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程若茵掛斷電話,不想被暗戀的男生捕捉到落魄的蛛絲馬跡。她回頭,咖啡店不遠處,一家便利店亮著燈,在一片黑漆漆的街道中央宛若一顆明星。
老板娘站在店門口,朝她招呼:“我見過你,你以前在這家咖啡店裡上班。怎麼這麼晚還坐在這裡?被老板辭退了嗎?”
程若茵緩緩起身,久坐僵持的肌肉艱難舒展,站起的那刻腦袋眩暈一腔才緩過來。她提著破布袋子,裹緊身上的衣物,一時失語。
辭退?也算是吧。
好在善良的老板娘沒有刨根問底,她走到程若茵麵前,月色遮不住憔悴神情,瑟瑟發抖的身軀暴露在視線之中。
“穿著校服,你還是學生?”
程若茵點頭。
“這麼晚了,和家裡人吵架了?”
程若茵遲疑一瞬,點了點頭。
老板娘溫柔地笑了,朝一位陌生少女伸出援手:“我店裡還缺人打工,包吃住,你願意嗎?”
程若茵立馬點頭,雙眼迸發出感激的光,老板娘的邀約無異於雪中送炭,重新朝程若茵開放新的避風港灣。
邁入店門之際,手中的手機發出振動,祝時越三個大字跳在屏幕上。程若茵點了掛斷,想想又加了條報平安的微信。
老板娘掏出鑰匙打開便利店的後門,狹窄的過道彆有洞天,拐角處竟有一間小小的凹間,門上掛著一把老舊的黃銅鎖,開鎖時需要用力頂著門。房間裡擺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兩者相隔不過一步距離。
最令人驚喜的是,這樣一個小凹間側壁居然有扇小小的窗,鐵楞格,玻璃麵,窗戶上有把手,可以隨意開關,月光傾瀉,正巧能穿透入室,小小的一扇鐵窗承載上詩情畫意,讓人不至於忘記抬頭看看月亮。
“以後你就睡這裡吧,周末白天看店,周二周四晚上看店,從8點到淩晨1點,一周500塊,可以吧?”
“我可以。”
“行,那咱們就從本周開始。我叫陳紅,你叫什麼名字?”
“程若茵。”
陳紅笑了起來:“哎呦,好巧,我們都姓陳。”
“陳阿姨,我是禾木旁的程。”
“哈哈,你這孩子真實誠,這門親戚我倒攀不上了。”
程若茵不知道這類打趣該如何巧妙回答,隻能對救命恩人努力回複羞澀的微笑。
“我還有個兒子,叫陳奇,比你大幾歲。我們平時住在樓上,你要用衛生間,洗漱或者上廁所都來樓上,樓下沒有。”陳紅指著隔間旁的樓梯,說道,“從這上去就行。”
“好的,謝謝陳阿姨。”
“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明天我教你怎麼收銀上貨。”陳紅說完,將隔間鑰匙放到桌上,貼心地關上隔間門。
剛剛坐下,祝時越的電話再度撥來。程若茵下意識掛斷,手機自動跳轉到微信消息框頁麵,兩人的聊天記錄空空如也,之前唯一的記錄還停留在上學期期末,祝時越的種種事跡終於將何明薇氣得叫來家長,並囑咐程若茵整理紀律本。消息不知怎麼流傳到祝時越耳朵裡,拽哥放下身段,來求程若茵開個恩典,消除記錄。
“就留兩條何明薇知道的大罪就行,幫幫忙,我哥真會打我的,班長大人!!!”
