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四)(1 / 1)

聞君不識月 一行貳叁 3869 字 6個月前

淩月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埋在江淩安頸側,纖細手指緊緊摟住江淩安的脖頸,她抽噎不斷,淚珠、鼻涕混著頭皮上滴落的鮮血汩汩滑過蒼白麵頰,悉數被江淩安脖頸處的皮膚和外袍領子沾了上去。

江淩安的右手虛虛摟著淩月,左手不知該安放於何處,僵硬落於身側,他的麵上露出幾分鮮少於外人麵前顯露的不知所措。

他瞧著淩月此刻的反應,似是真的嚇壞了。江淩安無奈,吩咐幾名親衛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大皇子放入馬車內,又交代了幾句,這才抱著淩月上了另一輛馬車。

“嚇著了吧?”江淩安讓淩月在馬車內坐穩,旋即起身在淩月對麵的位置坐正了,輕聲細語問道。

淩月已經不哭了,卻仍在輕輕抽噎,纖長眼睫沾了幾滴晶瑩淚珠,她眨了眨眼,一滴眼淚順著白皙臉頰滾落到前襟,消失不見了。她聲線細弱,回道:“嗯,嚇死了。好疼啊。”她手指朝頭上指了指。

江淩安頎長身形微微前傾,拉近了距離仔細著查看淩月的頭頂,赫然可見一條三寸來長的血口子,那一片的頭發連著頭皮均被扯掉了。江淩安先前隻是瞧見淩月頭頂滴落的鮮血,未曾想傷口這般嚴重,也難怪這孩子哭得都快上來氣兒了。

江淩安拍了拍淩月的肩膀,安撫似的,輕緩而有節奏,“回去讓老軍醫給你瞧瞧。”

他見淩月沉吟不語,似是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又輕聲玩笑道:“不喜歡老軍醫?他老人家是年紀大了點,有些古板。那便讓阿蘭給你瞧瞧,你倆同吃同住,關係親近。讓她給你瞧瞧,可好?”江淩安說到最後,竟帶了幾分老父親哄年幼閨女的寵溺口吻。

淩月抬眸望他,方才哭過的眼眶通紅,白皙麵皮上淚跡斑斑,委委屈屈地朝江淩安點了點頭。

江淩安眸色深沉,視線虛虛落在淩月身上,斟酌著字詞:“淩月,方才那人……你認得嗎?”

淩月耷拉著肩膀垂著頭,聞言心下一沉,“我……不認得。”她輕聲回道,遂抬眼注視江淩安,眸底流露出一絲委屈,“他也沒說認得我,竟是說一些奇怪的話,他還把我摔到地上。”最後幾個音節夾雜著哽咽聲一起飄出來。

江淩安眼底的疑慮未散,許是心下又生出了幾分不忍,便不再提,旋即安慰道:“無妨,先帶你回去清理頭上的傷口,其餘的事日後再提。”

江淩安這話讓淩月心裡沉得更深,日後再提……她思忖道:她確實不認得方才在梵音寺擄走她的人,卻清楚那人正是沁蘭山莊莊主。這要如何說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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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大皇子與淩月在梵音寺皆是受了驚,故而自梵音寺回程的途中一行人馬行駛得極慢,回到淩州大營時,天邊暮色微露。

江淩安吩咐今日值守的將士增派人手,加強防守。旋即請老軍醫一同前往大皇子暫住的營帳,以確認大皇子的身體無恙。大皇子清醒後表示自己無礙,卻遺憾未能看清凶手,二人相談幾句,遂又安排大皇子歇下。

江淩安這才得空前來探望淩月。

江淩安瞧見正在阿蘭營帳外踱步的顧檸,問道:“如何了?”

顧檸:“將軍。阿蘭正給她清理傷口。”

江淩安點點頭,叩響了營帳門,聞得一聲“進”,旋即推門進了營帳。

阿蘭已經給淩月清理完傷口,包紮妥帖了,她端著滿是血汙的木盆出了營帳。

江淩安行至床邊,稍微傾身探了探淩月的頭頂,紗布上浸出點點血漬,如墨青絲混著乾涸的血液凝結成綹鋪在枕席上,額角還沾了一抹血痕。江淩安遂轉身欲取熱水將那抹血痕擦淨。

未及走出幾步,他身後躺在床上的人似有動靜,江淩安旋即轉身,隻見淩月側著身子佝僂作一團,腦袋微微往後仰起,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脖頸,鎖骨處的那一條猩紅色胎記似在膨脹,緩緩裂開成了一條豁口。

江淩安眉心倏地一跳,僵在了原地。

原本候在營帳門口的顧檸見狀湊到江淩安身旁,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結巴了起來,“將……將軍,這,她這,怎回事啊?”

