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真不好意思啊。我們馬上給您重做一杯。”店長聽聞動靜,慌忙掀開門簾從後繞出,疊聲道歉,推醒一旁還在愣神的程若茵。
程若茵大夢初醒,慌張地掏出餐巾紙,繞出櫃台拉過祝時越的袖子給他擦拭。
大衣的麵料厚實軟綿,吸水性能極佳,咖啡液與麵料完美融合,像浸透了水的麵包,摸著濕潤,用餐巾紙卻擦不出多少水漬。程若茵擦了幾下不起效果,內心愈發慌張,一雙眼睛盛滿驚慌失措,偏偏臉還板地冷靜自持,有種混搭的不和諧感。
祝時越一邊在心底咒罵那個推他的人,一邊暗自享受程若茵的慌張和討好。冷漠終於在變故前褪色,平時像兔子一貫躲在角落的少女主動靠近他補救,臉頰旁兩縷頭發自耳後出逃,搖搖晃晃垂在臉邊。
尤其重要的是,這不是他的大衣。
祝時修,活該!
“你,你要不先把衣服脫下來?這衣服能水洗嗎?我給你拿到衛生間處理一下試試?”程若茵扒拉著他的衣袖,試探性提出解決方案。
祝時越下意識點頭,隨後立馬想起體麵的大衣內裡——還穿著不堪入目的睡衣。他火速收手,將袖子從程若茵手上奪回,又搖頭,故意板起臉,“不行,這衣服沾了水就廢了。”
聞言,程若茵緩緩立起身,理智重新占據主導,手中用過的餐巾紙團成團丟進一旁的垃圾桶裡,順手撈起備餐台上的抹布,擦拭一片狼藉的台麵。
“幫你乾洗可以嗎?”
祝時越觀察著程若茵的臉色轉變,故意拖了一會,慢悠悠喝了口店長重新做完捧上來的咖啡,故作可惜地道:“恐怕不行。”
“先生,這件事是我們的紕漏,要不我們去那邊坐下來聊聊?”店長忙繞出櫃台,眼神在祝時越身下明顯不相配的近乎睡褲的寬鬆褲上停留兩秒,隨後露出誠摯的微笑,又轉頭招呼程若茵:“行了你去忙吧,我跟這位先生聊聊。”
“還是一起吧。”落在程若茵身上的目光慢悠悠收緊,祝時越勾出禮貌且不失鋒芒的微笑,“班長大人。”
幸好程若茵根本沒發現這條與眾不同的褲子。
窗邊,程若茵和祝時越麵對麵坐著,一個端正筆直,鎮定自若。一個向後斜靠,吊兒郎當,一隻手在桌麵上來回敲打,像在彈鋼琴。
店長狐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你倆認識?”
程若茵淡淡回答:“我們是同學。”
“哎呦,既然認識那可好辦了。”店長忙揚起微笑,企圖將談話拉入溫情的敘舊環節,卻被祝時越出言打斷。
“你怎麼在這裡打工?”
“……缺錢。”
“你一天拿多少錢?”
“兩百。”
“乾多久了?”
“就這個寒假。”
“那很辛苦啊?”
被排除在外的店長找準程若茵短暫沉默的時機開口:“兩位我們要不要聊聊正題?”
緊接著便收到對麵這位爺銳利警告的眼神,似乎十分不滿,小小年紀眼神卻令人發怵。
店長打了個寒顫,識趣地閉上嘴,向一旁的程若茵投去求救的眼神。
多虧了天生鈍感力,程若茵絲毫沒察覺到兩位直接的暗潮洶湧,她自顧自回答祝時越的問題:“店長人很好,允許我在這裡學習。”
此話一出,店長敏銳地感覺到對麵模樣精致的小同學身上的銳氣稍稍降低。
呃,所以他剛才在不滿什麼?
“那我們回到正題吧。”於桌上跳動的手指緩緩停下,祝時越微眯起眼,緩緩開口:“十萬,照價賠償。”
“多少?”店長唰得起身,激動地喊出,“你搶劫啊?”