程若茵沒有回複,卻將那條語音來回播放了好幾遍,最終不惜頂住何明薇審視的視線,交上少了祝時越那塊的記錄的紀律本。
“祝時越的呢?”何明薇的眼神仿佛要將她盯穿,程若茵不敢抬頭,小聲回複道:“丟了。”
剛正不阿的程若茵將第一次造假獻給第一次喜歡上的男生。
半年後的今天,兩人再續聊天記錄,第一句是報平安。
程若茵向上滑動聊天框,一個念頭滑入腦海——不知道祝時越有沒有看見今天的月亮。
於是,她打開鐵窗,伸出手,將月亮抓捕進相機,打包送給他。單獨的一張照片似乎過於空泛,聊天框裡的字刪刪改改,最終留下曖昧又能止於友情範圍內的一句“晚安”。
程若茵關上燈,向後仰躺,木板床架不太穩固,每次翻身都會伴隨一聲“嘎吱”,好像是報信的鈴鐺。
泠泠月色,皎皎白光,鐵窗劃割一池春水,倒影在地上的影子破碎卻明亮,足以照亮深沉逼仄的一畝三分地。程若茵閉上眼,去夢裡見一輪新月。
便利店工作上手並不難,無論跟三角函數比,還是跟需要學習拉花手藝的咖啡師工作比,都像是三歲稚童的玩具。
得知程若茵即將高三,陳紅貼心地允許程若茵在看店的時候寫自己的作業。程若茵對此感激不儘,主動提出周末晚上也幫忙看店。
陳紅的兒子陳奇程若茵也見過一次。他長得富態,一身肥肉透露出很少運動的事實,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待在家裡肄業,整日隻知道將自己放縱在遊戲的世界,晝伏夜出,程若茵放學的點他剛剛起床,麵對店裡的新人他隻是輕蔑地瞥了一眼,也不搭話,對飯桌上多出一個人不置可否。
“你彆在意啊,我兒子性格有點孤僻,但人不壞的。”飯後,陳紅洗著碗,帶著歉意向程若茵解釋。
程若茵點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陳紅給了她立身之所,又給了她一份工作,她心中萬分感激難以言表,何況陳奇平時都呆在房間裡打遊戲,也算是互不乾擾。
周四晚上,程若茵坐在櫃台後寫作業,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門口有沒有徘徊的潛在顧客。牆上的鐘表儘職儘責向前走動,店外的天空逐漸化作一團濃墨,指針走了三圈多,平凡的一天馬上又要揭過,程若茵蓋上筆蓋,伸手撈過冷落多時的手機。
果不其然,祝時越的消息鋪滿整個屏幕,程若茵歎了口氣,劃開手機。
債主:今天作業寫完了沒?
債主:自覺一點,寫完了就發過來。
債主:好慢啊,我都洗完澡打了十幾把遊戲了。
債主:Hello?看得到嗎?再不發我要投訴扣錢了啊!
債主:沒寫完你也吱一聲啊,不回消息什麼意思?
債主:溫馨提示,您有好幾條消息未讀,請及時查收~
程若茵將手頭作業拍下,一連發送多張圖片。
-我將解題步驟也寫在旁邊了,你看不懂的可以問我
債主:1
入住便利店的第二天,祝時越破天荒比程若茵還早到校,頂著發青的黑眼圈,在白皙的臉上頗為刺眼,抱臂等著程若茵走入教室。
“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
程若茵拖椅子的動作停滯一瞬,裝作尋常般入座。
“沒去哪裡,隻是睡不著在外麵坐了會。”
她甚至不敢抬頭看著祝時越說,生怕他察覺絲毫端倪。手上從包裡掏出書本,有條不紊,一本一本疊在桌上,整整齊齊壘好,很難看出她的手指在發抖。
謝天謝地,祝時越沒再追問。
兩個人一前一後,一個認真學習一個吊兒郎當,誰都沒有再提起過那一晚無限拉進距離的、曖昧的深夜通話。
不過,祝時越倒是完全投入進新角色當中——他逼著程若茵將自己的備注改為債主,每天除了溜奸耍滑之外新增一項使喚程若茵的樂趣。為此他不惜製作價目表,將伺候他的任務明碼標價。
幫忙買水倒水一次5塊;
替他做值日一次5塊;
食堂打飯一次5塊,有時候小少爺會點外賣換換口味,幫忙拿外賣也是一次5塊;
給他抄作業一天10塊,婉拒了程若茵提出的教學服務;
幫他寫作業一科10塊,但程若茵選擇不屈服於收益樂觀的跳漲,秉持抄也好歹看了眼題的美好想象,努力塞個1%的知識進他腦子裡。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小少爺坐在她後座,不愛喊人,往往都是一踹凳子或者扔畫了簡筆畫的小紙條。
程若茵更愛小紙條,她偷偷攢到一起,一張一張展開疊好,用漂亮的回形針夾在一起,藏在書包的夾層裡。
程若茵等了半晌,也不見祝時越再發來消息,看來今天也不會收到提問,她歎了口氣。
怎麼樣才能讓他多學一點呢?