江淩安回過神來,吩咐道,“去請老軍醫。”

顧檸忙不迭轉身跑出門去。

淩月此刻已經在床上站立起身來,脖頸處裂開的那條口子猩紅,卻不見鮮血流出。她麵上的神情瞧著痛苦極了,五官扭曲,原本就白皙得病態的皮膚幾近透明,口中發出痛極難耐的嗚咽。

江淩安搶步上前,欲讓她躺回床上,指尖方才觸碰到淩月的胳膊,猶如被火舌燎了一般,燙人得刺痛,他倏地抽回手。淩月卻仿佛泄了力一般,倏地翻下床摔倒在地上。

江淩安未及多想,忙上前將淩月抱起,她身上還在抽搐,口中痛苦的呻-吟聲未止,脖頸上的血口子仍未愈合。江淩安額角起了微微冷汗,他試探著順著淩月的後背輕撫,意欲安撫淩月,讓她冷靜下來。

適才推門而入的顧檸猶如被尖刺錐了屁股一般,猛然跳起,直衝著江淩安撲來。

緊跟著顧檸進屋的老軍醫和阿蘭雙雙抬眼望去,便見淩月一口咬在了江淩安頸側的皮肉上,這一口肉眼可見的咬得不輕,脖頸處已有細細血絲泛出。

江淩安麵部表情抽搐,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然無法從淩月口中脫身,輕喊道:“彆愣著,趕緊過來幫忙。”

於是,撲倒在江淩安腳邊的顧檸、進門後齊齊怔住的老軍醫與阿蘭,紛紛如夢初醒,手腳忙亂地上前試圖從淩月緊闔的齒關下挽救江淩安脖頸上的皮肉。

營帳內統共五人,兩人不得動彈,其餘三人皆是狼狽不堪。老軍醫倏地反應過來,強取不成,還須得智取。

老軍醫旋即從隨身的藥箱裡取出針囊,抽出幾枚銀針逐一刺向淩月右手前臂掌側的內關穴,意在寧心安神、理氣止痛。

營帳內眾人皆是額間冒汗,手腳發軟。約莫過了小半柱香時間,淩月終於鬆開齒關,合眼睡去。

老軍醫收起銀針,近身查看江淩安的脖頸,被咬的那處已然破皮,齒痕深深嵌入皮肉,呈現出一片不規則的撕裂傷,鮮血滲出,觸目驚心。

老軍醫一麵清理傷口,歎道:“這小女牙口甚好。”

江淩安微微側著頭,露出一大片脖頸方便老軍醫上藥,他因吃疼“嘶嘶”兩聲,麵露無奈之色,“屬狼的。”

待老軍醫處理完咬傷再包紮妥當,江淩安麵色略顯沉重,詢問老軍醫:“老軍醫,方才她這是……蠱毒發作了?”

老軍醫點點頭,回道:“應是。老朽雖未曾親眼得見,卻聽人提及過。”他一麵整理藥箱,繼續道:“這身中蠱毒之人,發作之際便如她這般意誌喪失,暴戾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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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月漸漸恢複意識,已是次日早晨。

她輕輕撐開眼皮,體內尚餘的那點力氣沒能支撐她坐起身來,渾身皮肉骨血充斥著細細密密的酸痛,猶如群蟻方才啃噬吞咽過她的肉-體。

淩月撐起薄弱的意識努力清醒,見營帳內阿蘭在煨藥,淩月想出聲喚她。

“阿……”

淩月未能完整的喊出阿蘭的名字。

阿蘭仿佛聽聞一聲痛苦的嗚咽,旋即放下手中煽火用的扇子,走到床邊。

淩月朝阿蘭伸出一隻手,順著阿蘭的力道靠床坐起身來。

阿蘭打量她片刻,淩月臉上是消散不及的病容,阿蘭轉身給淩月倒來一杯熱水,讓她握在手裡,“老軍醫囑咐我,你醒來後便去請他過來,你先歇著。”見淩月輕微點了頭,她便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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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醒了?”

江淩安同老軍醫前後腳進了營帳。

淩月將手裡的茶杯擱在桌案上,抬眼怔怔望著江淩安脖頸上纏繞著的層層紗布。

她的眼眶飛快地紅了,豆大的淚珠不動聲色地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身前的淺灰色棉布被褥上,很快便洇濕了一小片。

江淩安前日見識過淩月哭泣落淚,知曉這孩子性情敏感。旋即柔聲安撫道:“彆哭了。我無礙,你瞧,這不好好的嗎?”

“嗚……”淩月啞著嗓子哭出聲來,淚珠盈睫,聲線宛如陳年破舊風箱,“將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營帳內眾人紛紛安撫,老軍醫走到淩月跟前,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斟酌道:“據老朽所知,淩月身上的蠱毒日後必然會反複發作,其間規律暫無定數,然每隔一月發作一次應是有的。”

江淩安安撫似的拍了拍淩月的胳膊,詢問道:“老軍醫,您可有法子解這蠱毒?”

老軍醫麵色稍顯遺憾,沉重地搖了搖頭:“慚愧,老朽不精於此,未曾習得,隻是道聽途說罷了。”

眾人聞言,皆是沉默不言,老軍醫複又開口道:“不過,數年來,老朽應邀前往淩州城內醫會論道,識得一位出家修行的女法師,閒談間她曾提及有一小友略懂這蠱毒之術。”

淩月聽了這話,心中倏爾舒緩許多,麵色也稍微緩和,她抬眼望著老軍醫,輕聲問道:“老軍醫,您可知那位出家修行的女法師現如今在何處嗎?”

老軍醫麵帶慈祥,笑容可掬,溫聲答道:“那位法師法名靈慧師太,常年住於不積山的靜心庵。待哪日軍營裡得閒了,老朽親自領著你前往靜心庵請靈慧師太引薦友人。”