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1 / 1)

蚌精小姐[校園] 牧漁歌 3596 字 6個月前

祝時修挑了挑眉,終於舍得給麵前的人一個正眼。

祝時越驚訝地回頭,隻見程若茵麵色沉重,如果說平時冷得像霜,這下臉色可謂是冷得像千年寒冰,堅硬如鐵,不像是在看親生父親,更像是在看仇人。

“若茵,見到爸爸都不喊一聲嗎?”程繼堆上虛偽的笑,狀似關心的模樣,卻連腳步都不願意挪動一下,“爸爸平時是怎麼教育你的?出門在外要以自己的安全為重,遇到事情彆衝動,你看吃虧的還是你自己吧?還好沒有什麼大損傷,不然你叫爸爸怎麼辦好?”

嗬,教育。

她跟這個男人之間有什麼情分可談?法律學上的生物父親?還是DNA報告上的99.9%的概率?冷冰冰的概念和數字成為血緣最好的解釋,溫情反而是阻礙純粹關係的絆腳石。

程若茵冷哼一聲,向前一步,自祝時越遮擋的陰影後走出,站在春光明媚的陽光下,俯視底下那個冠之以父親的人:“你來乾什麼?”

“你這是什麼話?你班主任給我打電話,我一聽,出了這麼大的事肯定要來啊。”程繼終於舍得抬起尊腳往前邁開半步,張開手臂,慌張地為自己辯解,“你不知道,爸爸聽到時候有多著急,司機......”

“少說廢話。”程若茵諷刺又憐憫地看著那個自建戲台的男人,“你最近去看過奶奶嗎?”

程繼被問得啞口無言,他支支吾吾,最後竟被逼得紅了眼眶,語露哽咽,仿佛真像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在子女麵前懺悔:“茵茵,我知道你怪我,爸爸工作太忙了,最近沒有空去看你和奶奶,是我該死,你怪我是應該的,疏遠我也是應該的......”

看似在聲淚俱下地懺悔,實際暗暗指責程若茵不夠體諒他,警局大門前偶有前來辦事的群眾,路過程繼身邊紛紛側目,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試圖挖掘他人的辛密。

“我的車停在外麵,去車裡說吧,這裡不太方便。”將程若茵和裝模作樣的程繼帶到自己車邊後,祝時修拍拍祝時越的肩,說:“小越,你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祝時越抬眼去瞧程若茵的臉色,紅腫的半邊臉也擋不住生人勿近的氣息,得到程若茵微微頷首示意,祝時越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祝時修離開。

祝家兄弟一離開視線範圍,程繼立馬眼淚一收,眉頭一皺,體麵儒雅的偽裝終於露出內在的敗絮,他雙眼閃出精光,死死拽住程若茵的手,激動到聲音都在顫抖:“你知不知道那是誰?你知不知道啊!祝時修,他是祝時修啊哈哈哈哈哈!站在你旁邊那個是祝時越吧?你個死丫頭出息了啊!怎麼傍上這麼個大款都不跟家裡人說!你知不知道這是多大一筆錢!多大一筆啊!”

程繼的手摸上身旁低調奢華的商務車,小心翼翼地滑過線條流暢的車身,像是個變態一樣幾乎貼到人家車窗上,“這是賓利最新款商務車吧?我聽說要三四百萬,還能定製安保係統,三四百萬,這可是三四百萬啊,今天也算被我老程見識到了哈哈哈!不行我得拍照發個朋友圈。”

程若茵靜靜望著癲狂的父親,頂著為自己而來的名,秀著不屬於自己的財,隻要她還在流血,還在呼吸,這就是她一輩子也逃脫不掉的,避不開的原生家庭。

“所以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疲憊到極致,程若茵不欲再在這個男人身上浪費感情,她淡淡開口,希望能早點結束這場會麵。

“哦。有件事想告訴你。”程父美滋滋地和他愛到甚於女兒的賓利合了兩張體麵的影,淡淡開口,“最近家裡周轉不過來,我和你奶奶商量好了要把那套老房子賣了。”

“不過你早說你傍上祝家了呀,讓他們隨隨便便拿個一兩百萬出來救救急應該對他們來說是撒撒水吧?”程繼慈和地看著她,不如說是慈和地看著一隻姓程的錢袋子,臉上的皺紋都笑到舒展,“若茵,你也不想讓奶奶年紀這麼大還折騰吧?”

程若茵無語到幾乎要笑出來,人怎麼能厚顏無恥到這個地步!

用最淺薄的親情,試圖壓榨出最深刻的利益,問人借錢還要求爹爹告奶奶地裝孫子呢,她的好父親,站在幾年不見一麵的女兒麵前,輕飄飄地算計他人的錢財。

“如果我不給,你想怎麼處置?”