她想得入迷,沒注意到店門口鬼鬼祟祟竄進來一個人。
那人黑衣黑褲,頭戴鴨舌帽,身形瘦小,自濃鬱的夜色中鑽出,裝模作樣地在店內轉了兩圈,最後停留在深處的一排貨架前,撈起貨架上的一瓶酒,揣在袖子裡,轉而走向程若茵所在的櫃台。
“來兩包煙,要最貴的。”
嘶啞的聲音喚回程若茵的神誌,來人操著一口破鑼嗓子,說話間壓低鴨舌帽,遮掩嚴實,看不清臉。她躬身站起,內心懊惱自己忽略了客戶,轉身從貨架上掏了兩包店裡最貴的香煙。
“請問您怎麼支付呢?”
將煙放到櫃台上,程若茵轉頭操作收銀機,風馳電掣間,隻感到一陣風掠過,來人抄起櫃台上的煙,轉身飛奔出店外,眨眼融入夜色之中!
“哎!彆跑!”程若茵立馬跨出櫃台,抄起手機直追而出。昏暗的路燈成為追凶神器,幾步一隔,指引方向。奔跑中冷風呼嘯著自耳邊灌入,一切聲音皆被屏蔽在外,程若茵隻能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和劇烈的喘息。
完了完了,這才第幾天,就出了盜竊事故啊!
讓陳紅知道了,她還沒呆熱乎的安身之所指不定還有沒有呢!
程若茵加速狂奔,試圖追上前方的黑影。黑影身形靈活,似是慣犯,穿梭於各條小路之間,奈何程若茵在這片區長大,對大小街道熟悉至極,這七拐八拐的竟然沒有被甩掉!
黑影見勢不對,一反常態,一個右轉,拐進市中心。
即使臨近深夜十二點,市中心的寫字樓依然亮著燈光,一旁暗藏的酒吧更是熱鬨,燈紅酒綠的夜生活稀疏平常,街上的人流雖比白日少卻仍可觀。
黑影左右穿梭,故意往有人群的地方撞,程若茵的反應沒那麼快,一時不查連著撞了好幾個人,匆匆忙忙道歉後咬牙奮起直追,眼見差距越來越大,她不甘心,開口喘著氣大喊:“抓小偷,抓小偷!”
圍觀群眾紛紛側目,卻沒人施以援手,眼看黑影即將穿出視線範圍,拐角處突然闖出一個人,正巧與黑影撞了個滿懷。
懷中抱著的酒瓶砸在地上,碎玻璃渣蹦得老遠,隻聽一聲響亮的“我靠!”,黑影被人驀然揪住領子,像拎小雞仔一樣拎起。
“你有病啊?走路不長眼睛?”
程若茵漸漸跑近,停在二人麵前,俯身撐著膝蓋,不住地喘氣。
“抱,抱歉,這人是,小偷,偷了我店裡的東西,能,能等我打個電話報警嗎?”
“……程若茵?”
過於熟悉的聲音如雷貫耳,激得她渾身一個激靈。程若茵緩緩抬頭,劇烈運動後帶來陣陣暈眩,她眯起眼睛,昏暗的路燈下,俊逸的身影揪著她狂追了一路的小偷,腳底碎了一地玻璃,酒氣嫋嫋升起,逐漸拚湊出祝時越驚訝的臉。
怎麼圓?在線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