粒,遞到她麵前。

“吃這個吧,給你買的。”

糖紙四散,白色的軟皮包裹澄黃的夾心,被一隻白皙漂亮的大手遞到嘴邊,檸檬味清新撲鼻,勾得人口水直流。

程若茵掀開眼簾,望了一眼似乎不覺得這個距離有什麼不合適的祝時越,故意迎著他的視線,低頭。

貝齒微啟,叼上糖塊邊緣,紅舌微卷,撈進隱秘的大門,指腹若有若無觸到挺翹的鼻尖,熱息隔著糖紙撲到手心,隻這一瞬,調皮的小貓偷走甜蜜的糖,也順帶撈走一顆熾熱的心。

祝時越維持托舉的動作,幽深的目光落在麵前的唇瓣上。

隨著咀嚼微微開閉,嫣紅如花蕊,嬌嫩如豆腐,飽滿誘人,咬一口就能留下印記。

“甜嗎?”祝時越緩緩放下手臂,掌心攥緊糖紙,殘餘的黏膩糖汁沾上指尖,他靜靜看著她。

紅腫的左臉頰沒有阻礙程若茵的發揮,她學著祝時越平日的意氣挑眉,冷冰冰的小臉上盛了一雙伶俐剔透的眼:

“很甜,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