“那我就隻能賣房了啊,本來想著你雖然成年了,但還在上學,成績麼也不錯,還可以輔導輔導你弟弟,要分你一間房也不是不行。”慈祥的笑容淬出惡毒,蜜糖包裹著的砒霜終於伸出爪牙,“不過你既然過得比你爹還好,想必是不需要了。”

“對。”即將留宿街頭的程若茵硬氣地笑了,不顧紅腫的臉頰,朝她的父親露出尖利的獠牙,“對,我不需要,所以你也彆想要!”

“你要賣房,還是要怎麼樣,都與我無關。”她轉身欲走,卻被狗急跳牆的父親拽住胳膊。

“跟你無關?我這些年供你吃供你喝,哪一頓餓著你了?現在讓你去借個錢,又不是不還!你裝一副清高的樣子給誰看?”偽裝的和平被一聲聲怒吼撕得粉碎,程繼死死掐著她的胳膊,任憑程若茵怎麼掙紮都掙紮不開。滔天的怒火如同出籠的野獸,長久以來的冷暴力化為反傷的利刃,程若茵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身體化作炮彈狠狠將桎梏她的父親撞上身後的賓利,趁著程繼吃痛鬆手的那刻,掄圓臂膀,胳膊宛若彎弓攬月,反手一巴掌甩在程繼的臉上!

這一巴掌傾注了她十幾年的光陰,所有的愛恨,她站在原地,喘著粗氣,按捺不住的快意崩騰升起,直衝雲霄,在神經深處綻放開一朵巨大的煙花,這一刻她居然變態到共感了陳奇,原來扇人一巴掌是如此快樂的一件事!

程繼難以置信地捂住臉頰,似乎沒想到他這個冷到像冰,仿佛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情能引起她的興趣的女兒,會在公共場合打他的臉!

他高高揚起胳膊,似乎想要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程若茵,卻被狠厲的神色給鎮住。程若茵凶狠地盯著他,幾近無畏癲狂,往日的冷漠早碎成冰渣渣,她挑釁地衝他挑眉,甚至往前主動湊上來。

“你打呀?你打呀?”惡毒挑釁的語氣卻如塞壬的低吟,勾出程繼心中最看重的東西,並以此為籌碼,肆意拿捏,“你這一巴掌下去,打的是誰,你可得想清楚了。”

“你,你!”程繼氣到顫抖,不敢相信程若茵會變成現在這樣,手臂幾次揚起,卻又幾次放下,程若茵不躲不避,站在原地,挑釁的眼神好似鞭子,將程繼的勇氣一鞭鞭抽沒,最終程繼不得不放下胳膊,兩人不歡而散。

“沒用的東西。”程若茵嗤笑一聲,垂在身側的右手因過於用力而微微發抖,理智漸漸回籠,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的舉動。

她,扇了程繼一巴掌!

悄悄爬在牆後偷看的祝時越眼見程若茵大獲全勝,內心緩緩舒了一口氣。

“她的力氣還是太小了,連個巴掌印都看不清。”祝時越幽幽說道,“下次還得換我上。”

“還是少參合人家的事。”祝時修靠在他身後的牆上,將他拉過來,“說實話,你知道她家裡這個情況嗎?”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我能早點知道。”祝時越難得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靜靜迎上祝時修審視的視線,“哥,她不應該困在這樣的家庭裡。”

祝時修什麼也沒說,兩兄弟一時在警局的高牆後默默對峙。春風吹起祝時越的校服衣擺,溫柔地洗去他身上的灰塵,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襯出祝時修很久沒從這雙眼裡見過的堅定。他不由得想起,在他的弟弟自甘墮落,遊戲人間之前,他也曾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應對精英教育從容不迫,各種獎項拿到手軟。

他的弟弟祝時越,生來便是最奪目的一輪驕陽,越居於他人之上。

那些他沒能忍住的挖苦和諷刺,何嘗不是一種恨鐵不成鋼,哀歎著傷仲永呢?

和煦溫暖的春風中,他問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

祝時越轉頭,程若茵挺直脊背,好像一株自泥濘間長起的野草,無論怎樣風吹雨打,永遠都能頑強地汲取養分,向陽生長。

他恍惚間回到那個大雨傾盆的午後,他渾身濕透,狼狽不堪,抬眼的瞬間便看到走廊上的少女,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甚至有閒情逸致去接簷廊上滾落的水珠。

他說不出那一刻是什麼心情,隻記得一雙淙淙如流水,澈澈如幼鹿的眼。

對於自小從名利場中摸爬滾打起來的他,那雙眼實在過於特彆。

他故意大喊,引得少女注目。

用自己的銳利,去接那一抹隱藏在冷漠之下的溫柔。

這是他們的開端——隱藏在少女以為的偶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