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周五下午給學生安排了社團活動課,旨在培養學生的綜合素養,在藝術節前這段時間被挪用給有表演需求的同學們進行排練。將教室裡的桌椅推到班級邊上,不需要表演的同學都去各自的社團活動教室上社團課,需要表演的同學統一請假。當然其中不乏有渾水摸魚的,有為了卷學習而謊稱表演,但是坐在小角落裡刷卷子的卷王,也有為了湊熱鬨而借故留下的。不管怎樣,一個簡陋的四四方方場地是布置出來了。
劉藝馨拿著公費打印的劇本,一人手裡塞了一本,經過精簡,劇本隻有薄薄的幾張紙。
“各位都背了吧?咱們今天要理順台詞和走位,等下看著劇本捋一遍就要開始脫稿了啊。我們努努力,說不定拿個第一回來,到時候敲詐何老師一頓。”
“敲詐何老師,我同意!”錢博言立馬舉起雙手呼應,拿起一根熒光筆開始劃自己的部分。
雖說話劇節也算是話劇的初選,正式表演是在藝術節上,但潦草應付肯定也是選不上的,一中的人學習能力強,自尊心也強,哪怕時間緊,也不會隨便擺爛,之前劉藝馨也在群裡三令五申地督促大家先背台詞,甚至發起了背台詞打卡行動,幾人也都很給麵子的接龍了,至於真背假背,馬上就見真章。
程若茵捏著劇本,讀到一半就開始走神。
昨天的懷抱過於溫暖,直到她回到那間狹小的隔間中仍在暗自回味。
隱秘的甜蜜後知後覺鋪滿心臟,她躺在木板床上望著窗戶,內心隱隱浮現出一個令人興奮的猜想:
祝時越會不會也喜歡她?
她像被這個猜想燙到一般從床上跳起,不堪沉重的木板床嘎吱叫喊抗議,被褥外的寒風吹滅她的熱情,她趕忙裹回被子裡。
就算沒有很喜歡她,應該也是有一點喜歡的吧?
不然怎麼願意牽她的手,給她穿外套呢?
內心像是分裂成兩半,一半絕望地告訴自己天之驕子不可能喜歡冰塊,一半充滿希望地反問一句:萬一呢?
她可以列出千百條祝時越不喜歡自己的理由,卻敵不過那一句加持了絕對能令天平傾斜的砝碼——萬一呢?
她偷偷從劇本中抬眼,祝時越站在不遠處,正低頭看劇本,淩厲的眉眼被日光照得溫柔,淚痣好似旋渦,吸引程若茵的全部視線。出神間,那雙桃花眼緩緩抬眸,徑直對上程若茵的眼神!
程若茵內心一驚,欲蓋彌彰地移開視線,四處亂晃了一圈狀似在發呆後,又落回劇本上。
李亦菲和錢博言已經開始走仙王和仙後的第一幕戲份,程若茵規規矩矩將視線鎖在劇本上,試圖靠鬢邊散落的長發遮掩通紅的耳朵,慫得不敢抬眼。
“你不看他們表演?”祝時越的聲音炸開在耳邊,勾得程若茵渾身一顫,她低著頭試圖拉開距離,往右走了一步,卻正好撞上堅硬的胸膛。
頭頂傳來一聲悶笑,程若茵內心懊惱,又向左轉身,試圖避開,不料麵前又橫了個堅實的手臂,擋住她的退路。
程若茵就像隻走投無路的兔子,狡兔三窟,可憐的她還沒來得及挖,就被狼爪子不懷好意地按住。
她咽了口口水,捏著劇本的手指緊張得收縮,心在胸膛中隆隆作響,吵得她頭疼。
少年的氣息混雜皂莢香迎麵撲來,昨晚的記憶重現於眼前,祝時越雙手撐在她兩側,低頭強行去找小兔子驚慌失措的眼光。
程若茵捧著劇本,僵硬的雙手徒勞擋在身前,卻無法阻擋越來越近的胸膛和溫度,拳頭碰上校服,底下的胸膛一起一伏,視線模糊,鼻尖即將相觸,唇齒間的熱氣幾乎能撲上她的唇瓣,喉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快要喘不過氣。
她閉上眼睛。
心臟敲擊戰鼓,有力縮放,熱血射至四肢百骸,她飄忽猶如踩上雲彩,又如與浪花嬉戲共舞。
