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1 / 1)

夜幕下垂,黃昏迫近,宗圳估摸了一下時辰,就沒有往回趕路。帶著紹汋回到了來時路過的驛站打算對付一晚,等次日天明再往回走。

“你先進屋歇歇腳,我去尋些吃的過來。”驛站早已打烊,但是宗圳輕車熟路的打開了屋門,二人安頓了下來。

寒風透過牆縫吹來,紹汋縮了縮身子,覺得還是很冷,便穿好衣服出門溜達了幾圈,想著動一動,應該能暖和一點。

黑夜,目光所及之處一片漆黑,隻有月亮星辰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看著天上那銀色的圓盤,蒼白而靜謐,紹汋伸出手來,似乎想要觸及到那份完整。在月亮的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繁星,它們仿佛在天空中打結,結成一張星網將她籠罩。

紹汋雖不是頭回見著這樣美麗的星空,但每次都會被驚喜到。她不禁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片刻過去,隻覺得自己被陰影籠罩,隨即見著宗圳回來站在她身邊。

紹汋輕聲說道:“我隻有你了,你一定要對我好。”

宗圳伸手擁過她,俯下的頭帖在她的發絲上,輕聲“嗯”了一聲,一直到很多年後,宗圳總能想起這天夜裡,紹汋眼中流露出的不安與暗藏的悲傷。

這一天,在巨大的寒冷中,在無邊無際的雪原中,紹汋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看著它從一點一點的小火苗,變成了足夠與寒冷來抗衡的安寧。

二人第二日中午頭回到了渭州城內,紹汋隨便對付了兩口,就躲進被窩歇著了。午覺還沒睡醒,就聽見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便揉著眼喊平綠兒問道:“外頭怎麼這樣吵鬨?”

平綠兒見紹汋醒了,便邊給她打洗臉水邊回道:“宗二老爺一家聽說您回來了,在外麵候著,等著見您呢。”

“又要應付這場麵了。”紹汋打了個哈欠,之前在京中就有聽聞宗二老爺宗浩一老一小都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人物。仗著邊北離著京師天高皇帝遠,所以整日做著沒臉麵又破家敗業的營生,活生生兩個二世子,想到一會要見這號人物,就更提不起精神來了。

平綠兒端水走至床前,見紹汋還是沒有精神起來,便道:“小主淨麵了,該見的總是躲不過的。”

紹汋任命地一歪頭,拿起了盆裡的臉帕,慢慢洗起臉來,間隙中問道:“你方才在外頭瞧著那幾人怎樣?”

“主子們的事,奴婢可不敢多嘴,隻不過其他人瞧著總歸是不如江晚姑娘麵善罷了。而且隻三人過來,一家三口倒是起來融融的,就缺了江晚姑娘。”平綠兒想了一會,才答道。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紹汋收拾妥當了,就去了前廳。

宗浩正等得百無聊賴之際,眼見著從後麵出來了一位仙女下凡似的姑娘,一時間竟愣在了哪裡,還是旁邊的一個中年女子在他身旁暗暗掐了下他的腰,才反應過來。

紹汋抬眼兒瞥了一下,這應該就是周姨娘了,來渭州的這段日子,雙紅把這邊北的宗府裡的人大大小小都打聽的差不多,知道了宗浩並不是嫡子,是姨娘所生。

宗二老爺的正妻生下江晚後不久就早早離世了。因周姨娘出身不好,一直抬不了位,所幸宗二老爺一門心思都在她身上,也就沒有找旁的人。周姨娘在宗府也算是如魚得水,把宗浩慣的不成樣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可宗圳偏又半點心思沒用在這內宅,江晚受到委屈可想而知。於是紹汋瞧著眼前的三人,越發的不爽利了。

“參見公主。”行完禮他們三人站在廳中間,等著紹汋招呼他們,本以為隻是走個形式意思一下,但沒想到,麵前的這位公主就隻是自顧自的坐在那邊品著茶水,好似把他們忘了似的。

沒有得到允許他們又不能擅自入座,隻好乾站著,等了好一會兒,腿腳都已開始微微泛麻了。

“快入座罷,都是一家人,何必講究這虛禮。”紹汋好似半點沒察覺剛剛的尷尬,隻裝作什麼事兒沒有,招呼著他們起來,一邊還看向平綠兒:“怎麼還不上茶,規矩都哪兒去了。”

宗二老爺恭敬地將腰一哈讓道:“公主這是哪裡話,姑娘一早就已經給我們送來了茶水小點。”

紹汋耐著性子又招呼了一會子他們,才終於算是正式和宗二老爺一家見過麵了。

從空桐山回來的日子裡除去見了一些宗府裡大大小小的主事的,管事的丫頭婆子,其他時候大多是無所事事的。

紹汋便經常請江晚來這裡,她對江晚沒有緣由地有著一見如故的親切和溫暖,二人越聊越投機,日日一起看書、下棋、作畫。次

數多了,有時江晚白日裡不等紹汋叫平綠兒過去請,就自個兒過來了。有事情乾了,時間消磨起來也快得很,沒多久就到了宗圳紹汋大喜的日子。

因紹汋不想辦婚禮,也就免去了很多各種各樣紛繁冗長的儀式,但日子宗圳還是尋人細細選了一個吉祥日子。

一個冬天的夜晚,渭州燈火明亮,時辰已經不早了,紹汋聽著門外傳來的笙歌聲和人們的歡聲笑語。即使知道前一世的事情今晚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發生了,但紹汋依然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

