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汋前世今生加起來坐過無數次馬車,但是坐在馬上正了八經地趕路卻是生平頭一遭。宗圳的馬從前就聽他與宗衛閒聊時說過,叫黑影。趕路時有一次她在車裡閒著沒趣,便下了馬車看宗圳他們賽馬,隻見黑影如其名跑起來就行影子一樣在她麵前一躍而過。
如今實打實地坐在上麵被載著跑,感覺自是十分不同,起先看邊上的風景一閃而過尚且還覺有趣。等出了城,馬被宗圳放開了韁繩,加起了速,紹汋心裡暗暗叫苦。
因怕說出來丟了麵子,就沒說出來,沉悶地靠在宗圳身上,自己裹緊了裘披風。天光漸漸大亮,沿途的景致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她便也不再覺得新鮮,左顧右盼。隻目光直直地盯著遠方發怔...
宗圳低頭看她臉色泛白,頭縮在披風裡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顯得十分憔悴。
“這才算是剛剛上路,和後頭比起來,這段路還算是平穩的。”
“我已經感覺五臟六腑都要顛倒出來了。”紹汋剛一開口就感覺寒風呼呼地往她嘴裡灌。
宗圳不常看到這樣吃癟的紹汋,今日一見,比昨日伶牙俐齒的樣子倒是可愛不少,於是迎著風朗聲大笑。
紹汋聽著動靜,回頭瞧他,心中有氣,卻是不想說話,怕又被灌了一肚子寒風,就隻氣鼓鼓地瞪他。
宗圳瞧見了,繼續放著黑影一路向前,肆意跑著。然後靠近她耳邊說道:“現在四周都是荒漠,四麵開闊,風來的又快又急。你離我挨的近些,避開點風,舒服一點也是好的。”
紹汋聽話地往宗圳懷裡挪了挪,後背貼著他厚實的胸膛。宗圳感覺到後,一手箍住了她的腰,另一手扯著韁繩繼續向前疾馳而去。
周圍十分安靜,隻有風裹著雪粒吹過耳邊,紹汋慢慢感受著雪落下的聲音,眼睛朝著遠方看去。
這邊北的風光與京師大不相同,目光所及之處,草木不生,隻有荒山,戈壁和凜冽的冬天味道,雪將原本的路藏了起來,隻剩白茫茫一片。
“這不會迷路嗎。”紹汋轉身興致勃勃地宗圳喊道。
宗圳俯身低頭看向紹汋,因四下一片銀白,她漆黑的瞳仁更顯得發亮,像藏著整片星空般燦爛,靜寂洶湧。
宗圳心頭一動,在她額頭親了親,輕聲道:“不會,走過幾次已經熟門熟路了。說話時用手掩著點嘴,莫要吃了沙子。”
紹汋眼睛亮了亮,和宗圳對視一眼之後,急忙轉過頭。臉紅得發燙,吹了好一會兒冷風才緩了一緩。
宗圳看她的樣子,不禁失笑,無論何時,這位公主殿下的臉皮總是薄得很,於是箍住她的手臂又緊了一些。
天上雖然出發時飄了點小雪,但是走了不知多久,已經漸漸放晴了。太陽冒出頭就不像剛出發時那樣冷,她裹著披風縮在宗圳懷裡十分溫暖。再加上昨夜半宿沒有睡著,今日起得又早,景兒看多了也無聊,便不自覺昏昏欲睡。
等宗圳將她叫醒時,她轉頭看到東方的天空出現了一片血紅的朝霞。邊北荒漠一望無際沒有遮攔,紅日從地平線滾滾而出,日光就這樣散開、漫延。
紹汋眼睛閃著十分的驚喜,好像荒野也因著這朝霞變得十分柔軟。
天大亮後不久,紹汋發現不遠處有四五處土屋,茫茫白雪中,還有十幾棵枯樹佇立。她這一路看多了荒涼戈壁,忽然看到這一幕,精神十分愉悅。
“那幾間屋子是個驛站,專門供去空桐山的行人歇腳用的,咱們過去歇息會,墊下肚子。”宗圳一邊說著,一邊跳下馬去,再轉身雙手抱住紹汋將她抱了下來。
結果紹汋頭回騎馬,坐久了,兩天腿都是酸酸麻麻的,一落地根本站不穩,踉蹌一下就往旁邊倒去。
“這樣不中用?”宗圳挑眉笑道,手上倒是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了。
紹汋在他調侃的目光裡穩了穩身子,將嘴一癟,嗤之以鼻,“我從不騎馬,趕了一早上的路,如今還能這樣有精氣神,已是十分不易了。”
“你倒是腦筋轉得快,也好意思說,好好好,咱們吃點東西,公主殿下勞累了一早,也是辛苦了。”宗圳半揚著調侃的語調。
宗圳把紹汋說得微微臉紅,嘴上卻硬:“你我二人都在馬上,憑甚說我沒有用了氣力。”
“那多吃一點,過不久就真得用大力氣了。”宗圳尋了紹汋藏在裘披風下的手,牽著往屋裡進了去。試了試她手的冷熱,還是暖的。