不知過了多久,麵前的熱息退回安全地帶,一隻手揉上她的發頂,像是在擼一隻長毛貓,溫柔寵溺。
“要輪到我們上場了,海倫娜小姐。”
“我不愛你,海倫娜,所以彆跟著我,拉山德和赫米婭在哪裡?我要把拉山德殺死。遇不見我的赫米婭,我要在這林子裡發瘋了。滾開!不許再跟著我。”
祝時越先發製人,一張俊臉眉頭緊鎖,冷冷的目光看得程若茵心焦,麵上卻做不出反應。她早早將劇本認真記誦,此時真正站到一秒變臉的戲精麵前,才頗有些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她等著祝時越說完台詞之後,深吸一口氣,平淡地念出自己的台詞:“是你吸引我跟著你的,你這黑心腸的磁石。”
果然如此,祝時越捏了捏眉頭,耐下性子教導程若茵:“情緒不對,你再想想?聲音大一點,釋放一點。”
程若茵提高聲音重複一遍,大是大了,硬也是真硬,一句埋怨的台詞念得毫無起伏,比起指責更像是在做科學研究,給麵前這位大活人定性為一塊磁石。
“若茵,不對。”祝時越將劇本從程若茵手中抽出,拉過程若茵的手,引著程若茵的目光到自己身上,“外放一點,大膽一點,不要害怕。”
祝時越的手很溫暖,骨節分明的手能完全包裹住自己的手,在尚不溫暖的初春無私傳輸自己的熱量,程若茵悄悄紅了耳朵,想要把手抽回,卻沒能抽動,在他發緊的注視中避無可避。
“想象一下,你喜歡我,但我一直對你的心意置之不理,甚至到了你一對我說話我就會嫌你煩的地步,除了罵我,你找不到其他能引起我注意的方法了,這更是你自己得不到回應的呐喊,這樣你會有什麼反應?”
祝時越好似在講戲,又好似在提彆的東西。深邃的眼神裡蘊含著程若茵看不透的情感。她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天那個懷抱。
不行,不能慌,隻是一場戲,隻是一場戲。
程若茵強迫自己平靜,控製發散的思維,強作鎮定地說:“我不知道。”
氣氛陷入僵局,排練時間本就緊張,程若茵拒絕配合的回答更是拖慢進度的絆腳石。圍觀的劉藝馨性子急,忍不住開口:“程若茵,你再想想吧,這樣確實不對,我們時間不多,不能全都浪費在幫你找情緒身上。”
程若茵猛地轉頭,劉藝馨、李亦菲、王睿、錢博言、聶文斌,還有三兩看熱鬨的同學,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或指責,或好奇,沉甸甸的視線一層一層壓在她身上,她好像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一樣。
她一向獨來獨往,沒人教她該如何融入集體,也沒人教她這不是嫌棄。遲鈍的感覺敲錯了鐘,將麵向她的不良情緒化作鐘擺,敲擊名為指責的掛鐘。
本就會在他人注視中緊張的程若茵下意識轉頭去找能令自己安心的存在,卻被祝時越眉宇間的不耐和心累打了個措手不及。
“程若茵。”祝時越好像從沒用這麼冷的聲音對她說過話,“你已經答應了要演,那你打算一直這樣油鹽不進,用你的麵癱臉演完這部話劇嗎?”
這幾乎是指著她的鼻子在罵了,心情降落至穀底,哪怕理性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內心依然感到委屈,這委屈好若決堤的洪水,衝得她下意識開口投訴,逃避發麻的心臟:“我本來就沒說要演,是你要我演的!”