平綠兒走進來吃吃地笑:“到真是頭一回見著小主這樣緊張。”

平綠兒雙紅隻當是紹汋頭回出嫁,緊張些也是正常地,於是邊替她梳妝邊打趣她。

紹汋轉頭看了她們一眼,壓下心中不安的思緒,抿著嘴笑了一下:“真是沒大沒小的臭丫頭,雙紅你快管管她,不然我看平綠兒要反了天。”

三人打趣著,紹汋的心也慢慢安靜了下來。她披著一頭及腰的烏亮青絲,穿著特意準備的大紅中衣,讓平綠兒拿著木梳和蜜油挽著發簪。

紹汋望著鏡中的女子,與前世大抵是相同著,如今她想到前世的生與死,終於能無波無浪了。這冗長的一生,竟還能再與宗圳逢見,相知相伴,紹汋心下欣喜哽咽。

平靜了心緒,紹汋站定,眼眶微微發熱,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就向外廳走去。剛到門口,就見宗圳也穿著一身紅衣,端正立於門前。

二人就這樣,四目相對,許久,紹汋見他朝向自己伸出手來,耐心地等待自己的回應。前世蒙著蓋頭隻是讓他簽了過去,這一次她仔細打量了一下宗圳的手指,修長乾淨,骨節勻停,生的如同的他的相貌一般好。

宗圳見她發著愣不動彈,失笑打趣道:“殿下怎麼不伸手,難不成還希望有他人來攙。”

紹汋紅了臉頰將自己的手放入宗圳的手中:“儘是胡說八道。”

宗圳捏了捏她的手心,濕漉漉的,足以見其緊張。他收攏了手指,緊緊握住,領著她進入到了廳中。

紹汋跟在身後嘴角微微揚了一下,這一世出嫁比起前世,簡陋了許多,但是心中的憧憬與幸福卻一點兒都不少。

宗府今日在廳中大擺筵席,喜堂內早已坐滿了人,儘是宗圳來到這裡所結識的軍中將領,塞外風情本就豪放,再加上都是在軍中的男兒無人拘著,哄然叫鬨,席間推杯換盞,配合上銅鼓銀鑼笙歌齊鳴,好不熱鬨。

紹汋雖會喝酒,但邊塞的酒比起京師烈的厲害,所以幾輪下來,就已腳步發飄,雙腮粉酡。趁著還沒完全醉倒,就趕緊讓平綠兒扶著回屋了。

宗圳平日裡同將士們喝酒基本都是點到為止,很少醉倒。如今他們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自然不肯放人,一群人抓住了他酒輪番灌酒。

隨著酒愈喝愈多,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屋,但是前來敬酒的人一波接著一波,根本彆想著走開,最後隻得洋裝喝醉。眾人見他醉的厲害,說話也含糊不清,又強行灌了幾杯,才讓宗衛攙扶著他回了屋。

本來腳步踉蹌的宗圳出屋拐了彎就讓宗衛把他放開了,方才半合的眼睛睜開,一片清明靜澈。而後健步如飛地像房間走去,夜風吹過,他看著星星點點的燭火,更加清醒了幾分。

紹汋回屋後待了許久都不見宗圳回來,隻覺得肚子咕嚕嚕的餓著,胡亂躺在床上打算歇息一會。

“我的好小主,您怎得躺下來了,小侯爺還沒回來,您頭發就先亂了套,使不得使不得。”平綠兒剛一進門就大驚小怪地叫道。

“那麼大聲作甚。”雙紅轉頭瞪了一眼平綠兒,隨即說道:“小主餓了吧,早就讓小廚房備好了粥,看外麵那樣,侯爺估摸著得好一大陣才能回來,您先墊點肚子。”

紹汋剛喝了一半的粥,便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平綠兒雙紅都還候在外頭,見著宗圳來了,還沒來得及進去說聲,宗圳就將屋門推開了進了裡麵。

剛一開門就見紹汋在床上正勁危坐,宗圳看著她再看看身旁小桌上還冒著熱氣的小半碗粥,不由得笑了一下。紅燭燈火的映照下,紹汋臉色紅潤,因吃了酒,口角眼梢流露出無限嬌媚,姿態極為豔麗。

平日見她時而打趣嬌羞,時而優雅秀麗,但像這樣豔麗嫵媚,倒是頭一回。

紹汋一抬眼就正對上了宗圳帶笑的眼睛,星眸璀璨,笑意也從紹汋的眼中流出,二人相互對視了好久好久。

“本想著怕你餓,就早些回來,倒是沒想到有人已經酒足飯飽了。”

“無非就喝了小半碗粥,小侯爺才喝酒吃肉才真真是酒足飯飽。”說完便看見宗圳已經坐在桌前,就著她吃剩的那半碗粥吃了起來。

宗圳抬頭看她隔著老遠坐在床上瞪他,剛剛的笑意全然消失不見,宗圳愛極了她撅嘴的小模樣,走過去湊到她臉龐親了一口,才笑道:“好吃的還在後頭。”

紹汋本沒反應過來,看他笑的開懷,突然明白了些什麼,臉紅的要命,和煮熟的蝦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