紹汋進屋喝了大半碗粥之後,總算感覺有了點力氣,剛剛嘴上不服,但渾身上下不僅又酸又麻,還餓的半步路走不動。
等她磨磨蹭蹭又吃了些點心出門,看到宗圳已經準備出發了。她上前走了兩步,伸手等宗圳拽她到馬上去。沒想到他直接彎腰摟住了她的腰,抱到馬上,十分自然的將她圈到了懷裡。
因為離得近了,又有風吹過,紹汋隻覺得宗圳身上那股清冽的氣味又被風吹到鼻尖。紹汋的臉陣陣發熱,嘴上倒是不饒人的:“看來小侯爺還挺會照顧人的,沒有帶人騎馬吧。”
“公主殿下也怪會享受的,傾心照顧的男子自然不少吧。”宗圳學著紹汋的語氣回道。
“那是自然,所以你有了照顧本殿下的機會,得珍惜著。”紹汋抬著頭,得意洋洋。
宗圳嗤笑出聲,“你倒是有一張好嘴,占了便宜又占了理兒,我看你不是平綠兒雙紅主子,你是理兒她主子。”
聽了這話,紹汋自己也笑了,雪白的臉上填了一絲紅暈。
接下來二人一路疾馳行到一處陡坡,宗圳翻身下馬,還沒等紹汋開口,就扣緊了她的腰直接將人抱了下來。紹汋站在一旁,看他將馬的韁繩係到了樹上。
紹汋往不遠處搭眼一瞧,果然見空桐山門隱隱約約地立在茫茫雪海中。
還沒等她開口詢問,宗圳就解釋道:“空桐山上山的路是個陡坡,越往上越抖,若是騎馬,需得抱著馬脖子才可前進,十分危險。剩餘的路需得步行了,不過上了這個陡坡就到了你父親的墓地。”
“那咱們就走吧,還在這等著作甚。”說著紹汋就信步向著山門行去。
行了大約一裡,大風橫吹,迎麵襲在她的身上,即使她身上披著厚裘披風也覺得冷氣沁骨,越向上去,越覺得風力狠戾。
紹汋回頭看了看身後,看到自己懸在空中,心臟在狂跳,腳軟腿軟,險些跌倒。這時宗圳將兩隻手都搭在她的後背上,紹汋隻感覺有力量再托舉著她。
下意識地又想回頭,就聽身後傳來宗圳的叮囑:“不要回頭看,往前走。”
紹汋斂氣凝神,定了定心神,穩了下身子,繼續向上爬去。
慢慢向上,一片湖水在山上的迷蒙大霧中若隱若現。繼續往上走,走近了去,隻見湖麵明淨,在一旁白皚皚的雪光與天光的映射下,充滿了光明和倒影。
在群山的懷抱中,在積雪的包圍裡,這汪湖水大美而無言。
宗圳拍了一下她的肩頭,手指向一旁,紹汋看去,隻見一堆石子堆成了一個小丘,一旁屹立著一塊大石,大石上並未刻字。
但是紹汋知道,這就是父親的墓地了。她沉默許久,再抬起頭來時,雙眼都浸在了鹹鹹澀澀的淚水之中。
紹汋默默的走過去,跪在大石前,仿佛靈魂出竅,懸在空中。她幼時汝陽王就已戰死,她也被接到了京師,所以她對父親的記憶並沒有多少。但是自小到大,不斷地從他人嘴中聽到了無數次父親。她用無數張碎片拚成了無數個父親,最終拚接成了心中的他。
等她緩過神來轉頭瞧去,隻見宗圳也無聲地跪在地上,跪在她的身旁,對著汝陽王叩頭。
隨後拉過她的手:“嶽父大人,小婿宗圳,帶著您的女兒紹汋,來您的墓前祭拜您。如今紹汋一切都好,宗圳以性命擔保,今後必定將竭儘全力互她平安喜樂,希望您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
紹汋眼中的淚水終於跌落下來,宗圳轉頭定定地看了一眼紹汋,看到她用袖口抹了一下眼角處,眼中閃著淚光。於是他站起走到一旁,將時間留給紹汋自己。
他在不遠處默默地注視著她,神情專注,目光柔和而堅定。
在父親的墓前紹汋心下暗暗定了決心。
逝去的已然去了,重來的已然開始,不去窺探命運的安排,允許疼痛也允許甜蜜,允許流去也允許流回。
可是話啊往往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天氣愈發晴了起來,光線也愈發充足,紹汋通透的心仿佛也有了光線爬進。她轉頭看向了宗圳喊道:“我冷。”
宗圳走上前來將她拉入了自己的懷中,紹汋也伸手摟住了他寬厚的腰身,感受心與心的距離。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有時候有些話不必多說,言語總是蒼白無力的,隻有緊緊的擁抱才足以安慰人心。
對彼此相互有情的男女來說,很多事有時候是自然而然地,宗圳的親吻密密地落在紹汋的眉眼之上,最後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