她揚起的聲音回蕩在教室裡,話一出口,一股難以言喻的難堪攀上心頭,自己這個樣子不正是無理取鬨的典型嗎?她信誓旦旦收了錢,卻無法在喜歡的人麵前完成承諾,委屈和羞愧叫她不敢抬頭正視彆人的目光,她轉身,落荒而逃。
剛剛邁步,卻被一股力製住了胳膊,按住所有掙紮,踉蹌兩下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仿佛能接住她所有的不堪和自卑。少年攬住懷裡的小兔子,溫柔地勸哄,“若茵,這個情緒釋放的就很好,你是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短短的一句話,仿佛一支興奮劑,注入無限的勇敢和動力。
程若茵由著祝時越的力度轉身,熟悉的桃花眼含著熟悉的鼓勵,在他這裡,哭是能被哄的,發脾氣是能被包容的,被縱容的偏愛令程若茵忍不住紅了眼眶。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發現,一隻手輕輕撫在頭頂,與新鮮的記憶中一般柔,似是安慰似是鼓勵,讓人忍不住沉淪。
“我陪著你練,相信自己,也相信我。”祝時越的聲音很輕,造了一圈隻有兩個人的世界,他誘哄灰姑娘穿上水晶鞋來到自己的國度撒野,用儘足夠的耐心灌溉一朵玫瑰。
這一刹那,程若茵很想很想,直接開口問他一句“你喜歡我嗎”?
如果昨天的擁抱算是安慰,今天的擁抱又算是什麼呢?
“等演完,我給你加錢。”
這話更像是在哄她了,程若茵忍不住短促地笑出聲,緩緩閉上眼睛,貪婪地汲取祝時越身上的令人上癮的溫度,輕輕點頭回應。
還是不要問了,萬一是自作多情呢?
此時此刻的圍觀群眾:
錢博言悄悄來到聶文斌身邊,手上用劇本擋著嘴,眼睛放在教室後排的兩人身上。
“聶哥,你透個底給我,這兩人真的沒在談嗎?這眼神都拉絲了啊。”
一旁的王睿湊了過來,同樣拿著劇本擋著嘴,在看到祝時越摸程若茵的頭的時候不由得閉了閉眼,“小博啊,層次淺了啊,應該問他倆什麼時候開始談的。你不知道這一個禮拜我坐他倆旁邊有多難忍。祝哥現在上課連覺都睡得少了,我還以為他要為了高三發憤圖強了,結果我發現人家是在看班長。”
“我的媽呀!睿哥你辛苦了啊,坐在小情侶旁邊天天吃狗糧。”
“你倆再大聲點,他倆都聽見啦,還遮什麼呀?”劉藝馨拉著李亦菲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三個腦袋身後,一把抽走了錢博言擋臉的劇本。錢博言嚇了一跳,立馬搶回了劇本重新擋住自己的臉,隻留一雙眼睛滴溜溜在劉藝馨身上轉了一圈,“你不懂,這叫掩護。”
“掩護啥?掩耳盜鈴嗎?”劉藝馨故意學著錢博言的氣音懟了回去,隨後也跟著湊在聶文斌的另一側:“聶哥聶哥,你也給我講講唄,這倆我上次就覺得不對勁,啥時候的事啊。誰追的誰啊?”
“這你還用問?我們班長是能追人的樣子嗎?”錢博言不屑地撇嘴,惹來劉藝馨一個暴栗,不由得“哎呦”一聲,脫口而出一句“暴力狂”,惹得劉藝馨揚起手中的劇本就要接著打,錢博言四下躲著,繞著聶文斌上躥下跳,好不狼狽。
李亦菲在一旁捂嘴笑著,王睿和聶文斌也不由自主笑起來。窗外夕陽落入窗欞,柔柔地在幾人腳下暈成一灘光圈。已經恢複了平靜的程若茵看著幾人笑鬨,內心原先的那些委屈羞愧被笑聲驅散,嘴角浮現一抹柔和的笑。
大家的氛圍這麼好,這出戲劇不該砸在她手裡。
頭皮傳來輕微的拉扯感,程若茵側頭,卻見祝小少爺站在她身側,目光專注,修長的手指上下翻舞,正在把玩她的頭發。
“祝時越。”
“嗯?”
“玩頭發也要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