店內顧客紛紛側目,即使是程若茵,也露出驚異的神色。
祝時越神色不改,等店長坐下後,從口袋裡慢條斯理掏出一張卡片遞過去:“這是我哥的名片。”
店長將信將疑地接過,四四方方的紙片上,祝時修的名字後綴跟著金燦燦的CEO三個字母,赫赫有名的集團大名更是襯出其中的含金量,底下甚至還寫了座機電話。
店長掏出手機試圖撥打電話,音樂聲後,竟真有甜美的前台秘書接起!她手速頗快,按下掛斷鍵,審視穿著隨便,但一張臉拽上天的祝時越,說服了很久才說服自己運氣差到碰瓷了真少爺,她不由在心底裡呐喊——為什麼少爺連十萬塊錢也要計較啊!
“所以,”祝時越不緊不慢地喝了口冰美式,眼神悠悠鎖定程若茵,“你們誰來付這筆錢?”
方才還積極伸張解決問題的店長此刻龜縮入殼,坐在程若茵身旁扮演啞巴。
沉默已經表明店長的態度,祝時越的視線猶如紅射線,壓縮囚犯的逃生空間,程若茵這才後知後覺祝時越從頭到尾的視線都在自己身上,直接、銳利、甚至還像……調侃?
程若茵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捏起拳頭,身軀僵硬,頭腦空白。
儘管明白祝時越沒有一筆勾銷的義務,但她也實在付不出這筆錢啊!先前充足到昏昏欲睡的暖氣仿佛突然生了故障,忐忑的內心猶如小火炙烤,強烈的責任心驅使她接下這口鍋,可恨的清醒腦子又明白她根本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對於窮人而言,錢是一切困難的核心,也是無法逾越的鴻溝。他們身無分文,卻被關在金錢打造的牢籠。
窗外的街道人潮湧動,這一張小桌子死氣沉沉。
怎麼辦?
這對於店長而言,確實是無妄之災,但祝時越平時不是會為難同學的人,何況自己也沒得罪過他。
還是說,平時偷看他被他發現了?
程若茵內心一涼,不至於吧?
她偷偷抬眼,債主本人在對麵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地刷手機,頭也不抬,全然不顧對麵的焦灼和糾結。
看上去不像在乎的樣子啊?要不答應個試試?
天人交戰過後,程若茵選擇盲目相信祝時越的人品,也或是相信自己的暗戀濾鏡,她盯著桌子上的那半杯冰美式宣布妥協:“我賠。”
身旁的店長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憐惜地拍拍程若茵的肩膀:“小程,你年紀還小,跟同學好好說說,帶上禮物去人家家裡賠個罪,說不定可以不賠呢。”
彭的一聲,對麵的祝時越重重砸下手機,他皺著眉,淩厲的雙眼不複方才的柔情,冷冷盯著如沐春風的店長,毫不客氣地開口:“既然接下來都跟你沒關係了,現在請你離開吧。”
儘管用了“請”字,在少年不屑掩飾的厭惡加持下,“請”字仿佛巴掌扇在店長的臉上。被比自己年紀小近十歲的孩子呼來喝去,店長的心裡也升起不滿,她勉強微笑,堂而皇之丟下程若茵離開。
桌子上隻剩兩人,程若茵搶先開口,語速快得近乎逃避:“我可以賠你錢,但我要回家跟家長商量一下,能不能寬限我一段時間。”
快答應快答應,最好寬限到上大學之後,勤工儉學一定能湊出十萬塊的!哪怕算利息也行啊!
程若茵膽戰心驚地等著,內心的時鐘悄悄讀秒,轉了一圈又一圈。對麵許久不做應答,窒息的沉默下,程若茵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直直撞進等待的祝時越眼裡,所有的壓迫早已儘數撤走,隻剩頑皮的笑意留存於眼中,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遊戲。
“我不用你還錢。”修長的手指把玩著手機,四四方方的機器靈巧上下翻舞,桃花眼複現笑意,直勾勾盯著她,好似在看一件拍賣會上的勢在必得的絕版珍品,眼下淚痣妖冶明豔,故意將少女的注意力高高吊起後,才不慌不忙吐出他的真實要求:“不過,我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